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畢有顯然被刺激的不輕,結完賬頭也不迴地走了。
木葛生看著少年在夜幕下的背影,笑道:“三九天你什麼時候學會戲弄小孩兒了?”
柴束薪答非所問:“這家店用油太多,以後等我迴去做飯。”
“知道了柴嬤嬤。”木葛生漫聲應道:“您現在越來越有老二當年操持油鹽的神韻了。”
柴束薪:“……”
今夜被刺激到的人顯然不止烏畢有一個,木葛生迴到城隍廟,抱著搪瓷缸刷朋友圈,看見安平發布的新動態——一個大寫的負一層樓標。
顯然烏畢有已經把實情告訴了安平,木葛生知道這幾個小輩私底下聯係頻繁,他笑了笑,點了個讚,很快收到安平的私信迴複:“半仙兒,您下次再有什麼安排,提前告知小的一聲行嗎?”
木葛生:“人生處處有驚喜,那樣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
安平秒迴了一個砰砰磕頭的表情包。
木葛生發了一個探頭探腦的貓貓頭,“話說你們今天晚飯吃的怎麼樣?還愉快麼?”
“二位女俠過招。”安平道:“狹路相逢勇者勝。”
想必柴宴宴和安母這頓飯吃的很精彩,木葛生還沒來得及迴複,安平緊接著又發了一句,“吃飯還附帶送親戚,真刺激。”
木葛生:“怎麼,你們趁著酒興來了出桃園結義?”
“要真那樣倒好了。”安平道:“我媽認了個幹女兒。”
木葛生眨眨眼,迅速朝柴束薪的房間喊道:“三九天!”
柴束薪推開窗,“怎麼?”
“你多了個外甥女!”
柴束薪:“?”
木葛生把手機遞給對方,扳著指頭數輩分,“我算算啊,這樣的話,宴宴幹媽就是你外甥女,安瓶兒應該是你的外孫?”
柴束薪眼神顯得有些無奈,將手機遞還給木葛生,“別鬧了,早些休息,後半夜還有事。”說著想了想,又道:“蜃樓比試一事,你是否打算讓安平去?”
木葛生道:“這是藥家之事,理應你做主。”
“按照諸子七家傳統,蜃樓開啟時,各家都可派代表出席。”柴束薪道:“你若想要他來,也無妨。”
“我也是這個意思。”木葛生笑了笑,“如此甚好。”
他將蜃樓比試的消息發給安平,緊接著收到一條迴複,“這麼說,靈樞子的手術挺順利?”
木葛生:“嗯哼。”
安平:“我一開始聽無常子說情況不太妙,還有點擔心。”
木葛生:“情況確實不妙。”
安平:“?”
木葛生:“老實說,三九天的手術確實算不上成功,患者大限將至,隻開刀根本救不了命。”
安平:“那柴菩提怎麼會善罷甘休?”
“山人自有妙計。”木葛生道:“我讓我閨女去了一趟酆都,直接改了生死簿,那位患者接下來還有幾十年好活,估計他家人會給醫院送錦旗。”
安平:“……”
又是那個砰砰磕頭的表情包。
木葛生:“愛卿平身。”說著將蜃樓比試的時間定位發給安平,居然是鄴水朱華,“明日上朝前記得吃早飯。”
安平:“?”
木葛生:“或者帶點胃藥也行。”
次日安平起了個大早,剛過淩晨四點,披星戴月趕去城西街,司機師傅邊開車邊和他閑嘮:“小夥子起這麼早,是要去城隍廟上頭香?”
安平困得七葷八素,“不去城隍廟,師傅,去鄴水朱華。”
“這個點跑去吃火鍋?”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他一眼,“剛通宵完?”
“不吃火鍋。”安平打了個嗬欠,昏沉道:“去打群架。”
司機不吭聲了,不知在前排嘟噥了句什麼,看著安平困得眼都睜不開,估計以為這倒黴孩子在說夢話。
出租車開到城西街,城西街是百年老街,再加上有古建築,被市政府規劃為步行街,除了城管車,平時禁止機動車出入——然而淩晨四點半的路燈下,隻見街口停了兩大排轎車,人頭黑壓壓一片,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車隊盡頭放著一把椅子,將兩派人隔開,一個人影蹲在椅子上,似乎正在吃麵。
司機沒見過眼前的架勢,對“打群架”的說法信了個七七八八,懸著心將後座睡死過去的安平叫醒,“小夥子?城西街到了。”
安平迷迷瞪瞪睜開眼,掏出手機準備掃碼,“謝謝您啊,多少錢?”
