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過得忙碌而嚴肅,那夜過去的風波,江湛下令封鎖.消息,但車禍發生在車來車往的高架,悅江涉事的私人會所當時又有不少客人在,如此嚴重且巧合兩場事故不可能一點密不透風。
而這似乎也是江湛的計劃之一,對外,江湛因為車禍仍在醫院接受治療,傷勢不明,手下所有集團生意都暫由幾位核心股東和秘書團代為處理。
江湛似乎也在刻意縱容他傷重的消息散布出去,他需要通過這場意外,來好好清理掉一批忍不住蠢蠢欲動的人。
已經接近十二月底,深冬季節。
a市地處沿海,這裏的冬天並不會下雪。
兩輛黑色邁巴赫駛過清晨靜謐的半山公路,停在江宅門口。
仍舊凜肅的寒風像是從遙遠的大洋彼岸裹挾著深海寒潮入侵,又像是從此刻瀝青道路兩旁,近在咫尺的謐林深處陣陣襲來。
等候的保鏢恭敬地打開車門,季秋寒從後一輛車上下來,他轉身去扶車裏右臂還打著石膏的易謙。
恢複了半個多月,易謙已經可以下地行走,腹部手術的刀口正在愈合期。
時隔半個月終於唿吸到外麵的空氣,但易謙清俊的臉頰此刻卻有些悶紅,大概是脖子上這條過於厚實的羊絨圍巾鬧的。
就在剛才出院前,季秋寒給他和江湛兩個病號脖子上一人圍了一條,而這種東西大概自從顧曼曼去世後,就再也沒出現過在易謙的衣櫃裏。
“季哥,我真的沒事…!你快去找我哥吧,他臉都快拉到地上了…,”
易謙推著他,季秋寒這才轉過頭去看江湛,發現率先下車的江湛似乎正在前麵的青石臺階上等他。
他走過去,就見江湛的臉色果然不太好:“你的手這麼涼還磨蹭什麼,還不趕緊進去。”
可能這樣修白的手指天生就應該如玉一樣涼,季秋寒的手被江湛握在手裏,但他真的很想笑。
江湛總會吃一些很莫名其妙的醋,
比如前幾天周域常過來醫院的時候,他如果在跟周域說話而忘了接江湛遞過來的水果,又或者他隻是沒聽見江湛要他拿什麼東西,事後江湛就一定會在某時,著重地“提醒”他的“過錯”。
比如選擇性的聽不見他讓他放下文件休息,非要等到他不耐煩地說到第三遍的時候,江湛才堪堪放下,並且十分可憐的說:“你剛才也沒聽見我說話。”
這讓季秋寒不由想起周域臨走時跟他說的話:“江湛從某方麵來說,就是個被寵壞的大少爺。從前有江伯父壓著他,現在,可能需要你多包容了。”
“你在笑什麼?”
季秋寒迴過神,“沒什麼,這圍巾真的太厚了。”季秋寒說著,他們穿過庭院走至前廳。
前廳除了江湛的秘書團,還已經等候了不少江家麵孔。
三個年長者穿著灰色的中山裝坐在左上位,剩下六個年輕的江家麵孔季秋並不熟識,但江湛今天低調出院,知曉的人並不多。想來能在今日出現在江宅共商議事,就代表著眼前這一屋子人就是江湛最內圈的班底,他們手中握有的才是江家最暴利最核心的產業。
隨著江湛他們進來,幾雙目光都不約而同地、十分微妙地落在季秋寒身上。
江湛坐在這個位置,最近有關於他把一個警察帶迴江宅的事早已經不是秘密,或許在幾個月前,季秋寒的身份資料就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書桌上。
江湛並不掩飾,不過今天確實不是一個適合介紹的好時機,他彎腰順手幫季秋寒放好拖鞋:
“你先上去,一會記得把送上去湯的喝了,今天太冷了。”
季秋寒點了點頭,他最近一直在醫院,特別行動組發來的求助已經快將他的郵箱撐爆了。
確實如此,7.11案案情重大卻遲遲未破,兩名殺人狂魔仍在逍遙法外,這已經引起社會上的沸騰熱議。
明明好似破獲在捷,但卻因為始終找不到最後兩名犯罪嫌疑人的下落而被迫停滯,這已經快把特別行動組給逼瘋了。
上麵不斷施加壓力,民眾在個別無良媒體的噱頭煽動下不斷質疑著警方的辦案能力,殘忍變態的殺人狂魔就隱藏在民眾生活的城市間,沒人知道他們下一個目標會是誰,無名的恐慌正在a市發酵蔓延…
這開始讓他不自覺地想,一切是不是都與當年太像了…
牆上的鍾表轉動的悄無聲息。
季秋寒埋首在桌案,不知過了多久,連傭人送湯過來他都隻喝了兩口。
終於,在毫無頭緒之際,麵容疲憊的季秋寒抬頭間眼神微動,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從麵前高高疊摞的一摞文件中,把壓在最下麵的那份案件梳理抽了出來。
那是厚厚的一疊文件,用牛皮紙封紮,是方斌前不久送過來的,裏麵包含了最新整理的7.11案從第一起至最後一起案件的所有記錄,他拿過後一直壓在那裏。
