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吃點什麼,可頌?蛋糕?”
“不用,我就喝這個。”
水底沙看了看林星遙手裏的美式咖啡,挑眉,“你喜歡喝這個?看不出來。”
林星遙不喜歡喝這個,他剛才嚐了一口,苦得兩眼冒星。 他沒喝過美式,點這個隻是見過許濯喝這種咖啡,才想自己也試一試,沒想到竟然這麼苦。他又不好意思表現得太誇張,隻好裝作淡定,“偶爾喝。”
兩人坐在咖啡廳的角落。水底沙顯然有些不自然,看來也是第一次和林星遙這樣的小孩約在咖啡廳,多少感覺有點怪。
“我叫夏文。”水底沙先開口,自我介紹道,“我以前在中心醫院工作,所以住在中心醫院附屬小區。隻是現在已經辭職了,現在偶爾出去講講課,賺點錢。”
“我叫林星遙。”林星遙比他還別扭,但他聽了水底沙的介紹,又感到好奇,“你之前是醫生?為什麼要辭職?”
“我”夏文十指交握,看起來正在艱難地組織語言。
“我選擇辭職,是希望能夠陪伴若美。”夏文苦笑,“但我發現這並沒有什麼用——因為已經太晚了。”
夏文曾是一名醫學院的學生,畢業後進入江州中心醫院,成為一名醫生。醫生的工作很忙,尤其中心醫院是江州市最大的綜合性公立三甲醫院,附近縣市、甚至跨省來的患者日日絡繹不絕。夏文一心撲在工作上,隻有周末迴家吃飯,晚上常常在醫院值班,出差更是頻繁。
他的努力沒有白費,工作期間不僅得到領導的賞識和患者的尊重,年紀輕輕就提了科室副主任。然而就在事業一帆風順的時候,夏文的老婆提出了離婚。
離婚的理由很簡單,這個家有沒有他都沒有任何區別。女人受夠了喪偶般的生活,離婚後將女兒留給了丈夫,頭也不迴離開了這個家。夏文經曆破裂的婚姻,又一個人帶小孩,人生大受打擊。然而更令他挫敗的還在後麵。
他發現他與女兒仿佛是陌生人。女兒不願與他交流,白天不在家,連晚上都不迴來。問她跑去哪裏,隻說是去朋友家,又不肯說是哪個朋友,再問就要發脾氣,質問他從前不管她,現在憑什麼又來管她,然後把自己關在房裏不出來。
“直到有一次,若美迴到家裏,我看到她的額頭上有血,是一塊撞出來的疤。”夏文苦惱道,“我問她怎麼迴事,她說和別人打架。她一個女孩子家家,怎麼會和人打架?我就猜她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可她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
“從那以後我就辭職了。”夏文歎息,“我已經是個失敗的丈夫,不想再做一個失敗的父親。我想留出更多時間陪伴若美,雖然我真的很不稱職,我甚至不能保護好她。”
林星遙心想她頭上的疤不是那個叫辛立的老師弄的?這樣看來,夏文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辛立這個人。畢竟當時的新聞報道模棱兩可,而真正有信息量的帖子又被刪,加之離婚前夏文也不曾細心了解過女兒的學校生活。
這個時候詢問夏文關於許濯的事是否合適?林星遙一直很在意許濯和那個男老師墜樓一事的關係,但轉念一想,夏文或許對他女兒的交友情況都不甚了了,如果這個時候詢問夏文,林星遙感覺多少有些唐突。
而且許濯和夏文是鄰居,他們一定認識。如果貿然就將許濯和教師墜落這種可怕的事情聯係在一起,夏文又會怎麼看待許濯?
“從現在開始也不晚。”林星遙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隻笨拙安慰男人。
夏文無奈,“所以我想著或許她和你是朋友,可以從你這裏了解些什麼。如果我去找她的老師和同學問,她一定會生氣。”
林星遙想了想,說,“我隻聽她提起過,她很討厭初中時候一個叫辛立的男老師。”
夏文忙問,“那個老師怎麼了?”
