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夜間山林的風帶有令人不適的潮濕和寒意,寧知蟬被吹得眼睛發脹,於是將窗子重新關了起來。
他拿出手機查看,短信的內容十分簡單,手機屏幕被點亮又熄滅,帶來短暫的亮度刺激令寧知蟬的眼球表麵產生了些許不太明顯的酸澀感,條件反射性地滲出一點淚液。
和用於情緒表達的哭泣完全無關,對於這條深夜送達的短信,寧知蟬的潛意識中沒有出現任何值得他哭的反應,唯一勉強能夠被稱作想法的念頭是,心懷僥幸地查看信息內容是很可笑、也沒什麼必要的行為。
五分鍾後,寧知蟬從臥室走出來。
時間很晚了,別墅內部已經沒有其他人還在活動的跡象,到處都很安靜。
寧知蟬從照明昏暗的迴廊走過,刻意放輕腳步,間隔的光源把他的影子反複縮短又拉長。
經過轉角的時候,寧知蟬再次難以避免地看到了瞿錦辭的畫像,因為畫像的尺寸較大,掛在麵向通往寧知蟬房間的走廊牆壁上,實在太過顯眼。
在壁燈暖黃色的光暈中,瞿錦辭的樣子變得有些輕微失真。
似乎帶有一種平常不太常見的、屬於年輕男孩子的青澀,輪廓不那麼淩厲,神色也顯得溫和。
為瞿錦辭繪製畫像的畫師技藝絕佳,畫像中的瞿錦辭看起來十分鮮活,好像正在認真地與像框外最喜歡的人長長久久對視,眉眼黑亮深邃,目光中有種濃鬱到難以衝淡的、令人心悸的深情。
不過寧知蟬並不習慣與瞿錦辭對視,也知道這種深情伴隨欺騙性,於是很快垂下眼,匆忙地穿過迴廊,走下了樓梯。
在寂靜夜色裏,寧知蟬踩著冰冷的白石板路,離開身後並不熟悉、也不令人愉快的地方。
別墅地處清淨地帶,路旁種滿精心修剪過的深綠色灌木,路燈光線似月光般落下。
寧知蟬沿著路走出住宅區,來到城郊公路的主幹道旁。
道路上行車稀少,冷光下的空氣安靜得像深冬時節凝固的河流。寧知蟬又繼續站著等了一會兒,大約八分鍾後,等到了他用手機提前叫好的網約車。
車主是一位長相普通的年輕男人,大概是個beta,寧知蟬沒有在車子裏聞到信息素的味道,空氣中隻有很淡的木質調車載香水的氣味。
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不夾雜信息素的氣味,寧知蟬覺得是純粹和幹淨,而且車主的話很少,不像尋常的計程車司機那麼能言善道,寧知蟬因此獲得短暫的輕鬆,於是倚在車窗邊,看視野裏勻速後退的夜景。
車子在路口遇到紅燈,或許因為等待時間較長,本著待客態度熱情禮貌的職業操守,內斂的車主先生開始試圖和寧知蟬搭話。
“你就住在這附近嗎?”
寧知蟬聞聲迴神,不想說太多的話,但為了表示禮貌,還是很輕地“嗯”了一聲。
“這附近住戶不多,車流量也不大,約車應該等了很久吧。”車主善意地向寧知蟬提議:“不如我們留個電話吧,我也住在這附近,如果以後你叫不到車的話,可以直接聯係我。”
寧知蟬轉過頭,汽車後視鏡中有一雙與車內氣味相似的、很清澈的眼睛,與寧知蟬的目光產生短暫的交集之後,很快又有點別捏地挪開了,又說:“我可以不收費的,而且隨叫隨到。”
幹幹淨淨的人,心動的時候原來是會變得膽怯的。
寧知蟬沒有產生任何聯想與類比,單純地想。
“不了。”寧知蟬聲音很輕地說。
那人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寧知蟬又對他道歉,說:“對不起。”
“啊……沒關係,沒關係的。”他故作輕鬆地笑笑。
信號燈閃爍後轉綠,車子駛過路口,在冗長的沉默中到達酒吧門口。
寧知蟬道謝之後下了車,繞到小門外,輕輕叩了幾下,很快,屈吟幫他打開了門。
“放假了?”屈吟帶著寧知蟬向裏走,“今天沒排你的班啊,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我來拿裙子。”寧知蟬迴答。
他打開後臺儲物間的衣櫃,左側疊放著一些演出服裝,右側掛起來一排紅色的裙子,全部是原來掛在寧知蟬舊屋衣櫃裏、瞿錦辭買給他的。
寧知蟬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也不想被人抓到和瞿錦辭有往來的把柄,而宋易勳的別墅裏人多眼雜,很不安全,因此在得知寧紹琴打算搬進宋易勳的房子後,寧知蟬便把所有裙裝送來了這裏。
他隨手拿了一條裙子,走進試衣間,換好之後又戴上假發,對著鏡子畫了很淡的妝,隨即準備離開。
屈吟送寧知蟬出去,幫他理了理發梢,隨口問道:“去約會?”
