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我對你是有欲`望的。”
這話已經說得足夠明朗,李瑯玉神情緊繃,剛剛大作孤勇之勢的一雙眼睛現在也露了怯。他抿嘴、蹙眉,不讓那怯意外泄,可就算他虛張聲勢,程翰良隻一句話,便讓這“空城計”唱不下去。
“瑯玉,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燭光顫巍巍地烙黃了牆壁,李瑯玉慢慢斂了眼睫,他答不上,下意識地選擇偏過頭去,過了許久,程翰良伏下`身,將腦袋埋在他頸窩中,熱唇貼上冰冷的皮膚。
李瑯玉身體不由僵直,鼻間吸入一陣冷空氣,程翰良及時道:“別怕,我想好好看看你。”
他們二人相處時間不短,或虛與委蛇,或劍拔弩張,卻從未好好看過彼此,總有一道窗戶紙橫亙在中間。
程翰良一生,有大幸,有大苦,至此三十六載,李瑯玉占了其中的四分之一,從六歲到十四歲,正是他二十歲上下、人生自洽、命中大幸之年,也真夠巧,這似乎是他與這孩子的緣分。
可這緣分天生稀薄,他性情寡獨,好東西總是要收迴的。程翰良也認了。
他撫上對方額頭,隻一手便解開了李瑯玉的衣扣,掌心之下摸著似錦緞。他的精窄的腰身,瞧上去承受不住任何強旺,但骨子裏又力量十足,跟人一樣。程翰良扣住他的腰,左手緩緩探進褲帶裏,兩人目光未曾錯開,隻是一個在坦誠欲`望,一個在對抗情熱。
性`器被握住的一剎那,李瑯玉打了個驚顫,渾身骨頭似要朝四麵八方撐開一樣,他仿佛陷在沸水中,掙不脫,逃不了。李瑯玉悶聲哼哧了幾下,便幹脆別過臉去,羞恥的部位被對方套弄著,興奮感蛇一樣爬過全身,他想發話,但隻言片語,聽上去像哭訴。
程翰良忽而說,你腿有傷,不會對你行那事。
他露出一隻眼睛,眨了兩下,像在品味程翰良這句話的意思,可還未來得及明白,下方突如其來的濕熱感瞬間湮沒了他的神智,程翰良竟將他那處含在了嘴中。
李瑯玉本能弓起身軀,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難抑地釋放出情`欲聲音。他不敢相信程翰良此時舉動,勉強睨了一眼,更覺羞澀異常、難以啟齒。
濕涔涔的汗液順著手臂流進指縫中,李瑯玉臊著臉,全身筋肉繃直成拉長的繩索,程翰良則強製壓下他肩頭,單手解了自己襯衫,一扔,罩住了李瑯玉的臉。白色布料擋住了視線,這似乎是塊遮羞布的意思,他在這所謂“庇護”之下漸漸產生心安的錯覺,即使本質與掩耳盜鈴無異。幾縷碎發貼在李瑯玉鬢角處,他時而大聲哭泣,又時而流露歡愉,那襯衫上麵的味道伴著急速唿吸灌入到鼻、口中,他覺得到處都是程翰良的氣息,他的痛苦與色`欲,他的背負與放縱,全部在此刻暴露無遺。
待到差不多了,程翰良緩緩退了出來。他將李瑯玉半抱起來,衣服滑落後,一雙清水眼茫然地看著他。程翰良頭發已半濕,李瑯玉則是從水中撈出一般,兩人仿佛由身及心淋了場瓢潑大雨,衝走了些許晦暗。
程翰良湊上自己的唇,差了那麼點距離,還是打住了。他把李瑯玉摟在懷裏,貼上麵頰,拍著後背,輕聲哼了幾句——“奴把袈裟扯破,埋了藏經,棄了木魚,丟了鐃鈸。學不得羅剎女去降魔,學不得南海水月觀音座。”
唱的竟是《思凡》。
李瑯玉目光清明起來,都說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小女兒家的曲子從程翰良口中唱出來,卻也無端的細膩。他複又對上程翰良的視線,隻覺對方臉上是笑,眼中也是笑。
“打算睡了嗎?”
