頗為沉默的晚飯結束之後,季秋寒去廚房裏切水果,保姆想要幫忙,被他婉言謝拒了。
客廳,賀蘭擔憂地望廚房裏的季秋寒。
“你們兩個天天都那麼忙,好不容易才抽空一起在家吃頓飯,你打孩子做什麼?!”
“他做的那些混賬事不該打?”
李國毅冷著一張臉,怒氣未消。“就是你從小太慣著他,他才有這麼大的膽子!”
“你兇我做什麼?小寒怎麼做混賬事了!”賀蘭女士頓時不樂意了:“他是我慣的,那你這動不動就打人的脾氣也是我慣的?都怪我,李局長幹脆也打我一頓好了!”
“嘖…!”李國毅對這個視若珍寶的妻子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胡鬧!越來越孩子氣,我什麼時候動過你一根手指頭。”
賀蘭能如此永葆年輕,自然跟幾十年如一日的被李國毅捧在手心上的寵愛分不開。她更知道丈夫心裏其實早就拿小寒當兒子看,不會輕易動怒。柔軟白皙的手悄悄捏上身旁這位鐵麵包公的肩膀。
“…好了好了,這次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發這麼大的火?”
“不是發火,”
李國毅震了震手中的報紙,目光卻沒落在上麵,半晌才默然地歎了口氣。“終歸還是因為那個案子。”
賀蘭手僵了一下,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那…,是案子有線索了?”
“沒有。”李國毅搖搖頭:“那個人不過是和趙永林長得有些像罷了。我早就讓人查過了,沒告訴他是怕他失望,沒想到,這孩子還是自己去了。”
賀蘭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蹙眉低低惋歎,李國毅何嚐不知她是心疼,沉穩的手臂安慰地摟住妻子的肩。
別墅前的小花園被女主人打理的精致而浪漫,月色溶溶,微風裏有寧謐的美麗。
賀蘭跨著他的胳膊散步。
“你叔脾氣就那樣,部隊裏帶出來的,關心人又不說,你出一點事他比誰都著急…”
“打的疼不疼?”賀蘭說著又想去察看他後背的傷勢,“哎,蘭姨…”,季秋寒忙攔下。
“真不疼,沒事的。”
賀蘭在屋裏就上藥未果,見孩子不讓看,更覺得是傷重了,心疼成一團。季秋寒不敢用力去擋,隻好把剛才連哄帶勸又使一遍,才總算從女人手裏不著痕跡地拿迴了藥膏。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別扭?小時候哪次不是我給你上藥的?”
季秋寒鬆口氣,神情是難得的柔和,他伸手往上攏了攏女人的披肩。
“是阿,然後讓蘭姨看了心疼,叔下次準揍的更狠。”不等女人說話,他緊接又道:“蘭姨要是真心疼我,就快迴屋吧。夜裏風涼,一會要是打了兩個噴嚏,我就不止挨這兩下了…”
賀蘭作勢要打他,可最後也沒落下巴掌,手一轉,反而給青年疼愛地整了整衣領。第一次見麵,眼前的孩子還那麼瘦那麼小,她哄了好久才願意拉她的手,不過轉眼之間,已經長的比她還要高了。
“…貧嘴,我們小寒真是長大了。”
賀蘭今天剛從莫斯科飛迴來,也確實有些疲憊,卻仍仔仔細細的囑咐了他好幾句,季秋寒耐心的聽著,一一應是,最後看著保姆陪著人迴去,他才轉身去開車。
等確定走出了賀蘭的視線,季秋寒一直繃的僵直的脊背才終於如釋重負。
他拉開車門坐進車裏,帶渾身的肌肉從緊繃的狀態漸漸迴到可操控的知覺,他冰白色的額角已經隱然冒汗。
季秋寒從兜裏摸出煙盒,點煙的手指卻止不住發顫。
他知道,下午從看守所出來的那一刻,眼前那層紅色就追上來了。
“小寒,a級通緝令掛了十六年,趙永林始終半點蹤跡也沒有,我們手中除了一張照片沒有任何直接證據。…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放不下,可你還年輕,有大好前程,如果…”
書房裏,李國毅最後的沉默與歎氣,看守所裏黃馬甲的那張臉,他們合在一起猶如一把鐵斧,將季秋寒腦子裏沉封的黑匣狠力劈開一角。
仿佛溢出的血順著細小的血管緩緩淌至季秋寒的雙眼,車窗外的視野,從四周開始,漸漸圍上一層淺薄的紅色血霧。
銀色的淩誌一路從郊區開上申湖高速,不是迴公寓的方向,巨大的雷鳴兩聲過後,夜幕中驟然下起了瓢潑大雨。
雨刷急促而慌亂地來迴擺動,
如催眠的指針。
它將季秋寒的時間倒迴到十六年前的那個雨夜,時空眼前斑駁的大雨中重疊…
瓢潑大雨裏,漆黑的公路邊,一個的男孩正在負氣地往前走,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少女在後麵追他。
“小寒!不要再鬧了!這麼大的雨,先跟姐姐迴家去!”