“先別說錢不錢的事兒,你真是跑來打群架的?”司機師傅是個大哥,上下打量他幾眼,“你就這麼赤手空拳的過去,沒個裝備也不帶奶媽?”
安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才說什麼,看來這位大哥和烏畢有是同好。
“這樣,我後備箱有把太極劍,本來準備帶給我家老頭用的,小兄弟你拿著。”大哥直接開了後備箱,“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打人多,關老爺單刀赴會還得提把刀呢,沒裝備怎麼搶人頭。”
安平:“不不不真不用……”
片刻後出租車揚長而去,安平站在路口,抱著一把大寶劍,和滿街轎車大眼瞪小眼。
兩邊都是人,滿打滿算不下幾十位,但沒人踏入城西街一步——街口放著把椅子,唏哩唿嚕的吃麵聲響徹長街,正是朱飲宵。
朱飲宵抬頭看見安平,樂了,揚聲道:“爺們兒早啊,過來晨練?”
一群人齊刷刷迴頭看著他。
安平硬著頭皮走了過去,四周除了他和朱飲宵,所有人都帶著手套。
整條街都是藥家人。
最前方的轎車邊立著兩道身影,是柴宴宴和柴菩提,柴菩提叼著一支細長的煙,看見安平,朝他微微一笑:“我說天算子怎麼會平白收人做弟子,原來你就是安家小少爺。”
諸子七家在小道消息上全是婦女,一個比一個靈通,看來昨天的事已經傳開了,安平不想和柴菩提對上,幹脆裝傻,朝朱飲宵道:“半仙兒他們還沒來?”
朱飲宵吃完了麵,一抹嘴,“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遠處亮起兩盞車燈,由遠及近,不知是不是他還沒睡醒的錯覺,安平覺得自己聽到了生日快樂歌。
然而事實證明不是幻覺,一輛城管車緩緩駛來,施施然穿過一路豪車,最後停在街口。
開車的人是烏畢有,一隻胳膊搭在車窗上,還戴著紅袖箍。
生日快樂歌聚焦了所有人的視線,四周鴉雀無聲,場麵看著有些詭異,仿佛一群極道大哥對城管行注目禮。
朱飲宵起身打開車門,烏畢有跳了下來,隨後是柴束薪。
柴宴宴立刻開口問好:“舅老爺。”
柴菩提掐滅了煙,“羅剎子。”
柴束薪神情冷淡,朝兩人點了點頭,直接無視了街上的一大群子孫後代,轉身和朱飲宵交代著什麼。
安平悄悄拉過烏畢有,“半仙兒呢?”
烏畢有:“老不死沒跟著我們,他早就進店裏了。”
安平:“你們這大半夜幹什麼去了?”
烏畢有:“進貨。”說著指指後車廂的大包小包,又點了點兩邊的人頭,“這麼多人開夥,還有接下來一天的營業額,鄴水朱華那點存貨根本不夠。”
“開夥?”安平一愣,“什麼意思?”
“不然你以為來鄴水朱華幹什麼?”烏畢有看傻子似的瞧著他,“這裏原來是墨子的地方,蜃樓也是墨家建的,鄴水朱華相當於一個中轉站,隻要知道方法,可以進入很多地方——比如去酆都。”
所以通過鄴水朱華可以進蜃樓?安平想起去酆都的方法,難道是坐電梯?他記得那電梯間也沒多大,裝的下這麼多人?
