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一層會議室。
孫銘睿介紹道:“新砌牆的磚塊屬於標準建材,沒有特殊性,也沒有指向性。砌牆所用的灰漿也沒有提取到有用的線索。從室內提取到一組鞋印,並不是來自於死者。通過成趟足跡測量,這個鞋印的主人身高在170左右,男性,體型偏瘦,鞋碼為42碼,推測穿的是很便宜的盜版運動鞋,重心腳為右腳,左腳足蹠前中部第3蹠骨頭處有一橢圓形增生,俗稱雞眼。但這個人應該不是兇手。”
“為什麼會確定這個人不是兇手?”白澤問道。
孫銘睿解釋說:“因為這不是簡單的減層鞋印。所謂減層鞋印,是指鞋底在現場帶走了某些東西,簡單來說就是屋裏地麵上有灰,你穿鞋踩上去留下了鞋印,是鞋底把這些灰帶走了。但是在咱們這個現場,減層鞋印上還有一層灰。也就是說這個人是在案發之後到我們發現屍體之間這段時間進入的房間,而且從現場塵土的情況來分析,大概是在現場被清理幹淨半個月之後才進入的。另外,從他的足跡和屋裏殘留的指痕印記來看,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個小偷,他進屋是來偷東西的,隻是因為他帶著手套,所以提取不到指紋。再加上門鎖有被撬動過的痕跡,所以我推測這個人是小偷的概率很大。如果是兇手中途返迴房間尋找東西,那他應該不會忘記清理房間,也不會在屋內漫無目的地瞎逛。”
喬晨若有所思地點頭道:“有道理,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這個人的嫌疑。你還有什麼發現?”
孫銘睿接著說:“在屋內的角落裏提取到了極少量的粉末狀物體,經毒化室檢驗確認為冰毒,與我們之前在孟建廣家發現的那個瓶子裏的冰毒配比完全一致,可以確定是同一批。另外,我在發現冰毒的櫃板上還發現了一個圓形的痕跡,經過比對實驗和瓶身及櫃板上黴菌的培養實驗證明這個痕跡和孟建廣家中發現的那個瓶子相吻合,可以證實孟建廣家裏的瓶子是從這裏拿走的。”
龐廣龍興奮地說:“那就是把這兩個案子連上了!”
“是。”晏闌說道,“剛才dna和指紋比對結果證實我們今天發現的這名死者就是緝毒他們之前沒找到的嫌疑人之一,也是孟建廣看見的那個張氏私房菜的老板,叫張格,綽號痦子,35歲,他最後一次與人聯係是6月15號,再之後就沒有人見過他了。痕檢還有什麼發現嗎?”
“暫時就這些。”孫銘睿答道。
晏闌點點頭,轉而看向蘇行道:“說說屍體情況。”
“好的。”蘇行坐在椅子上說,“屍長173公分,死亡時間推斷為一個半月左右,與剛才晏隊說的他失蹤時間相符合。屍體的屍斑沉積於背部和下肢,下肢屍斑較淺,屍斑切開可見淡紅色液體從組織間隙流出且不可擦除,為擴散期屍斑,推斷是在死後12小時以上,24小時以內被挪動到現在的位置。根據屍體胃內容物分析,死者死前最後一頓飯有豬肉和牛肉,還喝了紅酒。根據食物位置和消化程度來推斷,死亡時間應該在末次進食後的2到3小時左右。死者的主要髒器沒有致死性疾病的病理改變,排除突發急病死亡,沒有機械性損傷痕跡,排除外傷致死,沒有機械性窒息的體征,也不是窒息死。死者有吸毒史,但屍檢體征不符合吸毒過量的特征,死者的肝髒腎髒也沒有化驗到其他毒素,所以……所以現在死因暫時還不能確定。”
蘇行說完之後會議室裏陷入了沉默,從法醫的嘴裏說出死因不能確定,要麼是這個法醫的水平不到位,要麼就是碰到了很棘手的情況。蘇行是王軍的徒弟,整個刑科所除了王軍就屬他技術最好,大家心裏都清楚,如今蘇行說死因不明,那即使王軍迴來也不一定就能查出死因。
晏闌用筆戳了下桌子,說道:“胖兒,說說你那邊的情況。”
“我這邊沒什麼發現。”龐廣龍搖頭道,“我跟青源跑了一整天,什麼都沒查到,現在青源正在跟孟建廣他們院子裏之前的租戶進行聯係,看能不能查出點什麼。”
晏闌:“現在監控和送餐公司兩條線基本都走不通了,隻能靠整合別的線索。孫,你把現場足跡推斷出來的人物特征交給白,讓他去查。”
“好的晏隊。”
晏闌想了想,繼續說道:“胖兒你還是帶著劉青源去查孟建廣那邊。林,你讓技偵試試能不能調出其他市政監控,看有沒有還沒被覆蓋的數據可被恢複。白,你去查那個中間進過張格家的人,另外找剩餘屍塊的事情你也盯緊了。刑科所繼續手頭的工作,確認無名屍的致死工具還有張格的死因。今天都辛苦了,迴去該休息就休息,這案子是個持久戰,不是咱們瞎熬就能熬出來的。喬晨和蘇行留一下,其他人各迴各家,養好精神再說。”
等所有人都離開會議室之後,晏闌看向喬晨:“你可以說了。”
喬晨把本子打開說道:“海笙醫療器械公司的hs-al102和al103這兩種型號的擔架,今年在全市零售市場總共售出23副,已經確認了其中20副的去向,且確認排除嫌疑。除此之外,他們鋪貨的所有專營店我都查了,數目都對的上,基本都還帶著包裝,根本沒有被使用過。需不需要再查一下之前幾年的銷售記錄?”
