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洐找了徐岑安五百四十六天,一年半,徐岑安毫無音訊。
章洐抽煙抽得越來越兇,以前的桀驁不馴被收斂了起來,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他覺得自己好像從高處突然跌落,一直在失重下墜,不知何時才能到底。
一開始,章洐覺得馬上就能再見到徐岑安,他準備了滿腹的說辭,買好了道歉的禮物。他發誓會好好把人哄迴來,會盡力補償,會跟徐岑安好好在一起,他們會有一個更好的開始。他忐忑不安,又躊躇滿誌,過程可能會曲折一點,但他相信自己會得到理解和原諒。
後來,章洐動用了不少關係,還是沒有徐岑安的消息。他開始被思念淹沒,每天無心做事,活得頹喪又疲憊。章洐開始害怕再見麵後徐岑安不願意理他,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能得到原諒。道歉稿在心裏一遍遍地修改,然後被他自己一遍遍質疑推翻。
再後來,章洐想了所有的方法,甚至去求了不相熟的人,給人看了不少笑話,卻依舊一無所獲,徐岑安從他的世界裏消失了。
可是信息時代了,徐岑安曾經是個演員,他的退圈聲明下至今還有不少人在惋惜,他長得那麼紮眼,怎麼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個聽力不好,沒什麼錢的人,要怎麼活下去。
章洐開始後知後覺地擔心,徐岑安會不會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已經永遠離開了。可他還沒有告訴過徐岑安自己的心意,也還沒有跟徐岑安道歉,為當年的怯懦與欺瞞,為如今的傲慢與偏見。
章洐每天都很焦慮,睡不好覺,他常常躺在徐岑安睡過的那一側,睜眼到天亮。
徐岑安的手機並沒有帶走,是他們剛在一起時章洐給他換的,所有章洐買給他的昂貴的禮物都沒有帶走。
章洐翻來覆去地看徐岑安發的信息,隻言片語能看一晚上。徐岑安好像跟誰都很客氣疏離,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也沒什麼特別的喜好。
與一板一眼的真名備注格格不入,徐岑安給章洐的備注是一顆愛心。章洐在每一個睡不著的深夜盯著這顆紅心後悔,看得心如刀絞又舍不得移開眼睛。
他曾經得到過的,一個冷冷淡淡的人,珍貴無比的真心。即使他是造成徐岑安聽力問題的罪魁禍首,是個怯懦的騙子,還是個貪圖美色的商人。
章洐曾經喜歡愛撒嬌的,天真活潑的,愛粘著他的,徐岑安明明沒有一點符合,可他又對徐岑安的皮囊沉迷得無可自拔。
一開始,他覺得徐岑安對他好,是在取悅他,討好他。他給了徐岑安不少錢,他們的交易公平又合理,他覺得理所當然,迴應得漫不經心也傲慢無禮。
後來徐岑安會在早晨偷偷親他,會在看到他的時候眼裏含笑,他發現了隱晦的期待與愛意。清冷的人卸下心房真的很難,他得到過的。
他明明知道他偷偷喜歡他,還那樣故意傷害他。
章洐看到了徐珂羽發的照片,他們容易引人誤會的親密合照,還有陰陽怪氣的嘲諷,在徐珂羽知道他們的關係之後,就沒有停止過。
章洐也看到了那個被他隨口一提,本應該無關緊要的男二,仗著他的勢,對徐岑安不斷的挑釁和欺壓。
章洐不再願意出席各種酒局,也不想再看到徐珂羽。他痛恨那些糟心的事,痛恨欺負徐岑安的人,痛恨徐珂羽,更痛恨自己。
經年累月的悔恨壓得章洐喘不過氣,他一個人喝著悶酒,胳膊突然被許久未見的徐珂羽攬住了。徐珂羽語氣親昵,透著嬌憨與嗔怪,“洐哥,約你幾次了都不來,怎麼還一個人坐著喝酒啊。”
章洐把胳膊抽了出來,臉色陰沉,不想說話。
習慣被捧著被哄著的小少爺屢次碰壁,早就不爽,徐珂羽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他大聲又理直氣壯地宣泄著不滿,“你還在找徐岑安?一個臭賣屁股的值得你這麼大費周章?找了這麼久找不到,說不定是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就跟他那個賤媽一樣!”
