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知蟬有些怔忡地迴到了自己房內。
光線晦暗的屋子顯得很空蕩,空氣有些冷。
身體周圍沾染的alpha信息素逐漸彌散開,甜酒的氣味變得不再濃鬱,卻始終縈繞在寧知蟬的身邊。
或許受到了信息素的影響,又或許因為某些其他的原因,寧知蟬感到一陣心髒緊縮式的鈍痛。
他沒有力氣能夠站穩,後背倚靠在門上,可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滑落。
蹲坐在地上,把臉埋進兩膝之間,寧知蟬很緊地抱住自己,卻依舊得不到半點溫暖和安全感,於是下意識抓緊了瞿錦辭披在他身上的外套。
與此同時,他幾乎立刻迴想起黑暗中的瞿錦辭抱住自己,又將他推遠時,反複而自相矛盾的行為、言語和神情。
在被瞿錦辭抱緊、聞到他近乎失控的信息素時,寧知蟬的思緒已經脫離了控製,本能地向最壞的深淵墜落。
舊時種種不堪的、痛苦的記憶迅速地在眼前重現,畫麵和感受都那麼真實,仿佛站在南港冬季冰冷的大雪中,記憶和寒冷掩蓋了淺薄的希冀,即將永遠埋葬寧知蟬的身體。
他想他和瞿錦辭的一切終於還是到此為止了,不會再有更好或更壞的結局。
而眼前的瞿錦辭卻拚盡全力一樣從寧知蟬的迴憶中掙脫了出來,將他推向遠離自己的生路時,翻湧著的難耐和悲傷、不甘和恐懼都顯得鋒利,像刺進身體裏、被燒紅的滾燙的刀刃。
使用這樣強烈而殘酷的方式,瞿錦辭傷害了自己,也刺破了寧知蟬難以擺脫的、不堪的迴憶。
他把稀少的理智和安慰留給寧知蟬,所有偏執而懇切的行為和言語仿佛都在告訴他,寧知蟬,沒有結束,不要結束。
寧知蟬很緊地閉上了眼睛。
或許現在不是應該一味地考慮這些事情的合適的時間,寧知蟬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迴憶著瞿錦辭異常的狀態,房間內失控的信息素濃度,又想起下午在車子裏與喬納衡的對話,猶豫了少時,找出手機,撥通了喬納衡的電話。
在電話中,喬納衡向寧知蟬詢問了瞿錦辭的狀況。
因為精神緊繃,寧知蟬的語氣聽起來有點慌亂,內容也有些混亂,不過喬納衡作為醫生,對瞿錦辭的病情向來較為了解,因此很快便明白了大致的情況。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喬納衡這樣說,電話卻沒有掛斷。
過了一會兒,在電話另一端,喬納衡突然問寧知蟬:“知蟬,瞿先生怎麼會在你那裏?”
寧知蟬頓了頓,下意識捏緊了手機,告訴喬納衡:“他家……住在我家隔壁。”
喬納衡沉默了少時,才在電話中對寧知蟬說:“好,我知道了,你不要急,我馬上就到。”而後便掛斷了電話。
寧知蟬放下了手機,而後連姿勢都沒有改變,沒有力氣地坐在門口,頭腦空洞地等待著。
在他即將產生不該產生的想法之前,喬納衡到了這裏。
喬納衡來得很快,大概是還沒有到家,接到電話後在半路把車子調了頭,於是把喬朵也一起帶了過來。
“瞿先生現在在哪裏?”喬納衡問。
“在隔壁的房子裏。”寧知蟬迴答,“我帶你過去。”
喬納衡說“好”,把喬朵安頓在寧知蟬的家中,跟隨寧知蟬一同來到瞿錦辭家門前。
方才來還卡片的時候,鑰匙就放在門鎖上,可卡片沒能順利還給瞿錦辭,寧知蟬便把鑰匙和卡片一同收了起來。
他用鑰匙打開瞿錦辭的房門,濃鬱的信息素像是擠滿了整間屋子,迅速從縫隙間漫溢出來。
alpha高濃度的信息素帶有一種天然的壓迫感和威懾性,omega腺體對此類刺激尤為敏感,寧知蟬當然不會感到太好受。
他忍不住很輕地皺起眉,把門打開,下意識直接向房內走去,突然被喬納衡拉住了手腕。
寧知蟬有點茫然地看著喬納衡,似乎沒有意識到問題所在,依舊想要盡快帶喬納衡去查看瞿錦辭的情況。
方才他有些魂不守舍,連衣服都沒顧得上換,身上披著瞿錦辭過於寬大的外套,神色中有太過明顯的、連寧知蟬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急切和擔憂。
“知蟬,你……”喬納衡阻止了寧知蟬繼續向屋內走的動作,把寧知蟬從屋內拉了出來。
他低頭看著寧知蟬,張了張嘴,似乎有其他的話想要問寧知蟬,但同時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醫生,最終喬納衡選擇以瞿錦辭的情況為先,因此隻是對寧知蟬說:“你不要進去了,我來處理就好。你迴去等我,順便幫我照看一下朵朵,可以嗎?”
