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蘇行走進主樓的時候,發現整個支隊辦公區空無一人,他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表,確認此時確實已經八點了。
是昨晚又出現場了?還是發生什麼了?竟然一個人都沒有。他掏出手機正要往群裏發消息,就聽見晏闌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沒事,昨天讓他們迴去睡覺了。這幫人八點二十能到就不錯了,你習慣就好了。”
“晏隊早!”蘇行收迴了手機,“我還以為昨天晚上出現場了。”
“別!”晏闌阻攔道,“案子期間別瞎說。”
蘇行看著晏闌,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瞎說”是什麼意思,他笑著說道:“晏隊也信這個啊?”
“王老就是開過光的嘴,你們法醫室的人都邪乎。”晏闌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我去抽根煙,你……?”
蘇行搖頭:“我不抽煙。”
“那你忙吧,昨天林歡帶迴來的指紋匹配結果出來了,一會兒給我個報告。等痕檢上班,一起再去趟羅平文家裏。”晏闌說完之後就往外走去。
再去?看來這個案子卡住了。
蘇行一邊往法醫室走一邊在腦海裏整理已知的信息。
段卓,推測死亡時間10號,19號淩晨被發現在箭海。監控沒有眉目,社會關係排查了一圈,除了那個叫做“春逝”的微信好友以外並無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昨晚林歡在群裏說這個“春逝”是個新注冊的號,注冊的手機號是在報刊亭買的非實名製電話卡,激活時間是半年前,已經停用了,這半年之中機主沒有跟別人有過通話記錄,很明顯就是個小號。而段卓被發現時身上沒有衣物,沒有手機,他的出租屋裏沒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跡。
張明誌,推測死亡時間是18號,20號清晨被發現在南護河中,同樣沒有手機,沒有衣物。他常年獨居,家中也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昨晚技偵把通信記錄和聊天記錄都捋了一遍,說是沒發現什麼異常。
和他們倆人相比,第二名死者羅平文似乎是個突破口。他家中提取的指紋非常多,到目前還有五組沒有匹配上,現在隻能寄希望於複勘現場的時候能發現一些新的線索了。
一個小時後,兩輛車停到了科大家屬院4號樓前,晏闌帶著龐廣龍、蘇行和痕檢孫銘睿到了羅平文家中複勘。
羅平文家是一套十分規整的三居室,屋內的裝潢和家具看上去有些年頭,但卻被收拾得十分幹淨,可以看出這家主人對生活的態度。客廳內的電視櫃裏擺放著許多全家福,從最開始的甜蜜二人到後來的三口之家,照片是最好的記錄。從這一點來看,陳佳麗並沒有撒謊,他們的生活過得十分有儀式感。
痕檢孫銘睿是第二次來現場了,他拿著幾組指紋樣本走到正在主臥查看的晏闌身邊,說道:“晏隊,我們在主臥提取的所有指紋全部都來自於死者和他的妻女。主臥衛生間裏的毛發也都是他們三個人的,剩下的指紋都集中在書房。”
晏闌點了點頭,轉身往書房走去。一進書房晏闌就看到了正站在書櫃前麵的蘇行。
“有什麼發現嗎?”晏闌問道。
蘇行迴過頭來問:“睿哥,你多高?”
孫銘睿:“我?我一米八,怎麼了?”
蘇行:“睿哥你過來一下,試試這個位置你夠得著嗎?”
孫銘睿走到蘇行身邊抬起手,他的食指和中指恰好與書櫃上指印位置平齊。
晏闌在倆人身後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張床。”蘇行說著便抬起手在那看起來像是櫃門的木板上輕輕一按,整個書櫃直接“彈”了出來,平行向外移動了大概10公分。蘇行示意孫銘睿讓開,拉著旁邊的一個把手將這“書櫃”原地轉了180度。剛才的書櫃已經麵對牆壁,而在眾人麵前的則是一張立起來的床板。蘇行抬起手將折在最上麵的床腿拉下放到地上,一張床就這麼出現了。這是一張標準雙人床,上麵還固定了整套床品,床單被褥一應俱全。
龐廣龍在旁邊看得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剛才那書櫃轉過來是張床?這不是跟古裝劇裏那種旋轉暗門似的嗎?他在牆裏掏了個窟窿放床?”