蘇行搖頭:“他們公司之前的鋁合金擔架是hs-al101型號,跟屍體後背的痕跡不符。除非兇手是從外地扛著擔架來殺人,如果最後3副也排除嫌疑的話……”
蘇行沒說出的那句話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案子最終還是指向了自己人,現在最好的情況是某個管後勤的人以公謀私把擔架借出去給別人用,最壞的情況是這起涉毒謀殺案,是內部人做的。
“行了。”晏闌拍了拍喬晨的肩膀,“都別愁眉苦臉的了,肯定會找到的。”
喬晨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我今天再不迴家老喬同誌就要放狗咬我了,老大,今晚天塌了也別找我!”
晏闌對他這種爛到極致的借口十分嫌棄,但鑒於他是不想當發光發熱的電燈泡,晏闌隻好壓住自己想損他的心思,寬宏大度地朝他揮手道:“問咱爸好!”
“替老喬謝謝你————”
等喬晨離開,晏闌抬起手在蘇行眼前晃了晃:“行了,迴家吧。”
“晏隊你先迴去吧,我還想再查一些資料。”
“家裏有電腦,迴家也能查,你在這兒加班我還得陪你一起。”晏闌拉著蘇行站起來,“去換衣服,今早下車的地方等你。”
晏闌看著蘇行失魂落魄的背影,突然有些心疼。屍體就在那裏,但卻怎麼都找不到死因,尤其又是在這種案件情況不明的時候,蘇行其實背負著很大的壓力。確定死亡原因在刑事案件中是非常重要的一環,有時候通過刑科所的合作就可以大致推斷出兇手的畫像,甚至可以直接抓捕破案。在科學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屍檢給不出死亡原因,這對任何一名法醫來說都是極大的挫敗。晏闌早就發現蘇行在工作上有一種執拗,上次因為沒有想到李雷磊死於惡性高熱,他就生生紮在法醫室裏看了一禮拜關於熱性高熱的論文,恨不得把國內外所有相關文獻都看一遍才罷休。現在這種解剖完不知道死因的情況大概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了。
蘇行坐到副駕駛上,晏闌直接扔給他一包巧克力,說道:“甜食有助於心情愉悅。”
“謝謝。”蘇行拆開一塊巧克力塞入嘴裏,“晏隊,能先去我家一趟嗎?有些材料網上查不到。”
“好。”晏闌踩下油門把車開了出去。
因為現在市裏單雙號限行,所以晚高峰並沒有很堵,很快晏闌就把車停到了萬明公園門口。這一次蘇行並沒有下車,而是說:“開進小區吧,我怕要拿的東西太多。”
晏闌按照蘇行的指引把車停到了樓下,他沒再做過多要求,跟蘇行說了句:“拿不動的話再叫我。”
十分鍾後,蘇行拎著一個登機箱下了樓。晏闌一邊幫他把箱子放到後備箱,一邊調侃道:“怎麼感覺跟幫你搬家似的。”
“不像。”蘇行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要搬家的話第一個搬的就是人體模型。”
晏闌笑著拍了一下蘇行的肩膀:“行了小刺蝟,先別想屍體了,還是想想晚上吃什麼吧。”
“我隨意。”
“那我讓人做雞湯配山藥,再用菠蘿芒果獮猴桃做水果沙拉,你行嗎?”
“……晏隊你強詞奪理。”
晏闌輕哼一聲道:“以後再跟我說隨便我就這麼給你來一套,再給你來個海鮮大餐配南瓜粥。”
蘇行:“……”
晏闌從後備箱的儲物盒裏翻出一本冊子遞給蘇行,說:“拿著上車看。”
蘇行坐上副駕駛係好安全帶才翻開那本冊子,他一邊翻一邊難以置信地問:“這都是你家的?你也太有錢了吧?”