寧知蟬怔了怔,喬納衡放開了寧知蟬的手,寧知蟬下意識抓緊了瞿錦辭的外套。
“……好。”寧知蟬說。
喬納衡點了點頭,走進屋子關上了門,寧知蟬便收好鑰匙,在門外踟躕了片刻,也迴到了自己的房內。
喬朵正在客廳與小橘貓玩耍,並不需要操心,寧知蟬便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
他偶爾會忍不住走去門口,不過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除了等待,此時此刻,寧知蟬什麼都做不了。
等待的時間也隻是顯得漫長,但實際上似乎並沒有過去太久,喬納衡便迴來了。
進門的時候,他的身上也沾染了濃鬱的甜酒信息素的味道,額頭出了些冷汗,作為一個對信息素並不敏感的beta,在瞿錦辭失控的信息素影響下,看起來也並不好受。
“怎麼樣了?”寧知蟬走過去,問喬納衡。
“我給他打了強力鎮定劑。”喬納衡說,“應該能睡上一段時間,等到他醒了,腺體的情況大概就會重新穩定下來吧。”
寧知蟬有些後怕地攥了攥手心,點點頭,對喬納衡說:“喬醫生,謝謝。”
喬納衡沒有說話,低頭看了寧知蟬少時,垂著眼偏移了視線,過了片刻,又聽到寧知蟬說:“對不起,喬醫生,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應該告訴你。”
“是我想的那件事麼,你……和瞿先生。”喬納衡語氣平靜地問寧知蟬,“剛來瓊海的時候,你腺體上的標記,也是他的吧。”
寧知蟬低下了頭,沒有說話,默認了喬納衡的說法。
喬納衡似乎也並沒有太過意外,隻是自嘲地笑笑,因為迴過頭來想想,一個omega突然隻身來到陌生的城市,腺體帶著alpha的標記,而寧知蟬又過分美麗,怎麼看都不像普普通通的人。
“知蟬,不必跟我道歉,這是你的隱私,不對我講也沒有關係。”喬納衡說著不在意,似乎還是有些失落,沉默了片刻,很輕地問寧知蟬,“既然他來找你,你打算怎麼辦呢。”
“要跟他重新在一起了嗎?”喬納衡又問。
寧知蟬垂著眼,沉默到喬納衡幾乎要以為寧知蟬已經準備默認了,寧知蟬才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喬納衡是溫和的人,沒有想要繼續追問下去,隻是對寧知蟬說:“他暫時沒事,你不要擔心了。”
“喬醫生。”寧知蟬沉默少時,突然抬了抬頭,有些猶豫地問,“可不可以告訴我,瞿錦辭他……他為什麼會這樣?”
“他生病了嗎?”寧知蟬又問。
“原來你還不知道。”喬納衡歎了口氣,讓寧知蟬到沙發上坐下,耐心地迴答他:“這是一種罕見的先天性疾病,腺體應激綜合癥,在發作的時候,腺體會不受控地釋放出大量高濃度的信息素,人的精神狀態也會受到影響,就像你在電話裏跟我描述的那樣。”
“按照病史來看,瞿先生的癥狀發作較為頻繁。”喬納衡問寧知蟬,“之前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發現過嗎?”
