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燈火通明, 把祁臧那一雙眼睛照得格外明亮。
許辭注視了那雙眼睛片刻,然後目光往下,看他高挺英朗的鼻梁、笑得痞氣的唇。
其實仔細看去,祁臧的臉也有點腫, 還有不少細小的、沒有愈合的傷口。
於是許辭輕輕抬手, 將手指放在了祁臧右眼下方的疤痕邊緣。
低下頭, 湊近了幾分, 許辭凝視了那傷口一會兒, 再重新抬眸對上祁臧的眼睛,問:“痛不痛?”
祁臧略低頭, 一眼看見許辭柔軟的頭發, 還有那雙暈著關切的眼睛。
他離自己實在太近了,唿吸的熱度就繚繞在口鼻之間。更別提他的手就那麼輕輕捧著自己的臉……
祁臧的唿吸頻率不由加快, 喉結狠狠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立刻伸手握住許辭的手腕,目光閃過片刻的不確定,但最終還是豁出去了一般,問出一句:“你這是不是在撩我?”
許辭眉梢挑了一下。“正常的關心。你誤會了。”
祁臧:“那要是換做其他人, 比如舒延,你也是這樣‘正常關心’嗎?”
聞言, 許辭倒也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迴答:“他受傷了,我會提供我力所能及的一切幫助。但我……不會像這樣碰他的臉。”
祁臧心跳又加快幾分, 臉上的表情倒是很正經。“所以, 你對我, 跟對其他人是不同的?”
再望了祁臧半晌, 許辭的嘴角到底是上揚了。“祁臧, 你看像是個隨便的人嗎?”
祁臧自然搖頭。隨即他皺了眉, 是在揣測許辭說這句話的含義。
可許辭沒有立刻進一步解釋。
嘴角的笑意慢慢收起來,他再看向祁臧的眼睛,食指往上移,輕輕在他眉心的位置撫了一下。“祁臧,我對你撒過很多很多謊。抱歉。
“我這個人,一旦做了什麼決定,是完全不聽其他人的勸告,也完全不會管其他人怎麼想的。我非常固執,幾乎算是偏執。也是在不久前,我才發現,我的一意孤行造成了很嚴重的後果。”
許辭說的話,祁臧是越來越聽不懂了。
——他指的是什麼事?
卻聽許辭再道:“那件事動搖了我的固執。現在看到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雖然說事在人為,但那畢竟是太理想化的事情,我就算再拚盡全力,也總有不可把控的事情。所以我不如……”
祁臧握緊他的手。“你怕我被四色花牽連,所以一直在推開我。現在你總算發現,我想逃避也逃避不了,不如讓我和你並肩戰鬥?”
半晌,見許辭點了頭,祁臧又道:“可我不懂你說的另外那件所謂‘偏執’、‘一意孤行’的事情又是什麼?”
“是我家裏的事。後麵慢慢跟你講吧。總之——”
許辭道,“還有,剛才你說的,我推開你,是因為我怕你被牽連。其實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至於另一個原因……是我一直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在我看來,知道真相的你,也許是不會喜歡我的。”
這話實在讓祁臧聽不懂了,忍不住追問:“你覺得自己做錯什麼了?”
語氣放低了一些,許辭眼眸垂下來,再輕聲道:“臧哥,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把你當‘炮|友’,或者別的什麼……
“我是想說,八年前,換做別人,我不會……不對,八年前那一晚,根本不會有別人。從來都不會有別人。”
從來都不會有別人。
聽到這句話,祁臧的心髒已經快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再聽許辭低著頭說道:“八年前那晚……我當時確實喝醉了,但我不是完全不清醒。我事後仔細揣摩過我那會兒的動機,我發現我當時的想法非常狹隘,也非常自私。
“當時的我,是覺得……覺得我即將執行的任務,會非常危險。我知道自己很可能會死在緬甸。
“所以,酒精的作用下,我做了一個很自私的選擇——在死前,我想要……”
話音到這裏戛然而止,許辭抿了一下嘴,再抬眼重新看向祁臧的眼睛。“臧哥,我當時就想著,也許我馬上就要死了。那麼在那之前,我想要你一次。”
許辭說著這話,眼眶都有點紅了。
祁臧一時還真沒跟上他的思路。
畢竟當聽見許辭親口說出“我想要你”這四個字的時候,他的大腦基本就短路了。
祁臧自認有過千萬種妄念。
可他從沒奢求過——許辭真的在八年前就喜歡過自己。
許辭向來堅韌、冷麵,很少流露出真實情緒。
可這一刻他看上去竟非常難過。
祁臧心髒都快化了。
他捧起許辭的臉,聲音之輕,就像生怕驚動了什麼。“怎麼就自私了?”
“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有酒精的影響,但我那個想法確實自私。因為我隻考慮到了我自己。我覺得如果是那樣,也許我就沒有什麼遺憾了。可我忘了去想你的處境。
“第二天我清醒過來,想過替自己找補。我是想,做完任務迴來好好跟你溝通,也許我們可以在一起。可我沒想到……然後你看——
“你果然被我耽誤了八年。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或許早就娶妻生子家庭美滿,而不是平白蹉跎了這麼多時光。我……”
“臧哥,我這個人這麼自私,做事情完全不給身邊的人留一點餘地——”
許辭看著他的眼睛,話到這裏頓了一頓,又問,“我這麼不好,你還要喜歡我嗎?”
