那一日陸奕卿流了很多眼淚,堵在心頭的巨石好像也化成沙子隨著淚水流失了。
那張信紙上的每個字於他而言都是救贖。
陸奕卿收了那枚戒指,但他沒有戴上,他要讓靳衡親自給他套進無名指才能作數。
沈翡說可以讓他們見一麵,前提條件是陸奕卿能盡快恢複,出院了才能去探望靳衡。
陸奕卿拜托他轉告靳衡,說他恢複得很好,很快就能去看他。
他開始積極的配合醫生的治療,他醒來後心事太重,思緒也總是在生死之間徘徊,為了孩子他不能死,但為了家人他不能活。前後的路都被堵住了,進退兩難,他有時候總想著要是一直沒醒來還會好一些,起碼不用再麵對這樣的問題。
他總以為陸家麵前的困境隻有自己死了才能解決,但是靳衡給他指了另一條路,他讓自己好好活著,活著等他三年。
陸奕卿想,他雖然沒死成,但自己和寶寶的這兩條命也已經是靳衡的了,他要他活著他便要努力活著,把寶寶照顧好,然後等他。
他把自己的後半生都賠給靳衡,也算是替父兄還了債。
他的心態調整好了,身體恢複的速度也快了起來,半個月後,醫生給他的右手做了第二次修複手術,這一次手術,他手上鋼釘被拆去了大半,植入了另一種醫院材料去代替那些被敲碎的指關節。這個治療方案最好的結果也隻是讓這隻手能伸展自如,勉強能握物,就算治好了,平日連拿一個水杯都會十分費力。
十日後,右手的紗布被拆了,露出一隻皮包骨的蒼白手掌,上麵的骨頭和青筋都是肉眼可見的凸起,指關節有十幾處細小的線狀傷疤,都是術後拆線遺留下的痕跡。然而最奪眼的還是他手腕動脈處那個將近十公分的疤,好像一個破掉的布偶被重新銜接好,看著觸目驚心。
嚴小偉都不忍心多看一眼,陸奕卿也覺得自己現在的右手真的有點醜。
但他並不怎麼在乎,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肚子裏的小寶寶,22周的時候他感受到了小寶貝的第一次胎動,後來便越來越頻繁了。他的食欲也變好了一些,一頓飯能吃下一整碗的粥。
他問醫生自己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醫生說還早,他的手至少還需要三次手術才能完全修複成功。
“也許要一直待到孩子出生。”醫生說:“還有你後腦的血塊,要定期做排查。路還長著呢。”
陸奕卿知道現在家裏的經濟條件和以前不能比,他住在醫院裏這樣耗著,實在有點奢侈。
陸奕川看出他這個想法,寬慰他說家裏有錢,讓他好好養病。
他們一家移民去歐洲的計劃因為這次的意外而拖延了許久。
陸奕卿很怕母親會因此而不高興。
陸母還是知道了陸奕卿懷孕的事情,陸奕川原本也無意替弟弟隱瞞,母親隨口一問,他便都說了。
這日陸奕卿換完藥,護士還沒走出病房,陸母便門也不敲的推開了病房的門。
她看到小兒子蓋在被子下隆起的肚子,眼裏一下變得陰狠起來。
陸奕卿許久沒見到母親,第一個反應自然是高興,可他一聲“媽媽”還未喊出口,陸母已經拉著還未走出病房的護士說:“去把他的主治醫生叫過來,我要讓他打胎。”
陸奕卿的臉色白了白,不解的看向一旁的哥哥,陸奕川這迴沒有幫他說話了。
護士被婦人的嚴肅神情嚇到,立馬跑出去叫主治醫生。
很快護士就帶著醫生過來了,家人和醫護人員擠在病房曆,由上至下的俯視著陸奕卿。
陸奕卿覺得自己成了別人圍觀的對象,他渾身不自在,肚子裏的寶寶好像也感受到了危險的靠近,在他裏麵不安的翻滾著。
陸奕卿摸著肚子努力安撫著孩子的情緒,和它說別怕。
陸母對兩個兒子一向區別對待,對陸奕卿更是一向嚴厲,極少有溫柔的一麵,他分化為omega後,母親對他的態度便又冷了一層,總是在各個方麵提醒陸奕卿,自己有多不如哥哥。
陸奕卿知道母親不高興,尤其是父親那件事之後,他更覺得自己在媽媽麵前抬不起頭。
因此現在竟然也不知道要如何反抗。
他寄希望於醫生,醫生隻是實話實說:“之前考慮到傷勢不建議打掉孩子,現在病人恢複得很好,如果一定要做的話,也不是不能實現的。”
陸母說:“那就做,現在就可以安排。”
“我不要!我不同意。”陸奕卿抱著肚子往後退了退,孤立無援。
陸母指著他的肚子罵:“你還敢不同意?!你肚子裏是靳家的種,你要給那個把你父親害進監獄的人生孩子,你腦子是進水了還是羞恥心沒了?”