寧知蟬垂著眼“嗯”了一聲,屈吟便笑笑,“有喜歡的alpha了?”
寧知蟬腳步頓了一下,有點茫然地眨了眨眼,直到屈吟替他把門打開,寧知蟬也沒有迴答,隻是說:“屈吟姐你去忙吧,不用送我了。”
夜間的商業街道依舊繁華,霓虹燈光色彩模糊,讓空氣變熱。
時間很晚了,地鐵已經停運,於是寧知蟬準備乘坐計程車前往酒店。
他向主幹道的方向走,卻看到方才的網約車仍舊停在路邊沒有離開,駕車的beta青年站在車邊,忽然向寧知蟬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概是因為寧知蟬換了女裝,而周圍光線很暗,他的目光隻是短暫地在寧知蟬身邊停留了少時,又很快看向別處,似乎在有些執著地等待和尋找什麼人。
寧知蟬有些猶豫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可能是因為年輕心髒跳動時溢出的情感很熱烈、很珍貴,而寧知蟬太過貧瘠,絲毫沒有珍貴之處,所以他有點替年輕beta感到不值。
不過此類想法隻在寧知蟬的腦海中存在了很短的時間。
馬路上一輛跑車飛速行駛,發動機產生巨大的轟鳴聲逐漸靠近,最後又戛然而止,車子招搖地停在路邊,距離寧知蟬不遠不近的位置。
車窗被打開一半,露出濃鬱似油畫的深邃眉眼,寧知蟬恍惚片刻,聽到熟悉的聲音。
“了了。”
瞿錦辭的聲音很沉,但發音方式輕巧果決,像夜色裏薄而冷的刃,幹脆利落地出刀,斬斷所有不必要的希冀和幻想。
寧知蟬垂下眼,沒怎麼停頓,很快走向瞿錦辭的車子。
他拉開車門,上車之前還是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那個beta還一無所知地站在原地等,眼睫緩緩垂下去,像融進夜色裏、逐漸變冷的一座雕像。
“上車啊,快點。”瞿錦辭有點不耐煩地催促。
寧知蟬便立刻收迴了目光,乖覺地坐到副駕駛上,拉開安全帶給自己係,垂著眼,刻意轉移注意力似的,有點不自然地問瞿錦辭:“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路過。”瞿錦辭沒什麼表情地迴答,目光從後視鏡中挪開,看著寧知蟬慢吞吞係安全帶的動作,突然問他:“你剛剛在看什麼?”