蘇行走到龐廣龍身邊解釋道:“胖哥,你沒發現這書櫃比一般的書櫃厚嗎?這床就是利用了書櫃的厚度。”
他怕龐廣龍沒明白,又伸出兩隻手比劃了一下:“這書櫃目測八十公分厚,一般床墊的厚度是30公分左右,加上床板和中間的隔板也就占了四十公分,剩下的四十公分就是正麵的儲物部分,這樣床占一半,儲物功能占另外一半,互不影響。”
龐廣龍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我還真沒想到床還能這麼放。”
孫銘睿恍然大悟:“難怪我上次來看的時候,這個櫃門裏幾乎沒放什麼東西,而且裏麵比旁邊的格子要淺一半,我還以為這是什麼藝術設計,沒想到是後麵藏著張床!蘇啊,你是怎麼想到的?”
“之前裝修房子的時候在家具城看見過。”蘇行怕這話說得太敷衍,又認真地解釋了一下,“那個指紋不在常用位置。上次睿哥你們來的時候是半夜,指紋的位置又高,如果不是太陽照進來很難看到。羅平文的身高是181,他在自己家肯定是穿拖鞋,所以就想著讓睿哥試試,看這個高度是不是羅平文能夠得著的。”
“你自己……”孫銘睿抬起頭看了一眼蘇行,然後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悻悻地說道,“我還以為你跟我差不多高,這麼一看你跟晏隊差不多了。你多高啊?”
“我187。”蘇行把物證袋遞給孫銘睿,“幹活吧睿哥。”
“你們都是吃激素長大的嗎!一個比一個高!”孫銘睿嘟囔著接過物證袋,走到床前撿頭發去了。
晏闌問道:“你覺得這裏有問題?”
蘇行點了點頭,說:“這種所謂的隱形床是為小戶型設計的,可是晏隊您看,這套房子目測使用麵積有100多平,三口人住雖說不算大,但也絕對不算小了。而且羅平文和陳佳麗感情和睦,沒有分居的跡象,就算他偶爾不跟陳佳麗一起睡,也大可以在書房放一張固定的床,沒必要弄這麼一個隱形床。”
這時孫銘睿把證物袋舉到晏闌麵前:“晏隊,這肯定不是陳佳麗的頭發吧?”
晏闌:“陳佳麗是黑色短發,她女兒羅雪涵是黑色長發,沒有卷發,更沒有這個顏色的。”
“又有活幹嘍!”孫銘睿把證物袋放在箱子裏,“這羅平文真的有問題。上一次發現的陌生指紋和毛發全部都集中在書房和客廳,這次又發現了個隱形床,床上還有這麼一根綠色的頭發。看來羅平文真的跟女學生的關係不一般。”
蘇行補充道:“我覺得這房子布局也有問題。”
“怎麼說?”龐廣龍問道。
蘇行:“這種老式三居室大多數都是三室一衛,頂多也就三室兩衛,可你看他家,有三個衛生間,就算是現在的新房也很少有這麼配比的。我聽說隻有那個曦曜集團開發的樓盤才會有三室三衛、四室四衛這樣的奇葩戶型。顯然科大家屬區不是他們開發的,這個書房的衛生間應該是他們單獨加的。”
龐廣龍清了一下嗓子,說道:“衛生間多一點倒也算不上奇葩,不過在這種老房子裏確實是不多見,而且這個衛生間挨著書房,不怕返潮嗎?”
晏闌敲了敲書房的牆壁,說道:“原來的戶型應該是三室兩衛,主臥一個衛生間,羅雪涵房間旁邊那個是原本就有的,書房裏這個是後改的。蘇行,你還有什麼發現?”
蘇行搖了搖頭,說:“我就是個法醫,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我隻是提出我的看法,要是哪裏說錯了晏隊您別放心上。”
晏闌盯著那床看了一會兒,說道:“完了事就走吧,迴去再找陳佳麗聊聊,書房藏著這麼一張床,她不可能不知道。”
他們再三確認羅平文家中沒有更多的發現之後就收隊了。
蘇行剛把車開上主路,晏闌就說道:“先不迴局裏。”
“那去哪?”話一出口蘇行便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有些突兀無禮,他連忙補充道,“您給個大概方向。”
晏闌從兜裏掏出另外一部手機,放到了出風口的手機支架上,說:“照著這個走,我歇會兒,到了叫我。”
看來晏闌又一宿沒睡。昨天晚上全都迴去休息了,就剩下他一個人看家,看樣子是盯了一宿。蘇行幹脆把廣播關上,讓晏闌安靜地睡一覺。
半個小時後,蘇行被保安攔在了一個小區門外。小區口那個頗有藝術感的“曦曜·淞苑”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他好像罵了晏闌。蘇行是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剛說完曦曜集團的戶型奇葩,就發現自己這半個領導住在曦曜集團開發的小區。這要是小心眼的,該認為自己是拐著彎罵領導“奇葩”了。
蘇行輕輕推了一下在副駕駛上的晏闌:“晏隊?醒醒?”
