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凡安下廚手腳特麻利,挽著袖口進了灶房,從拾柴燒火到端麵上桌,攏共也就花了半柱香的工夫。
麵就是最尋常的素湯麵,擱上兩片菜葉子,臥了個蛋,再撒上點兒蔥花,滿滿一大碗。
邵凡安給段忌塵上了麵,還給自己也盛了一碗,他昨天夜裏實在被折騰得夠嗆,現在肚子也餓得慌。他拉開板凳坐到段忌塵旁邊,拿筷子挑著麵攪和攪和,趁著熱乎氣兒,唿嚕唿嚕悶頭吃下去小半碗。
段忌塵筷子都沒碰呢,兩手拄著膝蓋坐在那裏,眼睛盯著那碗麵,一臉不豫:“為何要放蔥花?放之前為何不問一問我?”段忌塵不高興了,抿了抿嘴,“我不吃蔥花。”
邵凡安幾口下去這會兒麵都吃完了,端起碗喝了兩大口暖乎乎的麵湯,喝完直接朝段忌塵的碗裏伸了筷子。段忌塵兩隻手都在膝蓋上呢,這一下子完全沒反應過來,等他臉色一變,下意識抬手護碗的時候,邵凡安早把他碗裏那顆雞蛋夾走塞嘴裏了。
“你!你幹什麼?!”段忌塵目瞪口呆的一下子懵在那裏了,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被人從碗裏直接搶食的,搶的還是顆普普通通的煮雞蛋。他先是愣住,然後才生起氣來。可為了顆雞蛋生氣又不值當,他隻好把火兒憋下去,手抬起來擋住碗,擋了會兒又放下了,主要是護著碗的動作實在是有些不體麵,可又不得不防,這男人居然好意思從他碗裏搶飯吃!
段忌塵強忍著怒氣狠狠瞪了邵凡安一眼,迫不得已,端起碗往旁邊挪了挪。
“你不是,不吃蔥花。”邵凡安嘴裏塞著顆雞蛋,腮幫子鼓起一邊來,說話被噎得斷斷續續,“不吃,別浪費,拿來我吃。”
“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段忌塵說話的調子本來硬聲硬氣的,但他肚子還在咕嚕嚕的叫,兇起來也著實沒什麼氣勢,反倒是透出點兒挨了欺負死活不肯服軟,還強撐著拿喬的勁兒出來。
邵凡安心裏覺著小孩兒這個虛張聲勢的樣子還怪好玩的,就樂嗬嗬地瞧了他一眼。段忌塵估摸這迴也是真的餓狠了,氣成這樣都沒摔碗走人,反而是怒氣騰騰的拿起筷子,一邊掛著小臉兒,一邊悶頭挑蔥花。
段忌塵肚子再餓,吃東西還是挺講究的,坐有坐相吃有吃相,吃麵不出聲,一筷子一筷子挑得還挺文雅貴氣。
段忌塵那一張臉生得確實極為俊俏,眉眼漂亮,鼻梁高挺,骨相也好,隻要他別開口,別把那副飛揚跋扈的性子露出來,單看這個麵相和舉止,還是挺有名門小公子的架勢的。
邵凡安在旁邊拄著臉多看了他兩眼,不自覺的拿他和自家師弟們做了個對比,心說就他吃飯這個慢條斯理的勁兒,擱他門派裏,和他山上那幾個小孩兒一張桌子吃飯,別說撈雞蛋了,估計連麵湯都喝不上兩口剩下的。
段忌塵這頓飯吃得實在是慢,邵凡安沒再管他,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收拾了,收拾完琢磨了下,又去了趟了主屋,去段忌塵的臥房裏把被他倆滾得不成樣子的褥單扯出來給洗了。不洗不成,那床被褥皺得不能睡人了,他不洗八成就是小柳洗,那上頭有些印跡根本沒法見人。
邵凡安幹這些活兒幹習慣了,動作利索得很,他拿木盆接了井水,蹲在一旁把褥單搓洗了兩遍,打了皂角,正過第三遍水呢,院門被推開了,小柳從外頭走進來,手裏還提著食盒。
“邵大哥,你怎麼在洗少爺房裏的褥單,這些活兒你放著我來就好呀。”小柳想過來幫忙,手裏還舉著食盒,一時之間就有些忙亂。
“不忙,你先落落腳歇口氣。”邵凡安洗完褥單,再擰幹水,起身時拿手腕輕碰了碰小柳的腦瓜頂,“手裏的東西先放下,你這一大早就出了門,早飯吃過沒?”
