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茗緊緊盯著燕承啟那流血的手,麵色有些發白,好半天才吐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竟像是某種責備的口氣:“你來的好晚。”
燕承啟也鬆開了那握著劍鋒的左手,對著楚茗有些歉意地笑笑:“抱歉。”
他沒有再看麵色蒼白,雙手顫抖的桑婼一眼,隻是高聲喚道:“來人!將桑婼壓入天牢!”
桑婼顫聲道:“陛下……”
“桑婼,本宮腹中這個孩子的仇,便算是算清了。”楚茗低低笑起來,臉上全無剛剛那驕矜的模樣,“你千不該,萬不該,是把主意打到本宮孩子身上。”
桑婼微微睜大了眼,結巴道:“什……什麼……你怎麼……”
破碎的話語還沒有問完,便被門外早便等候的禦林軍按住,拖了下去。
楚茗在燕承啟身後仍心有餘悸地瞧著,好半天才輕聲道:“你的手……”
“不礙事。”燕承啟眸裏染上幾分戲謔,“我要是這隻手廢了,那你以後可要養你相公啊!”
楚茗麵色紅了一紅,看著遠方提著藥箱匆匆而來的禦醫們,輕輕歎息一聲,低低的聲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這迴,都該結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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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婼進天牢的時候,正趕上安盈遠端著那盞鴆酒。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下了一盤,很爛的棋。
又或許,也不是她下的很爛,隻是對弈者選的不大好。
安盈遠平靜地看著鴆酒,實話講,他不想死,他不想把阿甜和那個人留在這世上,又畏懼那邊沒有值得牽掛的人。可是伴君如伴虎,一步錯,便是萬丈深淵,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也是避無可避了。
安盈遠抬手飲下那一盞酒,迴味似地舔了舔唇瓣,心裏暗讚皇帝心細,竟記得他飲不了烈酒,特意用了果酒。
陛下,小安子就陪您走到今兒個。
往後的路,陛下天人多福,定當前路坦蕩。
也沒有太劇烈的痛苦,安盈遠倒下的時候,隻覺得腦中脹痛,一片暈眩。
可安盈遠萬萬沒有想到,再醒來,見得不是陰間鬼差,也不是傴僂孟婆,而是燕樺如喪考妣的一張臉。
十一月底,上京下了第一場雪。
這場雪,下的比往年晚了許多。
上京頒了一道旨意,將戎盧公主遣送迴國。雖是以下犯上,冒犯君後,傷及皇上,但念其戎盧與大燕剛剛休戰,不宜再動幹戈,便將桑婼送迴戎盧王都。
頒下皇旨的那一天,楚茗窩在燕承啟的懷裏,吃著一塊茶點,漫不經心地將手上的糕點碎渣往火盆裏抖了抖。
“送迴去了?”
“嗯……”燕承啟有些感慨似地埋在楚茗的頸窩裏,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終於不用再裝了。”
楚茗眉眼都是笑:“是,辛苦我們陛下了。”
“予玥!我都已經好幾個月沒摸過你了!要不是之前為了騙她,你也不必每日對我冷冷淡淡的,看得我心裏像是堵著一塊大石頭。”
“這不是權宜之計麼?陛下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吧。”
窗外的雪悄悄地落,無聲無息的,襯的屋裏燒著銀骨炭的聲響大了些。
楚茗長籲一口氣,覺得自己真是受不住這麼大折騰了,從桑婼嫁過來的這幾個月裏,日日夜夜的謀算,簡直是心身俱疲。
好半天,楚茗才開口問道:“那戎盧的邊防圖……?”
“拿不到也沒什麼關係,桑婼也不會給我真的邊防圖,”燕承啟冷笑一聲,“她給我的那一半,也是做過改動的。”
“那……”楚茗還想說些什麼,卻被一個濕漉漉的吻封住了嘴。
事情要從桑婼抵達上京的前一夜開始。
那時候燕承啟和楚茗就已經隱隱猜到來者不善,桑婼的到來,再加上她邊防圖的條件,讓二人更是不敢掉以輕心。那時燕承啟偷偷將楚茗殿內桑婼安插的人一個個換出去後,和楚茗交談一夜,兩個人做了約定。
楚茗玲瓏心思,自是明白,於是和燕承啟約定,讓燕承啟假意獨寵桑婼,先將邊防圖拿到手再決定下一步,然而桑婼卻隻給了燕承啟一半的邊防圖,這令兩個人都沒有想到。在這之後不久,楚茗卻出了事。
淑妃平日裏雖是膽大,卻不敢妄為至此。而在淑妃去了後,她的大宮女芍藥被燕承啟單獨審問,也哆哆嗦嗦地說出來,是桑婼所主導,淑妃隻是被人當做了手裏的刀利用罷了。
楚茗原本想和桑婼慢慢地磨,磨得桑婼自己坐不住,磨得她先露出馬腳,可是也萬萬沒有想到,桑婼竟敢對他的孩子下手。這無疑是踩到了他的底線,使他不得不反擊。
於是他便同燕承啟演了一出好戲。
那段時間他假意與燕承啟冷冷相對,其實也帶了點自己的情緒,那時候他險些小產,心裏頭自然是不快,那時候可是給了燕承啟點苦頭吃,燕承啟是確確實實幾個月都沒有近他的身。看得著吃不著,燕承啟是真的都快被折磨死了。
直到某一天燕承啟來和他講,桑婼可能根本沒有邊防圖的另一半,且戎盧近日來又在邊疆地帶蠢蠢欲動,他便明白燕承啟的意思……這是要攤牌了。
他便日日候在禦竹苑,故意捉住一個小錯處,激怒桑婼,好找個由頭徹底結束這件事。
好在桑婼也是夠蠢,一步步進了他設的套,跳了進去才發現有不對之處。可這都晚了,罪名已定,旨意已下,她早便是一敗塗地了。
銀骨炭燃得正旺,嗶剝一聲地炸開了幾許火星。
楚茗壓住燕承啟亂摸的手,雙眉緊蹙,口氣不善:“你下次要是再來一個勞什子皇貴妃,我這條命也快被折磨去一半了!”
燕承啟摸了摸鼻子,有些訕訕地笑著:“予玥!可不敢再有了!”
楚茗歎口氣,眸間暗沉幾分:“這是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可是其他人呢?”楚茗無奈地苦笑一聲,語間似乎是帶了些嘲諷,“陛下總是要‘雨露均沾’的吧。”
“予玥,這麼久了,你還看不清我的心意麼。”燕承啟摟緊了懷裏這個人,似是承諾一般,“予玥,再給我一點時間。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也可以許給你。”
燕承啟去吻楚茗的眼睛,他們鼻梁緊貼,喘息交織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不知何時,一隻手慢慢爬上腰後,鬆了腰間玉帶……
“別……嗯……”
任他屋外冰天雪地,歲暮天寒。
擁我所愛之人,如行走於春景。
鳥鳴枝頭,柔花招拂。
暖陽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