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祁臧那棟小公寓裏。
黑板上貼了三個嫌疑人的照片, 下麵分別寫著他們的名字——章曉柳、袁碧春、齊昊。
現在已知袁碧春和齊昊是戀人關係,袁碧春懷的孩子就是齊昊的。
除此之外,章曉柳和袁碧春、以及和齊昊的關係尚未可知。
現在已經確定的死者有三個, 寧葉葉、李福旺,還有紹嶽山。
嫌疑人章曉柳沒有殺紹嶽山的動機,但有殺寧、李二人的動機,不過就目前掌握的線索看, 她的殺人動機並不是非常充分。
就算寧、李二人拿走了那兩萬塊錢補償, 她女兒的死跟他們二人並不直接相關, 區別隻是能不能在icu裏靠各種儀器多活兩天。
至於嫌疑人袁碧春, 她沒有殺寧、李二人的動機, 倒是有殺紹嶽山的動機。
不過五年前她已得知自己被騙的真相,當時並沒有動手, 如果五年後她選擇動手,促使她這樣一個快要生孩子的孕婦痛下殺手的契機又是什麼?
最後一個嫌疑人是齊昊。
目前的證據隻能證明他把屍塊藏進冷鏈倉了。其餘什麼都說明不了。而盡管他扛下了一切,不管是殺寧、葉二人, 還是殺紹嶽山,他的動機都不是特別充分。
祁臧手裏拿著馬克筆在手裏一轉,看向許辭。“你現在怎麼看?”
許辭道:“將這三人分開來看, 各自都有說不通的地方。那幹脆合在一起看試試。這樣一來, 會發現他們彼此之間存在某種隱秘的互補的關係……
“齊昊可能幫袁碧春頂罪,他們是戀人關係。現在問題的關鍵 在於,我們不知道,章曉柳和袁碧春到底是什麼關係。但說實話……如果這兩人認識, 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就能說通了。”
許辭走上前, 接過祁臧手裏的馬克筆, 在黑板上畫了個火柴人,寫了個“紹”字。
他道:“從紹嶽山這條線看,我們一直在找袁碧春殺他的契機。而現在我們已知,章曉柳在紹嶽山樓上那戶人家當保姆……
“如果這兩個人是熟人,當章曉柳發現自己的熟人,就住在紹嶽山樓上,並且安全通道沒有安裝監控,這件事本身,是不是就可以構成一個契機?
“一個人最終做出殺人的決定,除卻激情殺人的情況,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多個因素構成。這件事,至少能構成因素之一。
“再者。紹嶽山身上沒有任何束縛傷、擊打傷。這表示兇手和他之間沒有進行過任何搏鬥。紹嶽山有180斤,直接把他推下樓是不容易的。這意味著殺了紹嶽山的兇手,至少有兩個條件,第一,足夠強壯、力氣夠大;第二,紹嶽山很信任他。”
現實生活並不是武俠片,說把人推下樓就分分鍾能隨意搞定。
就算將紹嶽山推下樓的那個人再厲害,也不能輕易做到這一點。因為紹嶽山不傻,他會反抗。兩人起碼會先扭打在一起。
除非紹嶽山認識兇手,並且毫不認為兇手會害自己,兇手才能趁其不備將他推下樓。當時更可能接近真相的事實是,紹嶽山在陽臺上發呆、或者悵惘、出神。
許辭繼續道:“三個嫌疑人裏,袁碧春對紹嶽山有恨、有殺機,但她一個孕婦,恐怕沒那個能力把他推下去。
“至於另外兩個嫌疑人……紹嶽山對齊昊、對章曉柳,都不會沒有防備。”
語氣一頓,許辭聲音沉了幾分。“那麼如果……如果是袁碧春與這二人中的某個人合而為之呢?”