寧知蟬沒有說話,茫然地迴憶著。
從前他和瞿錦辭在一起的時候,瞿錦辭似乎確實偶爾會有些怪異的時候。
不過因為從前他需要寧知蟬時,寧知蟬就會在他身邊,而瞿錦辭從不喜歡在欲望和需求上壓抑自己,所以從未有過類似今天這樣嚴重的狀況發生。
應激發作時刻的難耐在愛欲中被衝淡,被瞿錦辭的高高在上和驕傲藏了起來,也被寧知蟬的痛苦遮掩了過去,因此瞿錦辭人生中鮮少的、脆弱和無助的時刻,從來沒有真的在寧知蟬麵前展露過。
“目前並沒有能夠徹底治愈的辦法,通常來說,可以通過注射腺體抑製劑,或者得到伴侶的撫慰,達到緩解的效果。”喬納衡繼續解釋道,看著寧知蟬,“不過現在看來,瞿先生並沒有可以獲得撫慰的固定伴侶。”
喬納衡頓了頓,又告訴寧知蟬:“而且按照他現在的狀況,注射的頻率太高,腺體抑製劑似乎已經開始失效了。”
室外的天色完全暗下來,夜空沒有星光,仿佛從未有某個夜晚像現在這樣漫長。
喬納衡帶著喬朵離開後,寧知蟬沒有做任何事情。
他沒有開燈,在一片漆黑的屋子和夜色裏,獨自站在窗子邊,看著窗外的黑夜,看著視野中因為光線昏暗而失去生機的花園的角落,一直這樣看了很久。
窗口沒有燈光,整個世界都安靜得像是時間靜止了,寧知蟬隻能聽到自己的唿吸,感到胸腔內絲毫不減的沉悶和鈍痛。
他下意識捂了捂胸口,心髒很重地跳著,隔著胸壁不斷撞擊著手掌,像是與遙遠的某處發生了共振,迫不及待要跳出寧知蟬的身體。
瞿錦辭醒來了嗎。寧知蟬有些迷惘地想。
他眨了眨眼,像是突然從夢中驚醒了,突然很緊地攥住了胸口的衣料,企圖終止異常的心悸,強迫自己不再產生任何有關瞿錦辭的想法。
隻是在需要強迫自己才能勉強做到短暫遺忘的同時,寧知蟬也清楚地意識到,他已經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了。
窗子打開著,夜風透過窗口,把寧知蟬吹得麵頰發冷,眼眶發燙。
貓咪踩著床頭的櫃子,輕巧地跳上窗臺,柔軟的身體貼著寧知蟬的手臂走過,耳朵很輕地蹭過寧知蟬的下巴,蹲在窗欞邊,仰臉看著寧知蟬。
寧知蟬心不在焉,有點迷惘地問小貓:“隻是在做夢吧?”
即便不是很有勇氣承認,但離開南港之後,寧知蟬確實夢到過瞿錦辭,哪怕夢境絕對算不上美好,也令寧知蟬生出一點自欺欺人的、微薄的希冀。
可惜小貓不會說話,隻是綿軟地“喵”了一聲,用尾巴勾著寧知蟬的手腕。
寧知蟬的思緒遲緩而混亂,下意識想要摸摸小貓的頭,而手心剛碰到柔軟的皮毛,小貓突然站了起來,轉身從陽臺上跳出了窗外。
寧知蟬被嚇得迴過神來。
幸而寧知蟬住在一樓,從這樣的高度跳下去,應該不至於讓小貓受傷。
隻是現在天太黑了,寧知蟬有些擔心,小貓從沒有在室外過夜,於是猶豫了少時,還是決定出門去把小貓找迴來。
小貓平常都很乖,即便溜出門玩也不會跑得太遠。
寧知蟬覺得將它帶迴來應該不會花費太久,即刻出了門,走到樓外,順著方才在窗口看到小貓跑開的方向走。
小路兩側的夜燈壞了幾盞,光線昏暗,寧知蟬看不清四周,留意著聲音。
隻是還沒向前走出多少距離,路過身邊的小花園時,寧知蟬突然聽到了小貓很輕的叫聲,隱約看到搖擺的草葉之間,小貓探出毛茸茸的臉。
他們隔著花園周邊木質的矮柵欄對望,寧知蟬卻不知道怎麼把小貓帶出來。
四周暗得幾乎讓人產生幻覺,帶著草木氣味的夜風吹到寧知蟬身上。
他在花園外無措地站了少時,抓緊了身上的外套,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逐漸暈開的、晦暗的光亮。
窗口厚重的窗簾被打開,光線像是從縫隙間漫出來,微微照亮了寧知蟬的臉。
寧知蟬抬起頭,看到光亮中瞿錦辭逆光的影子,穿過黑夜和室外微冷的空氣,落到了他的身上——
今天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