林星遙心想果然不知道,看來從前是真的沒關心過女兒他心情複雜看夏文一眼,“具體的她也沒有和我說,你最好還是問她本人。反正你總要和她多聊聊的。我覺得就算一開始她會為你曾經隻顧工作不顧家而生你的氣,但是現在你已經明白過來,也選擇了辭職陪她,那麼隻要你能一直有耐心試著和她溝通,她應該會慢慢接受你的。”
夏文注視著林星遙,神情溫和,“星遙,你很善良。”
林星遙不自然移開視線,“我隻是說出我的想法。”
“你這麼懂事,你的父母一定很愛你,很關心你。”夏文感歎,“我現在才明白,孩子的性格多少都受到父母的影響,無論是好是壞。”
林星遙沉默。如果真的按照夏文所說,小孩的性格隨父母,那麼他算什麼,一個潛藏的犯罪分子、未來的搶劫殺人犯?還是一個拋棄親人和家,逃避一切的流浪者?
他討厭人們將他與他的父母聯係起來。他的父親從沒養過他,母親拋棄他,養育他的是他勤勞的外婆和溫柔的外公,如果除去那一線血脈相連,他與他的親生父母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
“他們不在我的身邊。”林星遙冷淡道,“把我養大的是我的外公婆。”
夏文愣一下,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小心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隨便猜測你。”
“沒事。”
話題不知為何一直有些沉重。夏文決定不再討論這些,轉而問,“你說你們學校收假後有小旅行,怎麼樣,確定地方了嗎?”
林星遙點頭,“我看到班級群裏在討論,已經定下來是白蘭湖山莊。”
夏文問,“不知道你認不識一個叫許濯的男生?他也在七中,1班的,我鄰居家的小孩,我聽他說這次他們也是去白蘭湖山莊。”
林星遙“哦”一聲,答得挺矜持,“認識,我和他關係還不錯。”
“是嗎?你也是1班的?”
“沒有,我10班的。”
“你們兩個班一起去?那正好你可以和許濯結伴。許濯靠譜得很,長得帥,脾氣又好,我們家若美小時候可喜歡找她許濯哥哥玩了。”
林星遙好奇,“他們倆小時候關係很好?”
“我們兩家是鄰居嘛,以前過年都是互相串門的。本來今年過年許濯的爸媽出差迴不了家,也說讓他來我家過年,不過最後許濯也沒來。”夏文說,“想想許濯的爸媽也是忙,我以前還沒在意,現在想想,許濯這孩子也挺孤單的。”
林星遙說,“他今年在我家過的年,不孤單。”
“是嗎?那就好。”夏文笑道,“有朋友陪在身邊,多少也能彌補父母常常不在家的缺憾吧。”
不知不覺,兩人竟從下午聊到了傍晚。夏文還想請林星遙吃晚飯,林星遙要迴家和外婆吃,拒絕了夏文的邀請。
兩人出了咖啡廳,站在咖啡廳門口。夏文看起來心情好了不少,“今天謝謝你陪我聊這麼久。”
林星遙給自己圍好圍巾,擺手,“沒什麼好謝的。”畢竟是照顧自己生意的大老板,還是許濯的鄰居。
夏文開玩笑似地問,“下次還能約著見麵不?”
“當然可以。”
“怕你在意這個。”夏文摸摸鼻子,“畢竟咱倆年齡差也挺大的,萬一被你同學看到”
“我才不在意他們說我什麼。”林星遙轉過頭,“我想和誰做朋友就和誰做朋友,又沒做壞事,隨他們看去。”
夏文撲哧一笑,“行!就喜歡你這麼灑脫。那我就先迴去了,給若美做晚飯。”
兩人揮手道別,林星遙轉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他沒騎車,天太冷了,他還是坐公交來的。傍晚天色欲盡,晚霞彌漫暗紫,冬日裏遙遠的太陽即將離開地平線。
林星遙往下扯扯腦袋上的毛絨帽,拐進路邊的一家便利店,打算買板酸奶迴去喝。
“叮咚”一聲,自動門打開,便利店裏溫暖明亮,沒有什麼人。林星遙走到最後一排的冷櫃前挑選酸奶,低頭拿起一板細看。
他認真對比價格和日期,選了一板,剛要轉身去結賬,忽然就聽身後很近地響起一聲,“遙遙。”
那一聲仿佛就在耳邊,把林星遙嚇了一大跳。他猛地轉過身,隻見許濯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手揣在棉襖兜裏站著,笑著看著他。
“你”林星遙不經嚇,心髒狂跳抱著酸奶縮在冷櫃邊,“嚇我一跳!”