“袁碧春和齊昊聯合的可能性比較小,畢竟齊、紹二人有一層隱秘的情敵關係,在紹嶽山的視角裏,舊情人如果帶著現任男友來,怎麼看都似乎是來者不善的,嶽山恐怕不會輕易不防備這兩個人。
“但如果換做兩個女生,就不一樣了。”
人的感情是複雜的,人性也是複雜的。
紹嶽山對袁碧春的所作所為,的確稱得上是一個“人渣”。他純粹把袁碧春視作了一個工具。
但與此同時,如果他不是一個純粹的惡人,他對袁碧春或許一直懷有愧疚,甚至還有幾分情誼。這大概也是他會把金華小區的房子直接記在袁碧春名下的原因。
也許近來兩個人的關係更是有所好轉,所以紹嶽山並不會防備袁碧春。
紹嶽山不防備袁碧春,章曉柳一直幹重活、力氣很大,有推他下樓的條件。這二人結合,或許就是殺掉紹嶽山的最佳方式之一。
那一晚,會不會袁、章二人都在他家中?
甚至如果是這二人聯合起來將他推下去的,事情會不會變得更容易一些?
事情分析起來容易,但想要論證,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這兩個人的交際,到底該怎麼查明呢?
祁臧皺眉道:“袁碧春那邊,人際關係相對簡單,我們調查了,沒發現她和章曉柳又什麼關聯。如果從章曉柳那邊下手……她算是外來務工人員,沒當保姆之前,到處打工。這麼多年了,軌跡調查起來不容易。”
許辭思忖了一會兒,看向他道:“繁華裏、尚品豪庭這種地方,住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他們找保姆不會很隨意,應該會通過相對高端、正規的家政公司。那兩家人是怎麼找的章曉柳?”
“找人介紹的。”祁臧忽然想到什麼,眼睛一亮,當即道,“這幾年,章曉柳在富人圈有了些口碑了,所以靠人介紹沒問題。但早些年,她應該是歸屬於某個家政公司的。我們再去查查。”
“嗯。兩人不是親戚、工作圈沒有交際、不是同學、沒有共同認識的人……章曉柳給袁碧春當過保姆,這是最大的可能了。袁碧春也是窮人家出來的。她自己打拚的時候,不需要保姆。她有保姆的話……多半是她懷孕的時候。還很可能是紹家人幫她請的。”
許辭提醒祁臧,“可以再找紹嶽山的母親問問。”
祁臧次日上午就給紹嶽山的母親方慧媛打了電話。
方慧媛表示確實給袁碧春請過鍾點工,不過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她不跟袁碧春住在一起,很少見到那鍾點工的正臉,完全對她沒有印象。她讓祁臧去找紹嶽山的秘書問。
於是祁臧他們又找了秘書。
秘書提供了一家家政公司的名字,道:“我當時確實通過家政公司給袁碧春找過一位鍾點工,要求是中午去做一頓飯,打掃一下,其餘時間不待在她家的那種。畢竟這種鍾點工比較省錢嘛。
“後來……後來我應該是沒見過那位鍾點工,都是袁碧春自己去聯係的。我隻負責給家政公司付款,然後搭了個橋。我主要還是幫邵總處理工作上的事情的。”
接連問詢了方慧媛、紹嶽山的秘書,祁臧又親自去了那家家政公司,盯著他們查過往的員工資料。
幸好這種高端而又正規的家政公司的相關記錄非常完善。很快,人事經理就幫忙在離職人員名單裏查到了“章曉柳”的名字。
經過確認,五年前去給袁碧春家當鍾點工的人,確實就是章曉柳不錯。
許辭曾分析,章曉柳、袁碧春、齊昊,這三人之間有好幾重隱秘的互補關係,比如殺紹嶽山的人既需要有力氣、又需要不被他防備。
章、袁二人能滿足這個條件。
再者,章曉柳沒有殺紹嶽山的動機,袁碧春沒有殺那幾個“跳樓者”的動機。但她們如果合謀做這件事,動機問題就能得到完美的解釋。
對此,祁臧在查清楚章、袁二人的關係後,還特別問過許辭:“話說迴來,你怎麼看待章曉柳殺那幾個跳樓者的動機?我們隻能認為她可能有動機,但這動機實在不充分。”
“可以設想一種情景——”
許辭道,“袁碧春承認過,最近她和紹嶽山有重新見麵、聊天。會不會就是她去繁華裏找紹嶽山的時候,偶遇了章曉柳?