“沒什麼。”寧知蟬頓了頓,有點費力地把扣帶嵌進卡扣裏,“那邊樹上掛了藍色的霓虹燈,一直在閃,挺好看的。”
“是麼。”瞿錦辭又看了寧知蟬一會兒,眉頭微微皺著,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寧知蟬的眼睛像小動物一樣,溫順而畏懼地看瞿錦辭,點點頭,發出很輕的一聲“嗯”的鼻音,瞿錦辭便湊過去,不算太重地咬了一下寧知蟬的下唇。
“少給我惦記些沒用的東西。”瞿錦辭說。
到達酒店的房間之後,瞿錦辭沒有開燈,寧知蟬失去自主行動的資格。
他被很大的力氣抱著,後背陷進柔軟的床鋪裏,瞿錦辭的身體不算太重地壓上來,開始和他接一個充滿情欲的吻。
瞿錦辭抱寧知蟬,幾乎帶有想要將寧知蟬揉進身體裏的意圖,就好像在沒有他們見到的時間裏,瞿錦辭突然變得難以忍受分離,太過想要見到寧知蟬一樣。
但其實這種現象並不真實,如果需要的話,甚至可以被解釋和製造。
周圍的空氣中,甜酒信息素的味道逐漸變得濃鬱起來,寧知蟬後頸的omega腺體受到本能的影響,反饋性地向alpha釋放扶桑花信息素時,偶爾也會產生類似的錯覺。
不過此類錯覺今晚並未持續太久,很快被一陣手機鈴聲打破。
原本瞿錦辭似乎並不在意,也不打算去管,但鈴聲一直持續地響動,瞿錦辭變得有點心煩,於是抱著寧知蟬坐起來,從扔到床邊的衣服口袋裏找出手機,把通話掛斷。
但很快,鈴聲便再次響起來,好像固執地一定要瞿錦辭接電話,否則不可能給他半刻安寧一樣。
如此反複三次,瞿錦辭終於耐心耗盡,直接關了機。
黑屏的手機被他隨手扔下床,落到床下的毛絨地毯上,發出不算刺耳的碰撞聲。
“女孩真麻煩,約了幾次會而已,就以為開始談戀愛了,時時刻刻都要管著人。”瞿錦辭攬著寧知蟬的腰,仰著頭很輕地親了寧知蟬的臉,發出類似於小孩子親吻的“啵”聲。
“了了,還是你好。”瞿錦辭笑了笑,露出尖銳的半顆虎牙,“你很懂事嘛,隻要我不叫你,你也從來不會主動聯係我。”
“但談戀愛也不能總讓一個人主動,會很累的。”瞿錦辭惡意地動了一下,眼睛看著寧知蟬,又問他:“了了,我說得對不對?”
寧知蟬喘著氣的嘴微微張著,沒有說話,但已經明白瞿錦辭的意思,於是撐著身子坐起來一點,裙擺很快開始上下地搖晃起來。
寧知蟬也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覺得膝關節像被拆解開一樣,皮膚表麵被床單摩擦著,又熱又痛。
他渾身無力地抱住瞿錦辭,瞿錦辭也抱住他,像暴食後得到短暫饜足的野獸,安撫向他獻祭的皮囊,用熱的手掌撫摸寧知蟬發抖的肩胛,在耳邊很輕地叫他:“了了。”
寧知蟬不清楚自己當時究竟在想什麼,腦子裏的思緒像風中落葉一樣極速飛過,不知道伸手抓住的是哪一片。
可能因為他們在黑暗中離得很近,寧知蟬沒辦法看清瞿錦辭的表情,也可能因為瞿錦辭把他抱得很緊,叫他名字的聲音具有致幻性的溫柔,寧知蟬有點不受控製地突然開口。
“瞿錦辭。”寧知蟬貼著瞿錦辭的耳朵,有點甕聲甕氣地問,“你以後會和穿紅裙子的女孩結婚嗎?”
瞿錦辭的身體向後仰了仰,遠離了寧知蟬一些,似乎在黑暗中看著寧知蟬。
過了少時,他才打開床頭的照明燈,低頭隨手擺弄了兩下寧知蟬的紅色裙擺,語氣輕飄飄地說:“剛誇過你懂事,現在就在床上問我會不會和別人結婚,你怎麼也變得和那些女人一樣,對著我管東管西。”
“了了,你是不是吃醋啦?”瞿錦辭有點好笑地問。
光暈溫和地籠罩著瞿錦辭的側臉,寧知蟬看到他的眼睛,迅速地開始對自己的提問感到後悔。
他很輕地搖了搖頭,為自己不恰當的衝動小聲地向瞿錦辭道歉:“對不起。”
寧知蟬低下頭,避開瞿錦辭的目光,瞿錦辭卻伸出手,覆上寧知蟬的脖頸。
細小的喉結在瞿錦辭的掌心裏滑動了兩下,寧知蟬開始感到輕微的唿吸困難,於是不得已抬起頭,和瞿錦辭對視。
不知為什麼,瞿錦辭的手捏著寧知蟬的脖子,卻突然仰起頭,很輕地吻他。
寧知蟬的身體有點不受控地抖了一下,神色因為瞿錦辭毫無征兆的親吻變得有些茫然。
瞿錦辭很快放開了手,心情很好地笑起來。
“我不會和穿紅裙子的女孩結婚。”瞿錦辭迴答寧知蟬,“我隻會和穿著紅裙子的你做愛。”——
七夕快樂寶貝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