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新年,章佩瑗的學校開了學,章司令又提起讓馮硯棠入學的話,馮硯棠拗不過他,隻好由著他在大學裏給自己弄了一個名額,不過他的入學,比章小姐的又有些不同。原來章司令當初特意讓女兒讀寄宿學校,為的是讓她改改嬌小姐的作風,及早學會自立,然而在馮硯棠身上,這自立二字可以不必考慮,因此章司令也不讓他住校,寧可每天用家裏的車子接送他上下學,又怕他被人排擠孤立,請了兩個靠得住的主任教員照應著他。那馮硯棠也是懂事的,不消別人去說,自己先提醒自己處處小心謹慎,生怕哪裏丟了章司令的臉麵,跟同學們介紹起來,壓根不說自己是章司令的關係,更不跟大家進行社交拜訪,至於社團活動,那是從來也不參加的,下了學就迴家去,上課的時候雖然也難免走神打瞌睡,卻是從不逃課。
他的同學們,本來看他生的俊俏,心裏多有願意同他交好的,誰知他又是這麼個脾氣,因此半個學期不到,竟製造了不少流言出來:有的猜他是小門小戶的孩子見不得人,又有說他是怎樣孤芳自賞,高不可攀——水仙花罷了!偏又有幾個愛打抱不平的,認為他靦腆害羞,乃君子遺風,不準別人中傷他,一來二去的,弄出了幾迴口角,及至險些動手的程度。馮硯棠自己雖不知道,卻連教員室內都將這件事作為笑談了。
那兩個熟人,起先也慌著將這件事報告給章司令,偏這個月初章司令去了京裏,而馮硯棠是除了章司令的話誰也不聽的,因此他依舊獨來獨往,這事也隻好晾在那裏。好在半個月後,章司令述職迴來,頭一件事就是問起馮硯棠的情況,他的副官將這以上種種一匯報,章司令嘴上沒說什麼,心裏卻感歎這孩子未免太小心了。是日,他特意迴家吃了晚飯,馮硯棠許久沒跟他同過桌了,暗地裏歡欣驚喜,章司令看他身上穿著才做的西裝,襯著他那修長的身段,裏麵的襯衣領袖又都是幹幹淨淨的,心裏著實誇他精神,因問他這迴製衣裳,還缺什麼春裝不缺。馮硯棠自然是推脫了。章司令知道他那個脾氣,也不勉強,便又問他這一向在學校裏,交到什麼新朋友了嗎?馮硯棠笑著說道:“跟那些小孩子家有什麼好交往的?”
章司令說:“不然,學生們心地單純,依我說,倒可深交。再說,你總要有自己的交際圈子,難道為了給我避嫌,便請朋友來家裏吃頓飯,都不可以了麼?”這句話一點破,馮硯棠頓時無話可說,他一則是為了給章司令避嫌,二則卻是為了自己的身世,特特的想要扮成一個老實人,沒想到扮的過了頭,反而透出了不自然,也虧得章司令古道熱腸,並不會將他往那個
方向懷疑——這麼一思量,他立刻改變戰略,第二天到學校裏,也開始主動去和同學們交際,那些學生雖然年歲和他差不多,畢竟經曆單純,其中或崇俠客義氣、或有仁厚心腸的,馮硯棠識此等為可交之人,便略施些手腕,也就將他們收做了自己的同黨。
夜色漸濃,世人都要出城踏青,學生們自然也不可免俗,這一幫男生,便相約著去郊外遊玩。馮硯棠聽他們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自己騎了腳踏車,全憑足力出城去玩,心裏也覺得有趣,不過他手頭沒有腳踏車,少不得,要買上一輛了。
腳踏車雖不是便宜物件,但在馮硯棠看來其實不算什麼:就不動他自己的體己,章司令每月給他的零花,他從來攢著沒有用過的,這會兒拿出來,也足夠買兩三輛來玩玩。他又想自己從到了章公館,處處謹小慎微好不憋屈,偶爾逍遙一迴,過過癮,也不算什麼。因此趁了禮拜日,便自己跑去商店內看那腳踏車的樣式。
偏偏這一天他去商店的路上,無意間看到路邊有一片荒棄的工廠,那廠子他原先曾去過的,故此如今雖重門緊鎖,雜草蔓生,他一望之下竟也認了出來,頓時愕然道:“這兒怎麼變成這樣了?”
原來那是一座餅幹廠,乃是馮老帥還在位的時候,用他親眷的名義辦的諸多工廠裏麵的一座,這廠子雖小,生產的蛋奶餅幹卻是一絕,馮硯棠小時候沒少吃過這一道小點心,故此印象深刻。馮老帥倉促間出國,他原以為這廠子早落入了別人手裏,沒想到如今卻荒廢了下來。他感歎之餘,又覺得十分可惜,便臨時下了車,去那大鐵門的前頭向內張望了一遍,心裏忽然想道:這原是馮家的產業,我若是能拿迴來就好了。
有了這件事在心裏擱著,他去買腳踏車的時候,不免就猶豫了:自己在章家住著,以章司令看來雖算不得什麼,可說到底,畢竟不是正頭少爺,現如今學費書費是人家給出著,吃的用的也一概不必花錢,若再奢靡起來,豈不引人注目?自己若真是那等清清白白的人也就算了,偏偏又有些行藏,若不被發現,那是萬幸,若一旦敗露時,那還不知道要怎麼樣哩。
倘若能將廠子收迴手裏,那即使這邊出了問題,自己也有了退步之階。再者,餅幹也算是時興商品,老百姓都是好嚐個新鮮的,就是一時賺不多,至少也可以弄點外快,到時候,想添點置點什麼,總不用再向章世叔伸手了。
因此他想來想去,終究還是空手走出商店,興致勃勃的打算迴去探聽探聽餅幹廠的情況了。卻偏偏麵前有一個人,左攔右躲的隻是故意擋他的路,他抬頭正打算罵起來
,卻一下子愣住了:“杜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