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四歲之前,寧知蟬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小的時候在孤兒院,因為缺少合適的衣物而穿上裙子的時候沒想過;被寧紹琴領走,輾轉許多個城市,渾渾噩噩長到二十歲的時候沒想過;為了成全寧紹琴的心願,躲避繼父的騷擾,跟瞿錦辭上床的時候也沒想過。
他見識過學校裏那些天之驕子們無憂無慮、為所欲為的生活,但從來也不羨慕,或許偶爾會產生心有不甘的念頭,但讓自己什麼都不去想,放棄思考才會好過一點。
麻木,不堪,隨便。
既不懷念過去,也不期待明天。
寧知蟬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也不會再試圖做出任何改變。
但來到瓊海之後,寧知蟬才有點後知後覺地發現,哪怕隻是用心經營自己平庸的生活也依舊會感到愉快,花朵可以在任何地方盛開,世界上真的有春天存在。
先是很幸運地租到了很好的房子,雖然因為性格內向,寧知蟬暫時還叫不出常見的幾位鄰居的名字,但見了麵都會彼此點頭微笑。
也找到了新的工作,雖然職位很小,但好在工資足夠生活,地點距離家中不算太遠,同事們幾乎都是可愛善良的omega女孩子,對待他也很友善。
他覺得生活在一點點變好,心底產生了一些向往和希冀,於是某天下定決心,去嚐試著聯係了屈吟推薦給他的心理醫生。
陳逢醫生是個交流起來令人感覺非常舒服自在的人,看診和檢查過後,他說或許因為寧知蟬之前太過壓抑自己,似乎出現過一些抑鬱的癥狀。
寧知蟬最近感覺自己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好,心情不再沉悶,消極的想法和傾向也減少了許多,陳逢醫生便沒有主張給寧知蟬開藥,隻是建議定期進行複診和心理疏導。起初由於陳逢的問診費用略微高昂,寧知蟬原本有些猶豫,不過陳逢醫生人很好,大概明白了寧知蟬的顧慮,還主動提出可以減免一定的費用,讓寧知蟬安心,有需要可以隨時聯係他。
周末的下午,臨時去公司加了班,寧知蟬從寫字樓走出來。
瓊海的春季像一幅暖色調的油畫,淺色的光暈籠罩著視野,天空上漂浮的雲朵有種奶油般的質感。
風中混雜著草木本植物的氣味,寧知蟬沿著路向前,走過一段很長的、兩側種植開著白花的不知名灌木的小路,在車站等了少時,搭乘公共交通前往位於近郊的孤兒院。
在閑暇時間,寧知蟬時常來這所孤兒院做義工,幫忙照顧那些和曾經的自己處境相似的小孩。
大概因為長得漂亮,脾氣又好,寧知蟬很受孤兒院裏小孩子的喜歡。
這天他來的時候,正是孤兒院下午的室外活動時間。
往常知道寧知蟬要來,幾個活潑的小孩已經守在門口等了,但今天大抵是臨時起意的緣故,所以寧知蟬走進院子時,並沒有看到太多的孩子,反而是花園略微隱蔽的角落裏,似乎傳來陣陣吵鬧的聲音。
穿過草木叢生的小徑,寧知蟬走過去。
幾個稍微年長的男孩正圍站在花園的角落裏,背對著花園外側,在雜亂的腳步和人聲中,寧知蟬偶爾聽清了幾句不太幹淨的的話。
他稍微走近了一點,從圍在外圈的男孩子們身體之間的視野中,看到了另一個小孩。
那個小孩平時不喜歡講話,似乎有點孤僻,不像其他活潑的小孩一樣喜歡纏著寧知蟬,寧知蟬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太清,就隻是對他有點印象。
此時他正坐在地上,身體蜷縮起來,後背防備似的稍稍拱著,男孩子們的腳印和巴掌間斷地落到他的背上。
“你們在做什麼?”寧知蟬突然大聲喊道。
方才還在作惡的幾個男孩聞聲安靜下來,寧知蟬看著他們,不太強硬、也並不溫和地撥開他們的肩膀,走到中間去,想要把被圍在中間的那個小孩扶起來,小孩卻應激似的縮緊了身體,也不讓寧知蟬碰他。
大概因為眼前的情景太過熟悉,喚醒了潛藏在身體內不好的感受和記憶,寧知蟬的身體下意識地發抖,轉過身,麵對麵地看著那些頑劣而毫無悔意的男孩子們。
“迴答我,你們剛剛在做什麼?”寧知蟬的聲音有些輕微的哽咽。
“他自己都沒爸媽要,還不自量力想把院子外麵跑進來的貓撿迴去偷偷養。”其中為首的男孩子理直氣壯地說,“院長伯伯說了,我們不可以私自養小動物,他不聽話,我們隻是幫忙管教管教他。”
“夠了。”寧知蟬打斷了他,像是在忍耐著什麼情緒,閉了閉眼,語氣盡可能平靜地說:“如果他真的違反了規定,院長會教他改,這不是你們隨心所欲欺負別人的借口。”
“現在都迴自己的房間去,活動時間結束了。”寧知蟬又說。
男孩子們行徑雖然惡劣,但卻意外地很聽寧知蟬的話,沒有多說什麼,便轉身從花園中離開了。
方才被欺淩的小男孩還蜷縮在角落裏,寧知蟬迴身看著他,蹲下來,很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溫和地告訴他:“沒事了,他們都走了。”
小男孩的身體條件反射地抖了抖,稍微抬起頭,謹慎地看了看四周。
似乎確定除了寧知蟬以外真的沒有其他人,男孩才直起身坐到地上,鬆開環在身前的手臂,一個毛茸茸的腦袋從他懷裏冒了出來。
寧知蟬低頭看了看,是隻看起來很瘦弱的小橘貓。
男孩有點固執地護著懷裏的貓,手臂上有些輕微的擦傷和出血,於是寧知蟬便帶他去處理傷口,做了消毒,塗了一些藥酒。
他們坐在臺階上,男孩低著頭,用手摸著小貓的頭,小貓“咪”的叫了一聲。
寧知蟬看著他,笑了笑,問道:“這是從哪裏撿到的小貓啊?”