祁臧真沒想到許辭居然是這麼想的。
——他邁不出這一步,竟是因為一直在自責嗎?
不待祁臧迴答,許辭兀自再道:“因為朱秀的案子,我們遇見了。在紫水瀑布的時候,我聽說你在相親——”
祁臧立刻打斷他:“什麼時候的事兒,聽誰說的?”
然後他想起什麼,趕緊道:“宮念慈隨口說的那句話,你聽進去了?”
“當時我還以為,八年前的那晚對你來說不算什麼。那我大概勉強還能稍微心安理得一些。但後來就發現你好像對我……
“不過我還是有顧慮,也對你的感情有懷疑。我在想,也許你是真的很喜歡八年前我的長相。可我現在明明已經麵目全非了。我不知道你是因為那四年的大學時光對我有濾鏡,這濾鏡一直維持到了今天,還是說……總之臧哥——”
許辭的語氣竟然變得語重心長起來,“你看,我整天滿口謊言,性格固執聽不進人話,還非常自以為是。你可別光外貌協會。”
剛聽到許辭開口的時候,祁臧狂喜得快要失去理智。
然而當聽見他後來說的這些話,祁臧就迅速冷靜了下來。
這是許辭第一次向他真實地剖白自己的內心,這份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坦白,簡直讓祁臧聽得心疼。
心髒一陣酸澀,祁臧的表情變得鄭重而又認真,他抬起手覆在許辭頭發上,輕輕揉了一下,問他:“你就真的覺得我那麼膚淺,隻是看上了你的臉?我會為了一張臉念念不忘八年?
“是因為我老誇你好看,讓你產生了誤會?”
許辭抿著嘴,不說話。
祁臧的語氣頓時嚴厲,跟訓斥下屬似的。“你這是輕看了我,也輕看了你自己。”
聽到這樣的話,再被祁臧用嚴肅的目光注視片刻,許辭到底是笑了。然後他點點頭:“嗯,好,知道了。”
祁臧額頭抵上他的額頭。“知道了?就這麼簡單?你知道什麼了?”
“我知道你的選擇了。”許辭忽然站起身,“你等等我。”
“誒,你去哪兒?”見許辭推門離開,祁臧忍不住問。
“去趟護士站,馬上迴來。”許辭留下這麼一句。
許辭果然很快就迴來了。
他的手裏拿著一張紙和一支筆,看來是在護士站借的。
“這是……怎麼個意思?”祁臧有些期待,也有些好奇。
他看見許辭走到桌子處,把紙放上去,再拿起筆刷刷在上麵寫了什麼。最後許辭把這張紙折了幾下,疊成了一個長方形。
做完這一切,許辭拿著這張紙走到祁臧麵前。
祁臧問他:“這是什麼?”
許辭下巴一抬,目光很平靜地看向他,淡淡道:“名分。”!!!
祁臧這下看清了,那紙是被疊成了名片的樣式,上麵寫著“許辭的男朋友”五個字。
祁臧愣在那裏,幾乎是有些傻了,連名片都忘了接。
許辭靜靜看他一會兒,拿起名片走上前,將它塞進祁臧的衣服口袋裏,再摸了幾把他的頭發,像是在借這個動作讓祁臧迴神一樣。
“先湊合一下吧。出院了再弄一個正式的。如果你想要這種儀式感的話。”
“這個就好,特別的好!我藏一輩子。”祁臧到底是笑了,還欲說什麼,見許辭轉身要走,趕緊拉住他的手。“哪兒去?”
“迴病房啊。晚上還要量一次體溫。”許辭道,“明天見。”
“誒等等,你看……我們倆病房都是空的。要不你搬過來,或者我搬過去?”祁臧問他。
“少來。你同事、父母還要來看你。”許辭直截了當道,“先地下情吧。我這身份還特殊。”
“地下情”。
聽到這個詞的祁臧幾乎哭笑不得。
但很快他又覺得挺甜蜜——好歹還有個“情”字。
許辭轉身又要走,卻再次被祁臧拉住。
迴頭看向祁臧,他問:“你還有事?”
祁臧眉眼含笑看著他:“再問你一個問題。”
許辭:“問吧。”
祁臧捏了一把他的手。“那……在紫水瀑布那會兒,知道我相親,你有沒有吃醋啊?”
祁臧本是想調侃許辭,但想到什麼,眼裏的笑又落下去。
“不是,小辭,如果你八年前就……那你這八年……
“如果我沒誤會你的意思,你八年前……是喜歡我的,對麼?不是你上次說的那樣,從來沒有心動過?那這八年期間……如果你想我了,你是怎麼過的?我好歹留著你頭發呢。”
許辭:“……”
沉默許久,許辭再次抬頭摸了一下他的腦袋。
祁臧:?
許辭:“頭沒受傷吧?人傻了?”
祁臧:“誒誒小辭——?!”
“晚安。早點休息。”
許辭幫他提了一下被子,走人了。
夜深。
許辭洗完澡,正準備睡覺,手機亮了起來。
端起來一看——
林景同給他打來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