章洐好像瞬間被觸到了逆鱗,他猛地起身,一把掐住徐珂羽的脖子死死地抵在桌子上。章洐居高臨下的看著麵色漲紅的徐珂羽,覺得陌生又悲哀。他好像不認識眼前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弟弟,怎麼也無法把他的臉與那些惡毒的話聯係在一起。
原來愛撒嬌的,天真活潑的,粘人的,也有可能是口無遮攔的,陰毒的,驕縱無禮的。
他雪藏了曾經屢屢挑釁徐岑安的柏言,撤掉了給徐氏的融資和跟徐珂羽許諾過的資源。他與很多人決裂,可是他要怎麼懲罰自己?
畢竟他與他們並無不同,一樣是劊子手。
章洐找了徐岑安五百多天,漫長的時光足夠他想清很多事,他翻來覆去的懺悔與思念並無意義,就像永遠也寄不出的信。
今天又是徐岑安的生日了。
前年的這個時候,徐岑安應該是做了一桌他愛吃的菜,買了蛋糕,等他迴來一起吃晚飯。
因為他第二天在垃圾桶裏看到了,那盒完好的,髒亂不堪的蛋糕。
徐岑安的生日,自己給自己買的蛋糕,做的是章洐愛吃的菜。
其實徐岑安不太會做飯,都是照著食譜現學現賣,還被章洐調侃終於是個合格的小情人,會主動討他喜歡了。
那天,徐岑安在廚房手忙腳亂了一下午,準備跟他一起過生日的時候,他在幹嘛呢。
他在辦公室裏跟徐珂羽說說笑笑。
章洐又想象著徐岑安坐在常坐的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等他。
他覺得心裏太疼了,好像沒辦法再在這裏呆下去了。
可是如果從這裏搬出去,就好像意味著他與徐岑安真的斷得幹幹淨淨。
他們錯誤地開始了一段不平等的關係,這樣的不平等又被別有用心地惡意加劇。
章洐意識到他從來沒有替徐岑安考慮過,他從沒想過是什麼造成了徐岑安的冷淡疏離。他剪掉了徐岑安的翅膀,覺得隻要建一個漂亮的籠子就好了,他從沒有想過讓徐岑安重新飛翔。
手機鈴聲響了很久,章洐才從思緒裏抽離。他看到名字後緊張地搓著手指,一時間猶豫不決又忐忑不安。
“喂,章總。年前你托我查的事有了眉目。不好意思,我老婆難得休個年假,我陪他出了趟國,耽誤你事了。”
“沒事。”章洐的聲音發緊,他堪堪維持著禮貌,問得克製,“人找到了嗎?”
“嗯,地址你應該熟悉,你可能還去過。徐岑安現在在許知野家做許老爺子的看護。你知道的,許家是做醫療器械的,他們有跟醫院的合作項目,給一些沒錢的病人進行免費治療,然後這些病人會去許家開的療養院做做義工。”
“徐岑安在療養院做過一段時間的義工,許老爺子很喜歡他。許晉出了療養院之後就把他請到了家裏,也在一直安排人給他治療。”
“所以你找不到徐岑安也不稀奇,他很少外出。”
電話還沒掛,外麵天已經黑了,可是章洐毫無知覺,他拿起鑰匙急急忙忙就打算出門。剛走到玄關,又聽對麵的人不緊不慢地補充,“不過章總,我還是建議你做好準備,我順便幫你黑進了徐岑安的心理治療記錄。”
“心理治療?岑安沒事吧!”章洐嚇破了音,他止住了腳步,想到了不好的事。
“你別緊張,不是抑鬱癥。徐岑安退圈說是因為聽力缺陷,其實他的聽力問題不是生理上,沒有手術可以治療,他隻是有比較嚴重的心理障礙,所以一開始我們找錯方向了。”
“什麼樣的,心理障礙。”章洐如墜冰窖,難受得唿吸不暢。
“我看了下心理醫生的診斷,當他還很小的時候,被懷疑的經曆讓他的潛意識希望能證明自己沒有撒謊,加上長期處於沒有聲音的環境,加劇了神經性的耳鳴。兩種原因吧,他的大腦自動拒絕了接受聲音。”
“不過目前他的聽力問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已經不再是完全失聰的狀態了。心理醫生的診斷建議是,如果能堅定地被選擇,被信任,或者被愛,他的情況會好很多。”
“章總,我個人的建議是,你最好做好準備再去見他。你應該也不希望你的貿然出現造成二次傷害吧,畢竟你們之前的相處並不算愉快。”
“哦對了,可能有些冒昧。為了徐岑安著想,你可能還是不要見他的好。這句話是我老婆讓我轉達的。”
“當然,隻是個小建議,我估計你還是會去的。”
章洐站在玄關,許久沒有再動。
長不出青苔
打電話的是符笙,休長假的老婆是景逸(^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