“……不,不是撿的。”小男孩的聲音有些喑啞,小聲地說,“是他們抓到的,在花壇裏挖了個坑想要埋進去,我搶過來的。”
寧知蟬愣怔了片刻,安撫和肯定似的拍了拍男孩瘦弱的肩膀:“你做的是對的。”
男孩抬頭看了看寧知蟬,又低下頭,對寧知蟬說:“……我以為你會幫他們說話的。”
“為什麼?”寧知蟬問。
“因為你來的時候總是和他們一起玩。”男孩頓了頓,聲音逐漸變得更小,說,“我知道我是不招人喜歡的小孩,否則爸爸媽媽也不會丟掉我……”
“不是的。”寧知蟬搖搖頭,“我不會因為總是跟他們一起玩而偏袒他們,因為他們做的是錯誤的事情,而你剛剛從他們手下救了一隻小貓,是很棒、很厲害的人。”
男孩又抬起頭,眼睛在夕陽中顯得很亮,看著寧知蟬,“……真的嗎?”
他的臉上有些蹭上去的塵土,寧知蟬伸手幫他擦掉了,說:“當然是真的。”
男孩似乎有些開心地笑了笑,摸著懷裏的小貓,過了一會兒,又有點沮喪似的對寧知蟬說:“可我也犯了錯誤。院長伯伯的確不允許我們私自養小動物,我沒辦法再保護它了。”
“漂亮哥哥。”小男孩看著寧知蟬,雙手捧著小貓,放到寧知蟬的麵前,像是有些害羞了、或是難為情一樣,抿了抿幹裂的嘴唇,不太好意思地問道:“你可以幫我繼續保護它嗎?”
寧知蟬張了張嘴,擔心著自己能不能對一個小生命好好負責,有點猶豫地還沒說話。
他低頭跟小貓對視了一瞬,小貓就跳到他身上。
從孤兒院離開時,天色已經變得有些暗。
小貓的身體柔軟而溫熱,窩在寧知蟬的懷裏,乖巧得像是形態逼真的毛絨玩偶。
寧知蟬之前從來沒有養過小動物,連沒有生命的毛絨小玩具都沒有擁有過,但他還是喜歡的。
迴去的路上會經過一條寵物商店密集分布的街區,寧知蟬沿著街道步行,順路為懷裏的小家夥置辦了一些生活必需用品。
室外的天空已經完全沒有光亮,街道兩側亮起路燈燈光,空氣緩慢流動著,帶來初春夜晚不至於寒冷的、淺薄的涼意。
小貓被放進貓包裏,寧知蟬手中拿著大大小小的包裹從寵物店裏走出來。
他繼續向前走,經過一處分布著老舊居民樓的深巷時,風突然變得冷了一些,年久失修的路燈也比其它路段更加昏暗。
寧知蟬縮著身體,覺得需要盡快迴家,巷子裏卻突然傳出一陣腳步聲,兩個黑色的人影緊接著從巷口出來,目標明確地直直向寧知蟬靠近。
“怎麼一個人拎這麼多東西啊,累不累啊?”其中一個男人突兀地搭話。
“看這臉蛋兒這身材,這麼招人疼愛的小omega竟然還要這麼‘自立自強’,我們作為alpha,怎麼舍得坐視不理啊?”另一個男人搭腔道,伸手碰到了寧知蟬拎著東西的手背,“來來來,哥哥們幫你拿。”
寧知蟬不敢迴應,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卻很快被跟了上來。
他試圖躲避手背上的觸感,想要把手中裝著重物的袋子揮出去,卻聞到一股很刺鼻、有著強烈侵犯意圖的鐵鏽味,隨即感到身體有些顫抖發軟,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別走啊,哥哥們不介意幹這些體力活。”那人促狹地靠近了點,在寧知蟬耳邊說,“哥哥們體力都好得很。”
“是啊,不過這體力活可不白幹。”另一個人毫不費力地拿走寧知蟬手上的東西,“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也得給哥哥們一點迴報,是不是啊寶貝兒?”
他們斷斷續續地在寧知蟬耳邊說話,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alpha信息素,令寧知蟬開始感到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模糊,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搖晃。
光影和聲音都變得忽遠忽近,寧知蟬隱約聽到周圍哀叫的淒厲聲音。
他害怕得想要逃走,但身體不受自己控製了,就像夏天出海的那次,圍欄的高度絕不至於讓寧知蟬失足落水,但他還是重重跌了下去。
隻是與那次不同,寧知蟬沒有感到海水的冰冷,身體內部反而湧現出一股異常的潮熱。
擁抱他的觸感熟悉而溫暖,寧知蟬聞到有些濃鬱的、甜酒的味道。
氣味迅速占據了所有的感官,像是在體內構建了與記憶的聯絡,令他想到某個很久都不敢、也不應該再想的人。
可寧知蟬還是難以自控地墜落。
跌進一處柔軟的島嶼,做了久違的夢——
追妻沒有這麼快的嗷 隻是拉扯 不停地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