“你這隻白眼狼,陸家哪一點對不起你要被你這樣禍害!?我養你這麼大,是讓你去給仇人生孩子的嗎?”
“媽”陸奕卿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平日端莊大方的母親現在會像個潑婦一樣罵出這麼難聽的話,他抱著肚子無助的縮迴床頭,拉了被子把肚子蓋好,好像這樣就能保護好孩子一樣。
醫生和護士冷眼看著,陸母罵了許多難聽的話,陸奕川聽不下去了隻能上前勸自己的弟弟:
“我之前就想與你說了,你想想,你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你把父親置於何地?靳衡自己都自身難保了,你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奕卿,以前的事我們可以不計較,但是你不能屢教不改,這個孩子陸家不會要的,你必須打掉他。”
“不行,哥我不會答應的。”陸奕卿一個人無助的堅持著。
陸母拉開陸奕川,看著二兒子的眼睛說:“我最後問你一遍,你是不是一定要這個孩子?!”
“是”話音未落,陸母一巴掌就扇了過去,啪的一聲在病房裏格外響。
“你要這個孩子,就是不要我這個媽,你敢把他生下來,陸家也不會再認你了!”陸母怒不可歇的說:“你以後就是死在外麵,我也不會管你!”
“那便不要管了。”陸奕卿低聲說。
陸母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你再說一遍!”
陸奕卿無畏的說:“這個孩子我一定要保,你們誰都不能逼我做這個手術。就算是您,也不行。”
陸母怒極:“你以為是誰讓你能躺在醫院裏接受這些治療的?!你留著這個孩子,就是用陸家的錢去養這個野種,你倒是對得起你爸爸嗎?你要是有骨氣,這個病也別治了!我看看你離了陸家還能過成什麼樣?!”
陸奕川覺得有些過了,他上去想勸著母親,陸母劈頭蓋臉把他也一起說了一頓,然後用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從今天起,你不準再給他交醫藥費,我不準你拿陸家的錢去養靳家的小野種。”
陸奕川道:“媽,你冷靜點,弟弟”
“以後你沒有弟弟了,你就是陸家的獨子,我就當這個人死在外麵了。”陸母看陸奕川還想替陸奕卿說話,便又道:“你今天就做個選擇,你要是再管這個人,你就別認我這個媽,你要是認我這個媽,明天你就去買飛法國的機票,我們母子倆去歐洲,這個人跟陸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了,我不準你再在他身上花一分錢。”
陸奕川覺得母親做得太絕了,可他也打從心眼裏不能接受弟弟懷著靳家的孩子,兩相權衡下,他隻能選擇先順從母親的意思。
這下圍觀的所有人都知道陸奕卿被陸家趕出家門了。
直到病房裏的人都散去了,陸奕卿才恍惚覺出自己被家人拋棄的淒涼。
肚子裏的寶寶過了那一陣驚嚇後又恢複了活潑,在小小的空間裏鬧得歡快。
陸奕卿一邊痛一邊笑,他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把你生下來的,這是我欠阿衡的。”
他很了解醫院的製度,斷了費用,他所有的藥都會停下來,病房也會立即空出來供給下一個病人住。
