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闌在蘇行轉過身之後才開口說:“我確實調過你的檔案,不過隻看了第一頁,沒來得及看後麵就被打斷了。至於你父親的事情,是劉副局說的,劉副局說得亂七八糟,我也沒怎麼聽明白。當時調檔案的時候是因為劉副局說你爸媽都不在了,我出於領導對下屬的關心,想看看有什麼能幫到你。但是我在意識到自己對你和對別人不一樣之後,就再沒有去碰過你的檔案,因為我覺得利用職務之便打探你身世的行為是對你的不尊重,如果你覺得這樣還是讓你不舒服,那我向你道歉。”
“不是的晏隊。”蘇行抬起頭來看向晏闌,“你誤會了,我沒有覺得被冒犯,我的檔案又不是什麼絕密。我隻是……沒事,是我想多了。”
晏闌:“你到底怎麼了?”
“想謝謝你。”蘇行嘴角扯出一個駕輕就熟的微笑,“從小到大,你是除了父母和師父一家以外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我不知道要怎麼迴應你,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的好。晏隊,雖然你之前不讓我說,但我還是要說,我真的不……”
晏闌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幹脆拉著蘇行往外走,他把蘇行拽進了衛生間的隔間,兩個人在狹小的隔間裏緊貼著彼此,晏闌低聲說道:“如果你還是要說自己不值得,那我就明確地告訴你,你值不值得這件事由我說了算。”
“你這是強詞奪理。”
“閻王從來不跟人講道理。”晏闌把臉逼近蘇行,“到底發生什麼了?明明今早還好好的,你現在就又要推開我。”
“什麼都沒發生。”
“好,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晏闌說道,“我之前說過我不想現在討論我們倆的關係,但是我怕我現在再不做點什麼,你就又縮迴到自己那個殼子裏去了。”
“我又不是烏龜。”蘇行扭過頭避開晏闌,他們兩個人貼得太近,以至於蘇行覺得下一秒就會親上晏闌。
“你是刺蝟,乍刺是你的自我保護,你又害怕了。”晏闌的唿吸就耳旁,擾得蘇行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看著我。”晏闌見蘇行依舊別扭地擰著頭,幹脆自己換了方向,再一次和蘇行麵對麵,“你昨晚都有膽量跟那些亡命徒飆車,為什麼現在沒膽量看著我?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沒有。”
“那就是了。”晏闌壓著聲音說,“別怕,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承諾。”
“什麼意思?”
晏闌用鼻尖來迴磨蹭著蘇行的鼻梁:“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幹什麼,我給你三秒鍾,如果你不推開我,那就是默認了。3……2……1……”
“唔……”一個溫熱的帶著淡淡煙草氣息的唇湊了上來。蘇行覺得自己被卷入了一個漩渦之中,周遭都是潔白且柔軟的羽毛,輕柔地包裹著他緩緩下墜。下一秒,自己心底那個封閉了近二十年的荒漠被人強行破開,成片的綠色在眨眼間破土而出,飛快長成了絢麗的花朵,明豔得讓他挪不開眼。狹小的隔間裏麵,兩個人的心跳竟漸漸趨於同步,橫亙在蘇行心中的那些猶豫和糾結都已經被拋諸腦後,哪怕走不到結局,有這樣一個時刻,他也不遺憾了。
“嘶……你打我幹什麼?”晏闌用額頭抵住蘇行,“現在反悔可來不及了。”
蘇行抬手指著洗手間牆壁上的水印,喘了好幾口氣才說:“瓷磚、紅酒……印……我要複勘現場!”
“……”晏闌看著蘇行跑出去的背影,無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嘴唇,心道:這孩子大腦分區跟別人不一樣嗎?怎麼做到在這種時候還能想案子?
“所以你到底發現什麼了?”晏闌雙手環於胸前,在麒麟巷49號那個昏暗的房間裏盯著蘇行的背影問道。
蘇行的勘查服又被汗濕透了,他和孫銘睿兩個人拿著勘測燈把屋內每一個陳設都掃了一遍。
“找到了!”孫銘睿把拓印好的指紋舉到晏闌麵前,“感謝紅酒,我們可能擁有了兇手的指紋。”
“這都行?”晏闌邊說邊走到蘇行身邊,把手遞給他。
蘇行扶著晏闌的手站起來:“葡萄酒裏麵的酒精和糖分導致它質地比一般的水要濃稠,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掛杯現象。上一次勘查的時候我和睿哥在牆上發現了水漬,我以為是兇手清理現場時候留下的,但是剛才……那個我發現水印和紅酒印應該不一樣。水印可以擦掉,紅酒印卻不好祛除,如果兇手手指上沾了紅酒再去摸其他地方,很有可能會留下指紋。”
“對。”孫銘睿補充道,“桌子下麵經過預處理之後提取到了一枚加層指印。要說小蘇這腦子是真靈光,你怎麼就能發現這個不是水印是酒印?我迴去真得申請進修去了。”
蘇行轉過身麵對牆,說道:“那個……就是靈光一現。”
晏闌看蘇行臉都要紅透了,閃身擋在他和孫銘睿中間,說道:“你們還有什麼地方要看?沒有的話就迴去進行指紋對比吧。”
“成,那就迴去。”孫銘睿合上箱子,“熱死了,晏隊我要吃冰淇淋。”
晏闌敲了一下孫銘睿的肩膀:“你就是拿我當冤大頭,每次我帶你們出來就總得想辦法讓我請客,不是餓了就是渴了,現在熱了都成借口了?車裏有冰鎮礦泉水,那個最解暑。”
“孫銘睿一邊把濕透的勘查服脫下一邊說道:“晏隊你又差別對待,上次你家神獸還沒說要吃冰淇淋你就主動給買了,怎麼著?我們搞技術的就不是人了?”