季秋寒的手指逐頁翻過那些案件細節,走訪筆錄,現場照片,從最開始酒吧陪酒女的碎屍案,到照片裏不斷增多的殘肢斷臂,骨肉碎渣,季秋寒翻過的頁碼也在漸漸慢下來。
直到他的指尖停在其中一頁的頁腳上,不再翻動。
在這一頁之後,就是目前7.11慘案的最後一起,最後徹底把季秋寒的神經推向崩潰穀底的那起。
季秋寒的指尖遲躇許久,
他最終緩緩翻過。
在最後的這起案件中,女性死者陳幼清是一名職校的新入學的學生,隻有十九歲。
她與社會上的男朋友在校外租房同居並且未婚先孕,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慘死在出租屋內。
死者纖瘦的腹部像是一團炸開噴濺的猩紅色肉泥,內髒、子宮、和未發育完整的胎兒全都被兇手慘無人道的剁碎了。
但在這起案件中最奇怪的是,出租屋裏竟然還反鎖著一個八歲的男孩。男孩是周圍工地上夫妻的兒子,與死者並無任何關聯,
男孩就像是被慘無人道的兇手特意抓過來的,強迫觀看這場血腥殺戮的演出。
季秋寒看到最後附上的醫院診斷書,果不其然,這個孩子在隨後就被診斷出患上了嚴重的創傷後應激心理障礙,
和他一模一樣…
季秋寒顫顫地閉上了眼睛,眼前的畫麵是他到達現場的那天:地上慘死的女孩眼睛斜斜死死的盯向地板,她的左手踝和右臂都被掰斷了,在與兇手激烈的搏鬥中,她再也護不住腹中的孩子。
季秋寒喘了一口氣,他喉嚨滾澀,起身去倒一杯水喝。
江湛他們都在樓下議事,二樓顯得安靜極了,走廊因入冬而鋪上了厚重的地毯。
就在這時,季秋寒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劇烈的嘔吐聲,前麵一間客房正亮著燈,半開著半扇房門。
聲響還在繼續,季秋寒循聲過去,在衛生間裏,他發現是負責打掃的女傭。
女孩正狼狽地坐在洗手間的地板上,馬桶裏是一堆未來得及衝去的嘔吐物。
“需要幫助麼?”
“季、季先生”
發髻淩亂的女傭看到季秋寒一下驚詫,季秋寒遞給她一張紙巾。
“抱歉,!季先生,我不是故意弄髒這裏的…!”
女傭慌忙地道歉,而季秋寒卻注意到她的手不自覺捂住的肚子,隆起的幅度似乎已經遮掩不住。
“你可能需要休息,先迴去吧。”
可他的話卻突然令女傭滿臉神情恐懼起來:“…不!季先生、我不能迴去!他說我要不把孩子生下來就會打死我的,我絕不能生下來,他會毀了我的…!”
可能是女傭的情緒也瀕臨被折磨的極限,她掩麵泣哭起來。
“不…,我真的不能生下來…”
季秋寒垂眸沉默了許久,他掏出錢夾,把裏麵所有現金拿了出來。
“我隻有這些現金,不過一會我可以讓向南送你迴去,或者你想直接去醫院,錢不夠的話可以告訴我。”
女傭怔怔地看著季秋寒遞過來的一疊現金,或許是他在平日裏給她們的留下的印象太冷又難以親近,讓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謝謝…!季先生…,太謝謝您…”
女傭哭泣著道謝,隻是她站起來的時候無可避免的再次嘔吐起來。
鏡子裏,女傭蒼白的神色與消瘦的背脊,似乎都讓季秋寒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的季夏。
懷上魔鬼的孩子,的確是一場噩夢。
在隨後上來的向南將女傭小心扶走後,季秋寒端著杯子迴到了臥室,他拉上了窗簾,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累了。
“小寒。”
猛然間,空蕩的房間裏,季秋寒恍然聽到有人在叫他,
他錯愕迴頭,在門沒關的衣帽間,角落裏的落地衣櫃豎立在那裏,
他聽見從那裏麵傳來季夏的聲音:
“小寒,你是舅舅,等寶寶生下來了,你要保護她長大哦。”
茶杯霎時從手中掉落在地板,瓷片碎裂,滾燙的咖啡全濺灑在季秋寒的腳上腿上。
可他好像什麼也顧不得了,黑暗裏,衣櫃仿佛一個扭曲的時空,他聽見季夏倏然慌張地喘息:
“小寒!他要迴來了!快、快躲進去!!”
季秋寒瞠大了眼睛,著了魔般朝地朝衣櫃走去。
“不…,姐…,季夏…,”
漆黑不見底的衣櫃仿佛變成了一張由深淵幻化而成的嘴,從粘稠的黑暗處,伸出一雙被焚燒的焦黑的手。
“…小寒…,別哭,…”
“姐姐一定會帶你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