可男孩並沒有聽女孩的勸,他憤怒地甩開女孩的手,“你不要管我!你去嫁給那個強.奸犯吧!!”
男孩在大雨裏頭走的也不迴,
季秋寒仿佛就跟在他們身後,他看著十六年前的自己和季夏。
而隨著男孩的走遠,季秋寒眼前的那層紅忽而加速逼近,且愈近愈濃烈,女孩單薄的背影在季秋寒的視野裏越來越小,季夏跑遠了…
季秋寒下意識地踩下油門去追,銀色的車在暴雨裏瞬間提速衝出。
而就在他追逐的前方,大雨下,一輛黑車停在了姐弟倆的身旁,季秋寒看見車窗降下,車窗外伸出一隻手點著煙卷,零丁火星被雨水澆的忽明忽暗。
隨後,年幼的他與季夏上了那輛黑車,
不…!!!
季夏!!不要上車!!
季秋寒的眼睛全然如狂躁的獸滿目猩紅,他發不出聲音,就像十六年前那樣無力,他看著十六年前暴雨如注的公路同今夜一樣漆黑一片,再也沒有終點。
“砰”!的一聲巨響,超速行駛的淩誌在詭異的打彎後直接衝向綠化帶撞向指示桿,撞擊聲在大雨裏突兀而猛烈。
白煙升起,副駕的前引擎蓋已經完全凹陷變形,真不敢想象如果再偏移一點到主駕駛…那真是連120都不必叫了。
而開車的青年卻似乎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剛才與死神是怎樣驚險地擦肩而過,他魂不守舍,跌跌撞撞地下車。
幾道剎車聲破空尖銳,從在公路上車速忽然飆升起,就一直不敢驚動他的兩輛黑車緊接著停下。
火速下來的幾個黑衣人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將青年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明顯外傷後,才心驚膽戰地鬆了口氣。
方北一路心髒都吊在嗓子眼,剛才更是被撞車事故直接嚇掉半條命,畢竟江湛那句“他出事,你們就跟著陪葬吧。”的話,沒人覺得是在開玩笑。
他一邊給青年撐傘一邊喊:“季先生!雨太大了,先上車吧!”
或許是方才猛烈的撞擊讓季秋寒短暫地從噩夢中抽離,方北扶著他,腳下一深一淺地朝路邊的長椅走。方北見人不願上車,又不敢用強,隻好順著他半摻半扶。
“…是!是屬下失職!季先生沒事…”
方北麵色絕望,遞來電話,季秋寒皺著眉盯了一會,沒動。
方北隻好道:“季先生,是少爺找您。”
季秋寒接過電話,那邊的雷霆怒火還沒下。
他說:“江湛,我想見你…”
鋪天蓋地的大雨愈演愈烈,豆大的雨點砸在樹葉,招牌,油柏路麵,嘩嘩震響,在耳邊將時間線拉的綿密而冗長。
季秋寒坐在地上,往日挺拔薄力的背靠著長椅,他的襯衫全濕透了,他低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而一旁撐傘的方北,心比北極夜還涼。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紅色漸褪,模糊的視線隨著忽亮的車燈微微抬起。
大雨裏,方北被下車的江湛一腳踹翻在地,耳邊緊接著是江湛的怒吼:“都他媽愣著幹什麼?!去拿毛毯來!!”
易謙滿是泥濘的褲腿還卷在小腿,顧不得大雨就去後備箱裏取。
江湛大手一揮裹住他,在一片冰冷與混沌裏,隻有江湛的唇的熱的,“不怕了,我們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