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塵兒,他對你存了什麼心思不重要,關鍵是你怎麼想的,你不是一直喜歡賀家的獨子,喜歡的人就得追到手,你……”代華拄著臉歪靠在桌子上,本來是一幅漫不經心的模樣,餘光掃過小徒弟的臉,忽然把手放了下來,口吻一變,“還是說,你看上江五那個徒弟了?”
一句話迎頭砸來,段忌塵怔了一瞬,而後恍若雷劈,整個人都激動起來,聲兒都挑高了,言辭激烈地反駁道:“怎、怎麼可能!誰會看上他!他哪一點值得我喜歡了!論武功稀鬆平常,論功法修行淺薄,性子又惹人厭,嘴巴還討嫌,我——”
話沒說完呢,門外忽然起了動靜。下一瞬,門被推開,玄清真人站在外頭,麵容帶著幾分倦意,抬了抬眼看過來:“忌塵,何事如此吵鬧。”
段忌塵頓時收聲,低著頭小聲喊了師父。代華立刻起身迎了過去:“你臉色不太好。”
“無礙,方才和亦麟通了消息,想辦法拿到了一個線索,有些消耗功體,休息片刻就好。”玄清真人在代華伸過來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撫了一下,又側首對段忌塵道,“忌塵,你今晚好好歇息,明天我需要你替我去辦件事情。”
亦麟是重華派大公子的名字。段亦麟比段忌塵年長了好幾歲,為人穩重,出類拔萃。段忌塵自小就常被長輩拿他和哥哥作對比,和哥哥的關係並不算太親。此時一聽段亦麟也在追查此事,便抖擻起精神,將剛才雜亂的心緒強行收了起來,挺直了脊背,領命道:“是,師父。”他想了一想,又問,“明天要我做什麼?”
“我要你深入西南邊的濕林,替我尋一處風水地。”玄清真人從懷裏掏出一張紙遞了過來,段忌塵定睛一看,紙上畫了個八卦方位圖,又圈出了好幾處卦象。
玄清真人道:“明日,你按著這陣圖卦象推算出的大致方位,仔細尋上一遍,替為師找到一處地藏水龍的風水寶地。”
“師父,你不跟我一起嗎?我……不太擅長風水卦象之術,恐怕……”段忌塵直皺臉,他小時候就不喜這些算風水、算命數的玩意兒,也不太信,在這方麵沒做過多少功課,應該很難從這卦象裏推算出正確的位置。
玄清真人道:“我需要時間準備另一樣東西,明日你隨你小師父一同出發,探穴尋位之事,到時自會有高人來相助。”
第二天,段忌塵果然見到了他師父口中的高人——江五戴著他那個遮陽的竹鬥笠,雙手叉腰站在一處林間空地上,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的,嗓門特別大:“卦象上推算出的地方就是這一片了。”
話音一落,其餘幾人都沒有接話。
他們此行深入南疆腹地,一共來了四個人,江五帶著邵凡安,代華帶著段忌塵,玄清真人有事纏身沒有隨隊出行,便將卦象交給了更懂風水術的江五來推算。
江五這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昨天還跟邵凡安咋咋唿唿的嚷嚷半天,非得要分頭行動,後來被玄清真人找過來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嘴上話說得不好聽,說不來說不來的,最後還是來了。
邵凡安這個師父的脾氣就這樣,有點兒怪還有點兒倔,說話做事全憑心情,全無章法。沒辦法,江五既然來幫忙了,邵凡安自然也跟著一起來了。
他站在江五身後,抬頭望了望四周,這地界已經是濕林的最深處,山野間濕氣大,林子又密,視野不夠開拓,遠處還彌漫著昭昭的霧氣。
