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忌塵生得白淨(jìng)，每迴情緒波動一大就愛上臉，臉色紅了白白了黑的，襯著他那個皮膚就特顯眼。邵凡安沒少見他鬧白臉，可總覺著這次不太一樣，那小臉兒看著都快沒血色了。


    這怎麼瞅怎麼覺著不對勁兒，邵凡安就追著多問了一句：“你哪兒不舒服？”


    問也沒問出來什麼，段忌塵攥著那個沒剩兩口水的小瓷杯，定定地和他對看了一眼，看了半晌，幹巴巴地留下一句“你記著按時吃藥”，然後沒說別的，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邵凡安探出腦袋往外看了看，段忌塵慢慢悠悠地走迴正對麵的自己房間了，他縮迴身來，沒再吭聲，擱心裏頭有點(diǎn)無奈地想，原來段少爺不光緊張就打磕巴的毛病沒好利索，這不會說話轉(zhuǎn)身就跑的習(xí)慣也還在呢。


    合著這第一眼時的那股子成熟穩(wěn)重都是硬裝出來的，啥都是假的，就長高了是真的。這兩年估計就光竄個子去了，心眼看著是一點(diǎn)沒長。原先說話氣人，現(xiàn)在幹脆不會說話就不說了。原先是炮仗脾氣一點(diǎn)就著，現(xiàn)在倒是啞火兒了，可又什麼都悶悶地憋著。邵凡安短暫性地替人家發(fā)了下愁，心裏轉(zhuǎn)念再一想，雖說這前後過去了兩年時間，段忌塵不過也就是從十八少年郎長成了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裝個大人樣子也裝不來多久，剛見麵時那股氣勢還挺能忽悠人的，可強(qiáng)撐的殼子一扒開，裏頭立刻就露出軟塌塌的餡兒來了。


    關(guān)鍵這不光軟塌塌地打蔫兒，這怎麼還有點(diǎn)病歪歪的勁兒了？


    說到底還是有些擔(dān)心，邵凡安猶豫了一下，晚些時候還是特意去敲了對麵的房門，想問問情況。


    當(dāng)當(dāng)兩聲門響，不消片刻，段忌塵的聲音從裏頭傳出來：“進(jìn)來。”


    外門沒鎖，邵凡安推門就進(jìn)去了。


    這老院兒的屋子都不大，不分裏外間，進(jìn)門便是寢室，隻不過在屋中央擺了一扇屏風(fēng)當(dāng)個隔斷，外頭放了小茶桌，裏頭便是床榻。


    邵凡安站在屏風(fēng)外，正要說話呢，段忌塵又道：“放在外麵桌上就好。”


    他這會兒反應(yīng)過來段忌塵估計是認(rèn)錯人了，剛要喊一嗓子說“是我”，結(jié)果話沒說出口呢，一抬眼，隔著屏風(fēng)看見裏頭坐著倆人影。


    他先是一愣，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後撤的腳腳後跟還沒落地呢，腦子一轉(zhuǎn)，一瞬間又反應(yīng)過來了，兩步並一步繞到屏風(fēng)後頭，張嘴就吼：“段忌塵！”


    果不其然，屋裏床榻上，段忌塵側(cè)身靠坐在一邊兒的床頭，另一邊兒坐著那個邵凡安的西貝貨。段忌塵背衝著門口，那假人的臉是朝向這邊的，邵凡安一殺進(jìn)來，它還抬頭咧嘴笑了一下。


    那一笑笑得其實(shí)還挺爽朗，但它長了邵凡安的臉，邵凡安哪兒瞅得了這個啊，背後那個麻勁兒順著後脖頸就往天靈蓋上躥。


    段忌塵本來低著頭像是在發(fā)呆，聽見動靜猛地一迴頭，邵凡安這才看見，他手裏還捏著個小玩意兒，也不是別的，正是那個被踩扁了的破爛草螞蚱。


    邵凡安腦瓜子嗡了一下，段忌塵立刻站起身來，臉色太白了，這時反倒瞧不出什麼顏色變化了，隻是有意無意的往假人身前擋了擋，愣愣地道：“你、你怎麼……”


    在他身後，那假人明顯對突然出現(xiàn)的邵凡安更感興趣，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歪出來半拉腦袋，瞧熱鬧似的瞅著邵凡安。