保安通過搖下的車窗看到晏闌,立刻抬了桿,說道:“是晏先生迴來了,不好意思我沒看到,您進去之後在第二個口左轉,晏先生家在右手邊第五棟,803號。我這就讓人把晏先生家的車庫打開。”
保安說完之後還對著蘇行鞠了一躬,弄得蘇行特別尷尬。一旁的晏闌還沒醒,他隻好硬著頭皮對那保安笑了笑,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車開進了小區,之所以“小心翼翼”,是因為他自從進小區之後就沒看到五十萬以下的車,他現在開的市局這輛國產通勤車,在這樣的園區裏就像誤入富人區的貧民一樣。
好在晏闌家並沒有在小區很深處的地方,蘇行按照門口保安的指示很快就找到了803號,有另外一個保安已經等在門前,確認車裏是晏闌之後就十分恭敬地把車庫門打開,讓蘇行把車開了進去。
蘇行把車停在了最外麵,離最近的那輛suv至少有兩米的距離。等他把車熄了火,晏闌才含糊地哼了一聲,然後醒了過來:“進來了?門口保安沒為難你吧?”
蘇行搖了搖頭:“沒,保安看見您就直接讓我進來了。”
晏闌解開安全帶,說道:“下車吧。”
蘇行猶豫著說:“我在車上等吧?”
晏闌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蘇行:“大熱天的在車上憋著幹什麼?我自己住,家裏沒別人,下車吧。”
既然領導都發話了,蘇行也就隻好下車跟著晏闌走進了屋裏。
晏闌拉開鞋櫃說道:“願意換鞋就換,不願意換就直接進屋,我沒那麼多講究,冰箱裏有飲料,客廳裏有零食,都是隊裏人來我這兒時候留下的,隨便吃。我上樓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很快。你不用拘束,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說話間晏闌已經走到了樓梯處,蘇行剛要鬆口氣,就聽晏闌說:“你也可以參觀一下我這六室六衛的奇葩戶型。”
蘇行整個人都要不好了,他現在才明白剛才在羅平文家龐廣龍那一聲咳嗽的意思。
蘇行抬頭看去,晏闌已經上了二樓,應該是看不見他了,他站在門口深唿吸了幾下,才換好拖鞋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晏闌的家。
蘇行坐在客廳裏那個可以同時容納兩個成年男性都不覺得擁擠的單人沙發上,慢慢地迴過神來。他掏出手機,在搜索欄裏輸入了“曦曜集團”,彈出來的第一個搜索結果便是“曦曜集團總裁晏曜……”
晏曜……姓晏!晏闌也姓晏!蘇行開始反思這兩天他到底都在幹什麼!昨天要給這麼一個富二代轉錢,剛才又說富二代家的戶型奇葩,現在他恨不得找塊豆腐拍死自己!
他深唿吸了一下,點開晏曜的百科詞條,在家庭關係那一欄中看到晏曜有一子一女,分別叫晏淩堃和晏淩堇,並沒有晏闌的名字。而且晏曜是獨子,沒有其他兄弟。
可仔細看看,晏闌跟晏曜長得確實有點像,難道是……私生子?如果是私生子的話,倒也說得通為什麼晏闌這麼低調。晏闌從來不提自己家裏這麼有錢,而且他沒有結婚,也不跟父母同住,自己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確實是有點兒奇怪。可是不太對,如果是私生子的話,政審應該過不了,這種富豪家庭也不會讓自己的私生子當警察的。
蘇行攥著手機繼續往下劃,胡潤富豪榜、平潞市榮譽市民、慈善企業家、身家好幾十億……蘇行越看越後怕,幸虧剛才沒說什麼太過分的話,晏闌看起來也是個沒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希望他不要太記仇。
這時樓上傳來走路的聲音,蘇行趕緊鎖上手機站了起來:“晏隊。”
“又不是在局裏,別那麼緊張。”晏闌換了一件牛油果綠的帽衫,這個顏色很挑人,稍微穿不好就顯得人又黑又土,可是晏闌穿上卻十分好看。他原本就挺拔,皮膚也白,洗完澡之後臉上泛起的紅暈還未消退,看上去就像大學操場上那些剛運動完的年輕學生一樣。
“坐啊!”晏闌擺了擺手,“你喝什麼?”
蘇行小心地坐了下來,迴答道:“喝水就行。”
晏闌走到廚房的中島旁,問:“要不要過來喝杯咖啡?”
這房子大到蘇行覺得自己都能聽到迴聲,他想了想,幹脆起身往晏闌身邊走去。
“晏隊,我喝水就行,別麻煩了。”
晏闌:“我需要咖啡。”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