邵凡安忍不住說:“師父,您這範圍定得也太大了。”
“你行你來啊。”江五瞪了自家徒弟一眼,從腰上摸出葫蘆來,悶了一小口酒,咂摸咂摸嘴,又嚷嚷道,“就那個幾個破卦象,陰陽不分,九宮不全的,我敢說沒人能把範圍縮得比我還小了,地方就這麼塊兒地方,剩下的就不是我的事兒了,該誰上誰上吧。”
風水藏龍之地,想真正找到穴眼,得先尋到龍頭,江五隻能根據卦象推斷出龍頭的所在地,但八卦定位不定穴,具體再往下找,靠推算就不好使了。
臨行前,玄清真人曾交代過段忌塵,說如果無法準確找到穴眼的位置,那就用禦靈術在附近尋找施術痕跡。這種寶地的入口一般都會有法陣加持,所以順著布陣者留下的咒痕來找,應該就可以找到最終的目的地。
代華撫了撫臉上的麵上,忽地輕笑了一聲:“做事迴迴甩下個爛攤子,這麼多年了,這習慣倒是沒改過。”他話明顯是說給江五聽的,眼睛卻望向了段忌塵,“這麼大片地方,東南西北的,總得指個方向吧。”
段忌塵和他小師父對視了一眼,然後不大情願的轉臉看向邵凡安,皺著個眉,也沒說話。
邵凡安瞧見了,頓感無奈。
他們這一路同行就四個人,結果三個人都不肯好好說話。
這位小師父似乎和江五有過什麼個人恩怨,兩人之間並無交流,有事情要講,小師父就讓段忌塵轉達。可段忌塵不知道在鬧什麼別扭,也不和邵凡安開口說話,於是傳話的活兒就全落在邵凡安身上了。
其實兩組師徒離得不算遠,這深山老林的也安靜,代華說了什麼誰都聽得見,可江五偏偏就當沒聽見,邵凡安隻能湊過去再複述一遍,“師父,能不能給指個大概方向出來?”
江五梗著脖子不發一言。
邵凡安壓低了聲音:“師父,正事要緊。”
江五耷拉著一張滿是青胡茬兒的臉,撩眼皮瞧了邵凡安一眼,沒啥好氣兒的往東邊稍稍努了努下巴。
邵凡安轉過身來,再客客氣氣地朝代華一抱拳:“前輩,是東邊。”
代華瞇了瞇眼,喚道:“塵兒。”
段忌塵橫步上前,揚手朝天灑出一把黃符,在符紙落地之前默念咒訣,並指朝東邊一點,喝道:“去!”
四下飄散的黃符在落地之前,瞬間幻化成狼形,七八頭黑狼伏地而出,一時間隻見草叢矮枝一陣晃動,眨眼的功夫,狼群便向著東方呈扇形疾馳散開。
“好!”代華彎著眼睛誇讚道,“幾月不見,塵兒的化符術又見長進。”
段忌塵繃著腰桿兒,狀若無意地往邵凡安的方向瞥了一眼。
這招化狼確實挺帥的,邵凡安正抱著胳膊瞧熱鬧呢,後背忽然就挨了一下打。
江五一巴掌糊過來,簡直氣兒不打一處來:“看什麼呢,你也上。”
邵凡安鬆開胳膊,無語地道:“我……我上什麼啊?”
沒法子,江五明顯是和人家小師父較起勁兒了,講理講不通,邵凡安隻能硬著頭皮上。他從懷裏摸出三張符來,想了想覺著別浪費,又偷摸塞迴去兩張,剩下的一張意思意思撕出個人形來,蹲下身,把小人往土裏一懟,快速念了句咒,一抬手,默聲道:“起。”
小紙人吭哧吭哧爬起來,麵朝東方,邁著小腿兒在草地裏艱難穿行。
邵凡安糊弄完事兒,撣了撣手上的土,站起來看看江五。
江五嘖了一聲。代華在旁邊輕輕一笑。
江五可能是覺著被撅了麵兒了,正滿臉不痛快呢,段忌塵的小狼似乎是完成了搜尋,一頭頭的開始折返。
迴來一頭,就從邵凡安腿邊兒上蹭過去一頭。
邵凡安剛開始還沒覺出什麼來,以為自己擋到人家迴來的路了,還稍稍往旁邊挪了挪,結果沒啥用,小狼們哪怕多跑上兩步也非得從他腿邊蹭過去。
後麵還有一隻小狼,不光是蹭腿了,還蹲著坐在他邊上,鼻頭揚得高高的,大尾巴拖在屁股後頭掃草尖兒,甩過來,甩過去,甩過來,甩過去。
邵凡安看了眼段忌塵,段忌塵愣愣地看著自己的狼,神情多少有些尷尬,板下臉來低聲喝道:“迴!”