    邵凡安冷不丁和“自己”對視了一眼，頓時汗毛就炸起來了，腦袋裏那根弦差點(diǎn)兒沒續(xù)上。他一臉的一言難盡，想了好一會兒，嘖了一聲，道：“來來，你過來，咱倆坐下聊一聊。”


    說完他退到屏風(fēng)外麵，挪開椅子就坐小茶桌旁邊了。段忌塵在他身後默默跟出來。他摸了摸桌上的茶壺，壺還是溫乎的，他摸出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抬眼一瞧，段忌塵在一旁立著呢，他便道：“站著幹嘛，坐下。”然後又順手給段忌塵倒了杯茶。


    茶葉在杯子裏轉(zhuǎn)著圈兒，邵凡安盯著茶葉梗看了兩眼，忽地一抬頭，語氣挺認(rèn)真地道：“段忌塵，我記著那會兒你問我兩年裏有沒有想過你，我要說沒有……”他停頓了一下，忽地笑了，“那也是胡說八道了。”


    段忌塵在桌對麵靜靜看著他，唿吸都放輕了。


    “我想過。你剛被玄清前輩帶走時，我想過你會不會受罰。後來青霄山上幹打雷不下雨的那一天，我也想過外頭是不是你來過。每迴明辰明珠吵著要吃糖球了，我也會記起你。”邵凡安握著茶杯在手裏轉(zhuǎn)了轉(zhuǎn)，慢慢地道，“除此之外，便不多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邵凡安臨別時把話說得那麼決絕，可要說真放下了吧，也沒完全放下去，兩年裏偶爾還是會想起來，兩年後再相見，要說內(nèi)心毫無波動，那也純粹是句瞎扯淡。


    確實(shí)想過，但不多。


    主要他是真的沒有那個閑工夫。


    最初那半年，他在山上時天天起早貪黑的練功，雷打不動，可身體就像個漏眼篩子，多少修為都存不住。他急啊，他能不急嗎，可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他師父天天比他更急，四處跑著去給他找藥，他師弟想替他下山掙銀兩養(yǎng)家。他那時身上就隻有一兩成的功力，什麼也做不了，每天樂嗬嗬的其實(shí)隻是不想讓師門天天替自己擔(dān)心罷了。


    他也不是天生就灑脫，得不到的東西太多了，總得懂得取舍。他就兩隻手，能留住的東西本就有限，受傷以後修為大減，他兩手就剩一隻了，攥不住的他隻能撒手，剩下那一隻，他總得死死護(hù)住最重要的那部分。


    段忌塵卻和他不一樣。段忌塵是背著聚寶盆出生的，天賦、樣貌、家世，樣樣都好，得到手的不顯眼，得不到的反而心心念念。


    越驕傲的人可能越?jīng)]法輕易放下，兩年過後，段忌塵還沒從過去走出來，可他卻確實(shí)已經(jīng)翻了好幾篇兒了，心境也早就不是當(dāng)年的心境了。


    邵凡安撂下茶杯，張嘴想說放下，忽然間又想起之前騙段忌塵說沒動過心，這既沒動心又何來放下之說。他斟酌了一下，開口時便換了個詞兒：“段忌塵，之前的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過去了就都過去了，你也就不必……抓著不放了，你我……”


    他話沒說完呢，段忌塵垂著眼，道：“好。”


    “……之間，便就……”邵凡安一頓，“呃？”


    “嗯，我知道了。”段忌塵抬眼看向他，“過去種種，皆成往事。”


    邵凡安沒想到他會釋懷得如此之快，愣了一下才道：“啊？啊，是這個意思。”


    段忌塵微微正色道：“那你現(xiàn)在有心上人嗎？”


    邵凡安一下都沒跟上他思路，有點(diǎn)兒犯懵地道：“什麼心上人？”


    段忌塵正襟危坐，又應(yīng)道：“好。”


    啊？？


    邵凡安聽得直皺眉，當(dāng)時覺著這對話似乎哪裏有點(diǎn)不太對味兒，可一時半刻的還沒琢磨出來呢，屋裏頭忽然傳來丁棱當(dāng)啷一陣巨響——


    沒寫到想寫的部分，進(jìn)展推得慢……不管了寫多少先貼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