許濯就站在他麵前,高挑的身形擋住了他的去路,令他的背不得不貼著牆。許濯的神情很溫和,是笑的模樣,卻不知是不是旁邊冷櫃源源不斷湧出寒氣的原因,令許濯的目光都失了些溫度。
“你和夏叔叔很熟?”許濯問。
林星遙一怔,“你剛才看到我們了?”
許濯離他有點太近了,兩人站在便利店的角落,冷氣時而撲到林星遙發燙的臉上。他被許濯的氣息裹得心慌意亂,僵硬站在原地,“也不是很熟,之前經常一起打遊戲,那會兒不知道他就是夏若美的爸爸。”
“為什麼要見麵?”
林星遙緊張清清嗓子,想叫許濯退開點,免得叫他難以思考。可許濯離他這麼近,又令他為這親密的距離感到深深悸動。
“前幾天碰巧在街上遇到,就順便約著見了個麵,聊聊天。”林星遙老老實實迴答。
許濯又走近一步,低頭注視著林星遙,“聊了些什麼?”
林星遙下意識貼緊牆,手背幾乎碰到許濯胸口的衣服。他用力攥緊懷裏的酸奶,稀裏糊塗通紅著臉,“就聊、聊了夏若美,還有你,還有咱們到時候一起去白蘭湖山莊,他說那裏挺好玩。”
他的下巴被一隻手捏住,幾乎被強製轉過臉,正對許濯的眼睛。林星遙傻傻被握住下巴,仰著臉茫然看著許濯。許濯的手指修長,輕而易舉扼住林星遙的下顎,指尖摁在他的耳後。
許濯低下頭,聲音平淡,“他說那裏好玩,你就覺得好玩?”
林星遙漲紅了臉,“那是因為”
許濯隻是溫柔地笑,打斷他的話,“是不是所有人的話你都信,不管誰來了要帶你走,你都跟著走?”
心髒仿佛被刺了一下,林星遙抿住唇移開視線,露出有些受傷的眼神。他抬手握住許濯的手腕,許濯看著他的眼睛,鬆開了手。
“是因為你,我才相信他們。”林星遙說,“夏若美是你的發小,夏叔叔是你的鄰居,我也和他認識了很久,所以我才相信他們。”
安靜的便利店,冷氣順著冷櫃流瀉而下,飄湧住兩人的腳。短暫的沉默後,許濯垂在身側的手鬆開,他後退半步,神情恢複往常,帶著歉意,“抱歉,我沒有別的意思。”
林星遙的下巴都被按出了淡淡的紅印。他有點不適應地揉揉自己的臉,默默站了會兒,別扭道,“請我喝奶茶。”
許濯難得沒反應過來,“奶茶?”
林星遙抬起頭看他一眼,臉又紅了,“對啊,請我喝奶茶,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嗎。”
他抱著板酸奶,小孩似的靠牆站著,臉埋在帽子和圍巾裏,白裏蒸著透紅,垂下的睫毛微微緊張打著顫,等著許濯接下他笨拙遞出的臺階。
半晌,許濯才開口,“好。想喝哪家?”
林星遙鬆了口氣,又高興起來,“旁邊就有家奶茶店,我們走。”
他從許濯麵前鑽出去,跑到前臺去結賬。
許濯還站在原地,良久緩緩唿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