第二天一早,他就識趣的開始收拾東西,東西很少,隻有幾件換洗的衣服和生活必需品,放在一個袋子裏剛剛好,不會太重,太重他也提不了。
他的工資卡裏還有三萬塊錢,去外麵租個房子暫時安頓自己完全沒有問題。
隻是他身上的傷病沒有好透,吃那些藥就要花去一半的錢,他吃不起了。
陸奕卿手廢了,但診病的能力依然在,他知道身上的傷斷了藥也不會立馬要了自己的命,幹脆便放棄了治療的念頭,把那些錢騰給肚子裏的寶寶,安胎就好。
沈翡聽到消息跑過來,看到陸奕卿都把行李整理好了,他簡直無法想象這個半個月前還在生死線徘徊的人現在居然要一個人出院了。
瘋了吧。
“你現在出院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沈翡上前按住陸奕卿的手
“我已經辦好手續了,9點應該會有新的病人住進來,我再待下去不合適。”陸奕卿說。
“我可以幫你。”沈翡說。
陸奕卿停下手上的動作,說:“我真的需要你幫忙。”
沈翡說:“你說啊,能幫的我一定幫,轉院還是需要錢?”
“不,我是想你幫我瞞著靳衡,別告訴他。”陸奕卿說:“他要是問起,你就和他說我過得很好。身體恢複好了才出院的。”
“”沈翡說:“我幫不了,你這樣不拿自己的命當迴事,我會實話跟他說的。”
“跟他說了也沒用的。”陸奕卿無奈的笑笑:“除了讓他擔心外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你放心,我身上有錢,能安頓好自己。當然也會照顧好自己,我答應等他三年的。我隻是不想再在這裏待下去了。”
沈翡說:“你真傻,你懷著寶寶,沒有人照顧你你會很辛苦的。”
陸奕卿笑笑,沒再說話。
出病房的時候,嚴小偉趕過來把他攔下了,他掏出一張銀行卡,裏麵有十萬塊錢:“我去給你續醫藥費,師兄,你聽話點,迴去躺著,醫院這邊我會幫你安排好的。”
陸奕卿看著眼前這個熱心過頭的傻師弟,搖搖頭說:“你自己也才剛工作,家裏還有老人要養。這筆錢不應該花在我身上。”
“我不管,就當我借你的。”嚴小偉固執道。
“你的好意我收下了。”陸奕卿說:“錢我不會拿的。”
嚴小偉還想要再勸,護士跑過來說8床的病人出狀況了,要他馬上過去看看。
陸奕卿拍拍師弟的肩膀,說:“去吧,嚴醫生。別忘了我們宣的誓,病人的生命是第一緊要的。”
嚴小偉沒有辦法,他必須先去顧病人。
他讓陸奕卿在原地等自己,等他處理完事情再一起想辦法。
陸奕卿麵上答應著,等人跑進急診室後便自己提了一小袋行李,和沈翡道了再見,便頭也不迴的走出了住院部。
他到這家醫院不到半年,剛進來時意氣風發,離開時卻一次比一次狼狽。
夏末的太陽到底有幾分曬人,他不過從住院部走到醫院大門,額頭上已經是一層冷汗,眼前也忽明忽暗的看不清,他想自己總不能還沒出醫院就暈過去了,那樣真是太丟人了。
他下樓梯的時候怕自己會摔,便用左手扶著緊緊扶著一旁的欄桿,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
五個月的肚子對他的身體已經產生了負擔,走路都很艱難。
這樣對平常人算是溫柔的陽光對他而言卻是太毒了,慢慢的他甚至能聽清自己的喘息聲和心跳聲,恍惚間腳下直接就踩空了。
他沒有摔下去,而是被人扶住了。
“奕卿。”
陸奕卿恍惚間以為是靳衡,但是他很快看清了。
扶住他的人是謝定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