“還沒有。”小柳把手裏的食盒提了提,“我去三味齋給少爺拿飯了,少爺這幾天都沒怎麼好好吃飯,也不知道餓不餓。”
邵凡安把褥單撣開了晾在院牆邊的竹架子上,邊晾邊說:“我早上煮了素麵,給你留了一小碗,你先去吃一口,麵條放不久,一會兒該坨了。”
“邵大哥,你人真好。”小柳笑起來,臉蛋兒上露出兩個小酒窩,“我先給少爺送飯去……”
“不必,我吃過了。”段忌塵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背著手,慢慢悠悠踱步而來,看了看小柳又看了看邵凡安,板著臉品評道:“你做的麵難吃死了。”
邵凡安懶得迴話,這一清早又忙著下廚又忙著搓褥單的,這會兒身上就微微出了汗,他揪著衣領扇了扇風,一身粗衣麻布的也不禁揪,沒扯兩下就把領口給扯鬆了。
邵凡安本來沒覺出什麼來,被段忌塵繃著臉皮默默盯了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衣領確實敞得有些大,胸口露出來一小半,胸上那口牙印若隱若現。
邵凡安腦子木了一下,趕緊把衣襟理了理,段忌塵這才滿意了,用鼻音輕哼一聲,扭頭對小柳說:“還不快去吃飯。”他頓了一頓,又補了一句,“麵沒了,你把食盒裏的飯吃了吧。”
小柳被打發去灶房吃飯了,邵凡安迴自己房間想換身衣服,結果進屋一迴頭,段忌塵也跟著走了進來。
這是真不見外啊。
邵凡安被他磨得也算是沒啥脾氣了,背過身來摸了摸褲腰帶,“我要換衣服,你出去把門帶上。”
身後的門嘭地一聲傳來關門聲,邵凡安解下腰帶,脫了上衣一轉身,段忌塵站在屋裏正看著他。
邵凡安愣了一下子,頓感無語,想說我讓你人出去從外頭把門帶上,不是讓你走過去把門關上,這話梗在喉嚨裏轉了轉,到底也沒說,主要說不說的也就這樣,小少爺愛待哪兒待哪兒吧。
邵凡安光著膀子蹲下身,從箱籠裏往外翻衣服。
衣服都被墊在最下層了,邵凡安還得把上麵壓著的東西一樣樣掏出來,段忌塵湊到旁邊垂眼看了看,忽然道:“這是什麼?”
邵凡安翻出幹淨衣服來正在往身上套,聞言順著他眼神看了看,說:“哦,是我門派的一個小法器。”
勾起段忌塵好奇的東西就是邵凡安用來傳音的那鼎小香爐,香爐普普通通,本來是沒啥稀罕的,可邵凡安這一鼎卻是一直在微微顫動著。
邵凡安這時才想起來,他十來天前給門派裏去了消息,之後事情太多他就把迴信的事兒給忘了,他趕忙係好衣服,把香爐拖在手心裏,默念口訣,並指在爐頂上虛虛一點,小香爐霎時安靜下來,從爐頂上緩緩飄出幾縷白色的煙氣。
那煙霧飄飄渺渺的懸在空中,慢慢浮現出幾個字來——銀兩已取,盼歸。
落款是個言字。
段忌塵頗感意外:“你竟是門派出身?何門何派?師承何人?”
“小門派,你沒聽過。”邵凡安敷衍了一句,剛要把香爐收起來,香爐抖了抖,又飄出一句來——何時歸山,甚念。
落款還是個言字。
邵凡安看見了,忍不住樂了一下,心想還挺肉麻。
段忌塵盯著他,眉頭皺得緊緊的:“這個什麼言的,是什麼人?”
“我二師弟。”邵凡安在手裏顛了顛香爐,這迴確認吐不出煙了,便把香爐收了起來,又把重華的腰牌別在腰帶上,推門往外走。
段忌塵在他身後跟出來,還皺著眉:“你還有師弟?”
“多新鮮吶,我還有小師妹呢。”邵凡安心說我師弟師妹可比你招人疼多了,腳下步子趕個不停,穿過院子就往大門外走。
段忌塵一路跟到院門口,邵凡安出了院子他出不去,隻能立在院門口的石階上氣洶洶地隔空喊話:“姓邵的,你幹什麼去!”
邵凡安轉過身來倒退著步子和段忌塵擺了擺手,覺著小孩兒被攔在院裏幹著急的小模樣怪好玩的,便樂了下,心裏琢磨著段小少爺還挺聽他老子的話,說被禁足還真就一步都不出院兒。
邵凡安順著小道往主峰的方向走,惦記著去藏書閣翻翻卷宗,想看看能不能查到和蠱毒有關的線索,他總不能就這麼一天天的待在重華。
他離山一個多月了,他也很想自己師門——
像不像主人出門辦事被獨自留在家裏的新養的小狗勾(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