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硯棠早就打好了一個隨身的小行李包,此時計議已定,他便給管事經理等人各自留下書信安排,又去向老太爺和大管家辭行。老太爺雖然舍不得馮硯棠,卻感動於他的義氣,便細細叮囑了他一通,又要他務必答應自己一定平安歸來。晌午頂的時候,部裏的車子來接章司令,他就扛了行囊跟上去,章司令微微一笑,親自幫他將行李安置在車後,然後帶著他上了車,自此同赴前線。
他們這一路坐了小車換大車,曲曲折折,速度倒是不含糊。馮硯棠自是新鮮的很,章司令在車上一貫隻是閉目養神,馮硯棠不斷的撩他,他連眼睛也不睜,卻握了馮硯棠的手說:“我沒想到這趟過來,到底還是帶了你一起走,我在你麵前,又一次沒能堅持自己的原則,慚愧!”馮硯棠說:“你從來隻管打仗,哪裏懂人情世故,所以自今兒起,你就老實聽我的話,準沒錯。”章司令說:“小滑頭。”
馮硯棠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對了,為什麼那何大參謀,主動請纓做了通訊員?”章司令說:“我們再不濟,總有一份愛國之心。對於冠英而言,做個穿越火線的傳訊員,是他所能做出最好的改變。你可能不會想到,就算是冠英這樣多年的文職人員,也有他自己的英雄夢。”
馮硯棠因為對何冠英沒好感,便繃不住冷笑道:“這有什麼不能想象的?何參謀一貫很有膽量,也擅長搞策略——當年我就知道了。”
章司令微微一笑,說:“其實這件事,冠英還要感謝你的,如果不是那時候你阻止我辦他個濫用職權,他也不會有今天。”
馮硯棠也笑了,想起當年他與章司令剛要好的時候,章司令的確動過疏遠何冠英的念頭,但是馮硯棠顧慮著自己的身份,阻攔了他。馮硯棠的理由是:“雖然他是咎由自取,但外人不明究竟,隻會感覺義父你偏向了我,他們會說你為了替幹兒子出氣,小題大做發落了自己的心腹參謀。何冠英是你的親信,我頂多隻能算是你的孌童,你為了一個陪睡的貶了給自己辦事的,這讓其他下屬怎麼看呢?”章司令覺得他十分懂事,便饒過了何冠英。馮硯棠當初原不過是順嘴說了那麼一句話,沒想到竟結了這個善果,不禁十分得意:“那麼這一迴他主動向你匯報我的消息,倒是在迴報我了。俗話說,誰知哪塊雲彩能下雨,果然是有道理的。日後我更要廣結善緣了。”
章司令卻不感冒他的因果論,他徑直問馮硯棠道:“你當初總說自己不值得我這樣那樣,現在你也成了給我辦事的人了,覺得有這資格了嗎?”
馮硯棠被他猛然一問,頓時又有點底氣不足,想了想便說:“有沒有,什麼要緊?
你對我,就像對平常人一樣就好,不用特地給我擺個位置。”
章司令說:“很好,你又說自欺欺人的話。”
馮硯棠聞言失笑,他自己也明白:話雖是這樣說了,但是既然彼此相愛,又哪能不存著一份特殊的感覺?所以越是刻意撇清,越是在難為章司令了。便反握住章司令的手,說道:“我就是想讓你覺得我好嘛,我的義父大人!這樣對我難道不是更有利麼?”
章司令也笑了,說道:“你這句話聽著半真半假。”
馮硯棠說:“話到嘴邊留三分,誰讓我本來就是騙子的出身?你放心,你不用總是考慮未來要如何保護我,我比你更明白該如何自保,這已經是我的傍身之技了!”