晏闌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正在專心整理勘查箱的蘇行,連忙說:“買買買,這就買,上車等著,我給你們買去。”
晏闌從街邊小賣部拎了三盒冰淇淋迴來,孫銘睿坐在敞開的後備箱裏說:“欸,小蘇,你怎麼這麼沉默?是還不舒服嗎?”
蘇行搖頭:“沒有,我在想昨晚的事。”
“對了,你提醒我了。”孫銘睿抬頭看著晏闌說,“晏隊,昨天現場提取到了一枚7.62mm子彈,彈殼和彈頭以及你車上的彈痕比對確認無誤,是從一把64式手槍裏打出來的。”
“小砸炮?”晏闌靠在蘇行這一側的車邊上,“有編號嗎?”
“魏屹然的槍。”孫銘睿說,“昨晚劉副局直接去西區分局拿的監控,記錄、監控和口供都對的上,魏屹然也認了。”
“這瘋子!”晏闌罵道。
孫銘睿:“是夠瘋的。這也就虧得那車防彈,不然真的太危險了。我說晏隊,你把一個crv弄成防彈車是圖什麼啊?你平常也不開那車。”
“偽裝潛伏的時候用。”晏闌玩笑道,“我這叫惜命。”
孫銘睿撇著嘴說:“全市局就你最沒資格說惜命!不帶後援就敢一個人闖毒窩,昨天劉副局氣得都快掀桌子了。”
“劉副局這脾氣啊……”晏闌無奈地搖搖頭,“我迴去安慰安慰他。對了,昨晚的事情影響不太好,盡量低調處理,不該說的別亂說,主要還是先把手頭的這個案子弄清楚。過兩天上麵會派人下來調查這件事。”
孫銘睿問:“省廳巡視員?”
“不是,是五局和三十三局。”
孫銘睿張著嘴,半天才反應過來:“三……我的天!警務督察也介入了?”
“不然呢。”晏闌歎了口氣,“我估計這事到年底能折騰完就不錯了。”
蘇行把最後一口冰淇淋放入嘴裏,終於又一次開了口:“我在想另外一件事。”
“什麼?”孫銘睿問。
“如果昨天我跟晏隊真的死在現場,魏屹然就能脫罪了嗎?光是違反五條禁令持槍這一點就夠他脫衣服的了。而且這件事如果真的影響惡劣的話,不止曾局,從市局到分局主要領導都得跟著吃瓜落,他到底哪來的勇氣在大馬路上開槍?”
“可能當時梁靜茹附體了吧。”孫銘睿玩笑了一句。
晏闌從蘇行手中拿過空盒子扔到袋子裏,說道:“想那麼多幹什麼?隻要是案子就得查。吃完了就迴去吧,我報告還沒寫完。”
一行人剛迴到市局,喬晨就把晏闌堵在了辦公室裏。
“你不是迴去睡覺了嗎?”
喬晨戳了一下晏闌的胸口:“你個陰謀論專家!差點就被你嚇死了!昨天晚上治安支隊沒問題,一部分盯那個會議,一部分配合平東區抓嫖,行動計劃是之前就定好的,這段時間治安本來就特別忙,調不出人也是正常的。”
晏闌:“不對。魏屹然聽到警報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了,我套他話,他明顯是知道市局調不出人來。他一個西區的刑偵大隊長,怎麼會知道平東區治安大隊的事?兩個區都不挨著,跨區執法都輪不到他們。”
“……”喬晨張了張嘴,“所以還是有問題?”
“你說呢?”
“艸!”
晏闌無奈地搖頭道:“你手頭那麼多事不打算查了?能不能分清主次?等殺丁義和張格的兇手抓到了再說我這陰謀論行不行?”