小狼應聲消失,一張小紙片兒飄飄忽忽地從空中落下。
邵凡安伸手接了,這才發現這不是別的,正是他方才放出去的小紙人,估摸讓小狼從草叢裏給扒拉出來了,特意叼過來要還給他。
江五在旁邊抻著脖子看到了,冷笑了一聲,高聲道:“管好你的狼。”
段忌塵咬了咬唇,沒吭聲。代華站在一旁,臉上戴著麵罩看不清神色,但眉毛明顯是擰了起來。
派出去的小狼一共八隻,迴來了七隻,待四人尋到那隻未歸的小狼時,小狼正在一處石洞前原地打轉,還嗚嗚咽咽的拿爪子刨地。
段忌塵眼睛一亮:“就是這裏。”
他們找到了穴眼,代華給玄清真人傳了信兒。沒過一炷香的功夫,玄清真人趕到,手裏拿著一捆紅繩,還有一串銀色的小鈴鐺。
三位師父聚在一處商議了一番,做好了準備打算下洞,段邵二人想跟,玄清真人沒讓,最後是三位長輩一同下去的。
於是洞外立刻就剩下倆小輩兒了。
好不容易有了獨處的機會,邵凡安轉臉看向段忌塵,段忌塵臉色一頓,扭臉要走。邵凡安側身攔下他:“你怎麼迴事?還不肯跟我說話了?你能一輩子不和我說話?”
段忌塵垂著眼不看他,別別扭扭的把臉別開了,還把手負到了身後。
邵凡安本來也沒想好要怎麼麵對段忌塵呢,那句表白表得太過突然,昨兒夜裏他其實同樣沒怎麼休息好。雖說他這會兒也是心懷忐忑的,可跟段忌塵一比,那他可穩多了。這段忌塵的反應也太小孩兒了,邵凡安頓時感覺又無奈又好笑的,心裏頭還隱隱約約有點兒酸澀。
嗐,他擱心裏這麼一琢磨,反正自己就這麼點兒心思,說都說了,索性就當麵說開了,藏著掖著不是他性格,能行不能行的,他總得試一試。
“是,我喜歡你。”邵凡安大大方方承認了,“什麼時候動心的……不知道,反正是喜歡上了。”他蹭了蹭鼻梁,抬眼看過來,笑了一笑,“我心裏有你。”
段忌塵和他對上視線,立馬又把眼睛轉開了,還是不說話,臉上那點兒紅蔓延到脖子根兒,嘴角拚了命的繃著,長長的睫毛顫了又顫,一轉臉又想跑。
那邵凡安哪兒幹啊,一個晃身又把他攔住了:“段忌塵,你總跑什麼。我這點心意都告訴你了,那你呢,你……你是怎麼想的?”
段忌塵被擋住去路,一顆小心髒在胸腔裏跳得厲害,他抬眼看了眼邵凡安,邵凡安也正看著他呢,一張臉瀟灑俊朗,眼睛裏帶著笑意,還盛著光,看上去特別特別的亮。段忌塵被這道光狠狠撞了一下,心尖兒一陣亂顫,立刻垂下眼皮。
“哼。”他輕哼了一聲,想說我不喜歡你,想說我有心上人的,還想說不許你擅自喜歡我。結果隻說了個“我”字,後頭的話便統統哽在喉嚨裏了。
邵凡安看他“我”了半天也沒個下文的,一下也讓他弄得緊張起來,手心兒裏潮乎乎的全是汗。他攥了攥手,長長唿出一口氣:“我隻要你一句話,行,還是不行。我們之間……處得來便處,處不來……”他喉頭緊了一下,稍作停頓,還是慢慢地道,“我便不會再提此事。”
段忌塵愣了一愣:“你這話什麼意思?”
邵凡安讓他問得也是一愣。
段忌塵一下子皺起眉來:“你的心意難道是如此不值一文的東西?今天說喜歡便喜歡,明日說不喜歡便不喜歡,你……你這人怎地這般輕浮放浪!”
那聲音氣中帶惱的,聽著倒像是有些急了——
某隻急了的小狗:你、你不會努力追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