“袁碧春五年前沒殺人,現在才動手,很可能是她和紹嶽山之間有了什麼跟孩子有關的新矛盾。這可能是袁碧春殺心誕生的又一個契機。
“可以設想,章曉柳正好碰見了兩人鬧矛盾的那一刻。五年前,她作為鍾點工照顧著袁碧春,見到了她被欺騙的全部經曆。五年後,再次目睹類似場景的她,有沒有可能產生幫助袁碧春殺人的心思?
“正好那個時候,她女兒出了的事,那是她身上戾氣最重的時候。維權小群的另外三個人,可能不僅拿走了兩萬塊,還做出了出言羞辱她女兒一類的事情……於是她決定做一件一舉多得的事。”
許辭站在已被擦幹淨的黑板麵前,左手拿起一支黑色的馬克筆,在左側畫了四個小人,代表“跳樓者”,右側畫的那個人,則代表紹嶽山。
之後他重新拿起一支紅色的馬克筆,這次用的右手操作,他在紹嶽山的臉上畫了個一個紅叉,之後又在左側四個小人的臉上,隨意選了兩個小人,也在他們臉上分別畫了一個紅叉。
靜靜盯了它們許久,許辭再看向祁臧。
此刻的他站在窗邊,背後有著萬家燈火,就像是漂浮在他身後的星河。
這樣的背景前,許辭就那麼靜靜望了祁臧許久,然後開口道:“假設現在我是章曉柳,你是袁碧春。會不會是……是我走到你麵前,告訴你,我可以替你殺人。
“我會殺了紹嶽山。我不僅會殺了他,還會在殺他之前,敗壞他的名聲,毀掉他的事業,正如他曾經對你做過的那樣?
輕輕吸了一口氣,許辭再道:“我決定殺了紹嶽山,並毀了他的一切。為了減輕我自己的懷疑,我設計了一出四個人假跳樓的戲碼。
“我這麼做,一來是為了將仙居苑爛尾樓的事情鬧大,毀掉袁氏地產、毀了紹嶽山的聲譽;二來,我可以借此幹擾警方的辦案思路,攪亂他們的偵查方向;三來……這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許辭停頓片刻,沉聲道:“沒有人會懷疑一個‘死人’。所以,我會真的把維權群裏的其餘三個人殺掉,並算好時間,讓他們的屍體一個接一個被警察發現。
“警察一定會認為我是受害者、認為我也死了。他們隻會想辦法找我的屍體,可城市那麼大,在第一起跳樓案前,我就已經失蹤了,大海撈針,屍體哪有那麼容易找?找不到,他們漸漸放棄,這件事也就成了一件懸案。他們不會認為一個‘死人’才是策劃一切的兇手。
“沒錯。這樣一來……另外三個人好像死得挺無辜。我隻是用殺掉他們這件事,來洗脫自己的嫌疑,不讓警察懷疑我而已。他們的命,徹底被我當成了工具。可是,誰讓他們絲毫不願意幫助我的女兒、對她一點同情心都沒有,甚至對她出言不遜呢?”
話到這裏,許辭閉上眼,然後長長舒了一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睜開眼。
他的表情倒是沒有變。但祁臧不免擔心——
在足夠了解兇手的基礎上,完全將自己代入他的想法,無疑是掌握他心理動機的關鍵。但這樣對心理造成的壓力無疑是十分巨大的。
祁臧立刻上前。“夠了許辭。別繼續陷在她的思維裏。以後晚上我們幹脆都別討論案子了。現在,你去看個電影,聽點音樂,然後好好睡一覺。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見祁臧拿起外套要往外去,許辭叫住他。“要去市局?”
“對。再把所有的線索、資料順一順。我會組織大家開會做個討論,然後想想怎麼從袁碧春那裏下手。她現在是大肚子孕婦,處理起來得非常慎重。否則稍不注意,一屍兩命。另外,關於如何把章曉柳引出來,我們還得想辦法。”
祁臧也不料,他剛說完這句話,就接到師父榮勇打來的電話。
這種時候,榮勇的電話準沒好事。
果然,祁臧聽見他道:“郊縣有棟民房失火了,死了兩個人。你趕緊帶人過去看看。四個‘跳樓者’還有兩個叫章曉柳、賴康的人屍體沒被發現。該不會……死的就是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