“我不是讓你感歎這個,我是讓你看看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點接地氣的東西。”蘇行合上冊子說道。
“什麼?”
“擼串吧。”蘇行說完之後又猶豫著問,“你是不是不吃這種東西?”
“嗬。”晏闌笑了一下,“想擼串還不簡單嗎?!”
十分鍾後,晏闌把車停到了平潞最有名的小吃一條街外。他帶著蘇行左拐右鑽,走到了一家非常不起眼的門臉外,朝著裏麵的老板喊道:“老齊!兩個人!老地方!”
這個被晏闌稱作老齊的人,名叫齊正義,是這家大排檔的老板。齊正義看到晏闌,立刻小跑著出來:“晏警官好久沒來了!今天和喬……哎喲,不是喬警官,這位有點眼生,這是……?”
“我朋友。”晏闌接過齊正義遞來的菜單,“先來二十個串,十個辣的十個不辣的,剩下的我們選好了再叫你。”
“得嘞!你慢慢選著!”齊正義說著便跑到一旁下單去了。
晏闌把菜單遞給蘇行,問道:“發什麼愣呢?趕緊看看想吃什麼,趁著人少趕緊點,不然一會兒人多了上菜就慢了。”
“我以為你會說我是你的同事。”
“住在我家裏的同事嗎?”晏闌伸出手指點了點蘇行麵前的菜單,“老齊家的烤饅頭片是一絕,你一定要嚐嚐。我剛才要了二十個串,你再看看別的。”
蘇行問:“我能喝酒嗎?”
“喝吧,你又不開車。”
十多分鍾後,兩個人的麵前擺了一瓶啤酒,一盆“花毛一體”,還有一堆串。
晏闌看著麵前像小山一樣的串,說道:“今晚我得跑一個小時跑步機才行。”
“偶爾吃一頓沒事的。”蘇行拿起一串放到嘴邊,“我還以為你這種有錢人不會吃這些東西。”
“我還以為你們法醫吃串之前會先研究一下這是哪個部位。”
蘇行又一次被晏闌無趣的笑話給逗樂了,他說道:“我沒那麼變態。再說了,我是法醫又不是獸醫,我頂多能看出來這板筋是不是人工的。”
“這怎麼看?”
“看光澤和卷曲度。簡單來說就是人工的是流水線上的產品,都一個模樣;但是真的牛板筋每一塊都不一樣。”蘇行舉著手裏的牛板筋說道,“這是真的,老板還挺實在的。”
晏闌拿起一串板筋看了看,說道:“你還是笑起來好看。”
“我……”蘇行微微搖頭,“找不到死亡原因,我是真的笑不出來。”
“我們到現在還沒找到屍源,豈不是更笑不出來了?”晏闌挑著盆裏的花生,“有時候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我們所願的,尤其是在案子上。雖然說破案壓力大,但你不能先被壓力壓趴下了。辦案人員如果心態崩了,那案子就更沒法查了。”
“我知道。”蘇行掰了一塊烤饅頭片,“但是我一個法醫,檢不出死亡原因,那種感覺……就像你們拿著槍打不中近在眼前的固定靶一樣,特別讓人搓火。”
“明白。”晏闌把隻剩下毛豆的盆推給蘇行,“不過這案子到現在還不算走投無路,我們有很多線索,隻是需要時間而已。嫌疑人是有目的地殺人,而並不是隨機作案,這就已經給我們圈定了一個範圍。再加上張格是緝毒那邊的嫌疑人,關於他的資料和線索很多,我們一定能查到的。”
蘇行喝了一口啤酒,伸手要從晏闌麵前拿花生,卻被晏闌抓住手腕:“不許吃!”
“吃一個沒事的。”
“不行。”晏闌把蘇行的手推迴到桌邊,“過敏就不要碰,我不想看你難受。”
蘇行隻好抓起麵前的毛豆,悻悻地說:“比我師父管的都嚴。”
“你已經在我麵前犯過五次病了,我不想再看到第六次。”
“哪有那麼多?!”
“一次應激性發燒,一次抱著我家馬桶狂吐,一次哮喘,一次低血糖差點昏死過去,再加上今早……”晏闌直視著蘇行,“我還沒給你算上箭海和平丘區那兩次。”
“……”
晏闌眼睛裏的光像是帶有某種召喚一般,讓蘇行根本挪不開眼,周圍人聲鼎沸,兩人卻充耳不聞,在這喧鬧的大排檔中安靜地對視著。蘇行有些貪戀這樣的時刻,好像在嘈雜的環境中和晏闌這樣對視反而更加自在。
“站住!”旁邊的一聲怒吼打破了二人之間那微妙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