“進蜃樓當然沒那麼簡單。”烏畢有道:“想進樓,先過鴻門宴。”
很快安平就明白了烏畢有的意思,鄴水朱華裏,幾十張大桌擺成一個奇異的輪廓,汪洋汪海坐滿了藥家人。
烏畢有和柴束薪進了後廚,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很快端上幾十桌菜品——反正布菜的安平一個都沒見過,服務員不是安平放假兼職時認識的同事,甚至不像活人。
但他明白木葛生為什麼叮囑他要帶胃藥了。
因為他是來吃火鍋。
淩晨五點,空腹,吃火鍋。
等各桌都布好了菜,烏畢有踩上大廳中央的一張桌子,嘴裏咬著煙桿,“我知道藥家破規矩多,你們這幫講究人吃飯還忌這忌那,但今天既然來了,想進樓的,就按老子說的做。”
“鍋底是調好的,每個桌上都有一張單子,按照單子上的順序把菜品下鍋,中間不能喝水,把桌上的東西全吃完,包括湯底。”
“吃完估計你們會很想死。”烏畢有噴出一口煙,“等你們死去又活來,再睜開眼,蜃樓就到了。”
安平這迴見識了藥家人的耐受程度,烏畢有話一說完,柴宴宴和柴菩提各自揮了揮手,於是所有人開始動筷。鍋底是全辣鍋,滿鍋通紅,然而所有人都吃得麵不改色,甚至沒有咳嗽聲。
安平試探著吸了一口空氣,被嗆得死去活來。
他這一桌人最少,隻有烏畢有、朱飲宵和柴束薪,還有一把椅子空著,顯然是留給木葛生的。四周沒有外人,安平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道:“我們真的要吃把這一鍋都吃下去?”
“給你講個鬼故事。”一道壓低的嗓音傳來,“這裏的湯底都是我調的。”
安平一個激靈,迴頭一看,木葛生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全辣湯底,還是木葛生做的。
……這踏馬是什麼地獄模式。
“不過我倒沒想到藥家人居然這麼能忍。”木葛生坐了下來,他的動作很輕,鬼魅似的,沒驚動任何人,“我覺得我把上輩子所有的創意都扔進鍋裏了,居然沒吃死人?”
先不論這話有什麼問題,至少這人比起上輩子,多了不少自知之明。
柴束薪涮了一碗麵,吃的麵不改色,“醫者須明辨五味,親嚐酸、苦、甘、辛、鹹,你調的鍋底雖辣,比起生嚼黃連,還是差了些。”
這是什麼樣的家教,安平心道,個個都是神農嚐百草。
木葛生聞言舀了一勺湯,“早知道就交給你了。”
朱飲宵忙著涮雞胸,“宴宴和柴菩提帶來的肯定都是家族裏拔尖的人才,老四你這迴失算了。”
“還好。”柴束薪道:“藥家人雖然能忍,吃他做的飯,腸胃不適以至於暫失神智並不難。”
木葛生:“三九天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烏畢有:“煮夜宵你自己就是雞,能不能別搶老子碗裏的雞肉?”
安平:不是,他們這一桌隻有一個藥家的,為什麼其他人也吃得這麼怡然自得?難道諸子七家都有什麼神奇童子功嗎?
還有這幫人一看就是一個飯桌吃熟了的,竊竊私語也能吃出好一番熱鬧。
仿佛看出了安平的疑惑,朱飲宵悄聲道:“爺們兒別愣著了,咱們這桌的鍋底是我哥做的。”
“你不會真以為吃頓飯就能進蜃樓吧?”烏畢有發出一聲嗤笑,“老不死早把通道打開了,吃飯就是個添頭,專門惡心這幫人的。”說著舉起筷子指了指大門,“你現在出門看看,我們已經在蜃樓裏了。”
安平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周圍埋頭苦吃的眾人,心說我早該想到的。
木葛生的套路誰都走不完,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一個都別活。
他涮了一塊牛仔骨,這才發現鍋裏是一鍋酸湯,不知用什麼熬的,聞著辛辣刺鼻,實際上味道很平和。
不過終歸是大魚大肉,大早上空腹吃還是很刺激,怪不得朱飲宵要坐在街口吃麵條,先墊墊胃,安平當時還以為這人是在凹造型鎮場子。
“為什麼不讓柴大小姐坐過來?”安平看向柴宴宴那一桌,“她受的了這個?”
“女孩子得學會自力更生。”木葛生道:“想繼承靈樞子,連飯都不會吃怎麼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