章司令聞言有些不悅,隻得說道:“好,你倒是有能耐,如今越發用不到我了。”
雖然他這話酸的很,但馮硯棠聽著卻有些甜蜜,他笑著扣緊了章司令的五指:“你原來曾說我不放心你,現在倒是你不放心我了,你我的不放心,總是一本同源。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咱倆索性等到幾十年之後,再迴過頭來研究這個不放心,看看當初是不是自取其擾?”
而章司令聽他說了這麼一大篇,心裏早軟化了,便點了點頭說:“好,一言為定!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咱倆再不能辦那種兩敗俱傷的事了。”他說到這裏,馮硯棠便也連連點頭:“那就說定了!”
經過一番長途跋涉,他們終於抵達了章司令管轄的戰區。時值隆冬,湘漢流域已入酷寒時節,一下了指揮部的車子,馮硯棠便禁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哆嗦。章司令那邊卻已經被一堆緊急事項給包圍住了,他隻好讓警衛員帶著馮硯棠去領製服,又跟他說:“領完了還是先迴這邊,明天我帶著你去報道。”馮硯棠笑著一口迴絕:“不成,你要去了就太顯眼了。”又安撫他說:“你先忙,我領完了東西就迴來——先穿給你看看!”
章司令便迴了辦公室,沒一會的功夫——他正在裏頭打著電話呢——迎頭看見一個高挑修長的小兵未經通報闖進了他的房間。他見狀不禁一愣,待到定睛一看,又點著頭笑了出來:隻見那馮硯棠穿著齊齊整整的一套簇新的文職人員通用裝,給他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軍禮,便立定在他辦公桌前,靜待他的點評。章司令三言兩語說完事,就放下了電話道:“謔,這一身真叫個精神!早知道你穿軍裝這麼好看,當初就不該攔著你從軍嘛。”馮硯棠笑道:“後悔啦?真該。”章司令走到他麵前,伸手給他整理肩章,又情不自禁攬住了他的腰,久久地打量著他,好半天才想起一句話來,說道:“不過這一身到底是太薄,此地不比市內
,條件艱苦,你一定得好好愛惜自己。”
“我不冷。”馮硯棠立刻用力搖搖頭 ,怕又勾起他的不安來,便趕著說:“我剛才就想好了,明天你不用帶我去報道,對外也不要公布你我的關係,我的身份越隱蔽,以後辦起事來就越輕鬆,如果早早的別人都知道我是誰了,我就沒得玩了。”
章司令聽他說的有理,便也不怎麼堅持,不過他總是擔心馮硯棠會不適應前線的做風,馮硯棠笑著說:“你放一百個心,再壞的環境我都見過,還怕你這裏?”章司令歎了一口氣,將馮硯棠的臉頰托起來,盯著他的眼睛說:“我現在越來越不確定,讓你跟著我是對是錯。”馮硯棠一皺眉道:“你怎麼也開始囉裏囉嗦的?不過才一年沒見,你這脾氣倒變了不少。”章司令說:“一年,夠久的了。”馮硯棠便不迴答。章司令倒是又想起一事,他到辦公桌前,從底下的小抽屜裏拿出一支槍交給馮硯棠:“你沒有配槍,這是我以前從一個日本軍官那裏繳獲的,一直閑擱著,你拿去防身吧。”馮硯棠笑著搖搖頭,心想:這還真是“說他胖他就喘”,才嫌他囉嗦,他倒是愈發事兒媽!不過他拆開槍套子,看著那支袖珍的勃朗寧倒是很喜歡,便問道:“你為什麼不用?”章司令拍了拍自己腰上的那支老左輪,馮硯棠明白他是嫌這支槍太小巧,便笑著說道:“正好,你襯不起這槍,我拿著可是挺合適。”章司令道:“也別招搖。”馮硯棠嘖了一聲,說:“你夠了沒?再囉嗦,我可走了。”章司令笑著按住他的肩膀:“不成!這麼俊的小兄弟,不先讓長官好好看看?”馮硯棠雖然沒臉沒皮的慣了,給他這句話說得居然也臉上一紅,斥道:“你可真是——也不怕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