“查!查著呢!你得給我時間吧!”喬晨把一個硬盤塞到晏闌手裏,“煙酒專賣店的監控已經調出來了,藥廠那邊也在同時跟進,你個沒人性的家夥,別以為你掛了彩我就能同情你!去給我看監控!”
“好的老媽子,別生氣啊,我去哄完劉副局再看。”
“你大爺的!”
待到傍晚時分,案件終於有了突破性的進展。晏闌拎著孫銘睿送來的指紋對比報告走到辦公區:“麒麟巷49號屋內發現一枚有主的指紋,主人叫何浩明,男,45歲,曾因過失傷人致殘入獄,今年1月剛放出來。同時監控視頻也證實何浩明曾經去一家煙酒專賣店買過張格死前喝的那款紅酒。”
龐廣龍最先從椅子上彈起來,伸手奪過晏闌的報告,緊接著就衝到電腦前:“我這就在係統裏把他標為重大嫌疑人,交管、鐵路和民航全都通知到位,21世紀了,有名字有照片有案底,抓個人還不是分分鍾的事。”
“今晚不值班,都迴家休息去。”
“老大萬歲!”
晚上七點,晏闌洗完澡從樓上下來,輕輕走到正在廚房忙碌的蘇行身後,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
蘇行身子僵了一下,旋即說道:“嚇我一跳。”
晏闌把頭埋在蘇行的脖子旁,低聲說:“以後能不能把藥貼身帶著?我再也不想聽到你那樣的喘息聲了。”
“意外而已,我不會天天去飆車,你也不會天天被人追殺。”蘇行摸著晏闌的手臂,“一會兒我給你重新包紮一下,膠布都開了。”
晏闌:“你不是說你上手處理過的隻有屍體嗎?”
“簡單的急救包紮還是做過的。”蘇行拍了下晏闌的胳膊,“快放開我,一會兒幹鍋了。”
晏闌鬆開了蘇行,靠在一旁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給你燉點豬蹄補補手,期待你下次從更高的地方跳下來。”
晏闌:“……”
蘇行:“開玩笑的。西西最愛吃我做的豬蹄,她今天發消息說想吃,我就多做一點,明天叫個快遞給她送去。”
“怎麼不自己送去?”
蘇行搖頭:“不了,我怕有危險。你說的對,現在情況不明,師父也不在家,我應該盡量避免跟她們接觸。”
“江局已經派人去保護她們了。”晏闌安慰道,“放心,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蘇行:“她是大姑娘了。”
晏闌瞬間就明白了蘇行的弦外音:“那完了,從小身邊有這麼一個大帥哥,再看別的男生肯定覺得都不如你。”
“所以我得躲她遠一些。”蘇行走到水池旁洗了手,“去坐會兒吧,高壓鍋壓半個小時才能好,一會兒我再炒菜。”
“你是不是還不舒服?”晏闌拉著蘇行坐到沙發上,“怎麼看上去這麼累?”
“沒有不舒服。”蘇行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平常迴家就是這個樣子。”
晏闌摸了一下蘇行的臉,低聲說:“你辛苦了。”
蘇行拉下晏闌的手,問道:“你家有醫藥箱嗎?我給你重新包紮。”
晏闌從玄關處拿出一個袋子遞給蘇行:“昨晚醫生給開的。”
“那正好。”蘇行把東西接過來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給晏闌處理起傷口來。晏闌盯著蘇行的頭頂,心裏冒出一個想法:我們這算……正式交往了吧?蘇行沒有拒絕,沒有推開,沒有勉強,就那麼順其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甚至在剛才終於卸下了全部的偽裝,把這裏當做了他的家。晏闌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揉了一下蘇行的頭發,就聽蘇行說道:“領導,你就不怕我一哆嗦把你傷口扯開?”
“不怕。”晏闌笑著說道,“相信你的技術。而且本身就沒多重的傷,這紗布看著嚇人而已。”
蘇行:“周六白天我給你換上創口貼,這樣晚上吃飯的時候就不會嚇人了,但是你脖子上那個,貼了創口貼也會被追問吧?”
“沒事。我昨天跟我表弟說的是受了點輕傷,隻要不跟家裏說詳細經過就行。”晏闌又補充道,“其實別人都無所謂,主要是我姥爺,上次我摔下樓那事把他嚇得夠嗆,這次就別跟他說了。”
蘇行點點頭,把換下來的紗布膠帶和用完的清創包一起打包扔進了袋子裏,然後用手消擦了一下手,抱著靠枕側坐在沙發上,一條腿屈膝盤在沙發上,另一條腿自然下垂。他把頭放在沙發靠背上,舒服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睡過去一樣。
“在想什麼?”晏闌問。
蘇行半瞇著眼,說道:“在想周六去你家要帶什麼。師娘不喜歡打扮自己,西西又是個小孩子,我不太知道阿姨那個年紀的女人喜歡什麼東西。”
“我媽都去世十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