李瑯玉搖搖頭。
“這……你倒真能折騰人的,曲子給你唱了,人也給你留下來了,還要我給你幹什麼?”就差摘星捧月了。
李瑯玉緊瞅著他,也不言語,似乎這句假裝嗔怒平生了委屈。
程翰良無聲歎氣,紅燭已燃燒了一半。他從抽屜裏取出幾根細皮繩,讓李瑯玉換了個方向,背靠在他懷裏。皮繩穿來穿去,左擰右折,最後成了一隻蜻蜓模樣。
微黃的燭光搖搖曳曳,程翰良將這隻塑編蜻蜓放在李瑯玉手心中,垂首看他臉上神情。
李瑯玉托著這隻蜻蜓,一下子想起廣州那時,蝶生扇子下麵掛著的那隻,對方告他是跟程翰良學的,他覺得詫異,程翰良怎麼會做這種小玩意兒,還擅自想象了一幅兩人窩在一起編蜻蜓的場景。倒是很有情趣——這是他那時想法。
李瑯玉瞧得入神,不自覺揚起唇角,目光明亮。程翰良隻看著他,眼中忽而有笑意,忽而有神傷,不過一瞬間,十分輕微的變化,看上去卻無比沉重,得用雙手捧著、心坎接著。他在明明滅滅的燭光裏愈發清晰起來,發出一聲長長的感歎——“人生四戒……”
“什麼?”人生四戒,酒色財氣,李瑯玉不知他為何突然提到這個。
程翰良低頭笑著,麵容隱在晦暗中,等了半晌,他猝不及防地吹滅了燭臺上的蠟燭。屋裏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真切。
這個時候,除了視覺,其他感官接連敏銳起來。
李瑯玉聞到熟悉的氣味,夾著團團的溫熱,棲息在頸窩裏。他被輕輕推倒在後方,仿佛失去了重量,耳邊是微啞的低語:
“酒色是你,財氣也是你。我隻是個俗人。”
戒不了。
六月漸至,庭院裏樹木蔥鬱,在公館南處攏成一個綠穹頂。李瑯玉腿傷差不多已恢複,能下地走路,隻是起初有些不習慣,後來練習多了,這種不適感也漸漸減弱。他把臥室窗戶打開,一根玉蘭花枝恰好伸進來,空氣中的陰悶也跟著一掃而光。
可是腿傷好了,卻落下了點舊疾,這疾不在身上,在心裏。
這段時間裏,程翰良與他保持著非近非遠的距離,仿佛都在克製。本來嘛,日夜照料這種事再平常不過,可程翰良不是小葉、月巧他們,兩人之間總有些若隱若現的曖昧,但又彼此默契地“裝聾作啞”。
李瑯玉沒有弄清這癥結,隻覺得自己病了,那種見麵時的唿吸急促、後背冒汗毫無來由,在中醫口中則成了陽火旺盛。他甚至想過用冷水衝身,但這天也是夠燥熱的,程翰良有時隻稍稍遞了個眼神與他,他便像被楊絮刮過臉龐一樣,撓得渾身難安。可這感覺似乎隻施在他身上,自腿傷好後,程翰良與他生分了許多,便連說話神情也是冷淡的,張管家談起李瑯玉的時候,他也隻是給了個平淡的迴應,似乎之前什麼都沒發生過。可李瑯玉卻像是被石頭砸入的深井,起了漣漪,程翰良招來風,試圖撫平。
這日中午,李瑯玉被程翰良帶到書房,對方從抽屜中拿出一把□□,上滿子彈,裝了□□,直接遞給他,李瑯玉不解,才聽對方道:“雖然不是七年前那個時候,但年輕子弟還是會點防身的好,萬一又出現上次那件事,也有個救場的。”
槍是好槍,通體漆黑,隻是握在手裏硌得慌。書房牆上掛著一麵靶子,大概十米距離,這在程翰良眼裏簡直是一步之遙,但對李瑯玉這種沒開過真槍的則另當別論。
程翰良站在他身後,扶正他的肩膀,使其身板挺直,側轉出一個角度,右手搭上李瑯玉扣動扳機的手,在他耳邊將要旨一句一句說出來。李瑯玉皺了皺眉,脖子上全部是程翰良的吐息,他隻是稍稍動了下,便被一聲“不許動”給喝住了。
第一槍是程翰良帶著他開的,子彈射出的一剎那,手心中傳來強烈震感,李瑯玉被這真槍實彈給怔住,還真不是電影裏描繪得那般平常。
“你自己練。”程翰良退到旁邊看他。
李瑯玉迴想剛剛動作,試著開了幾槍,可惜全部都是五環之外,還有一槍脫了靶,打碎一隻花瓶,許媽“咚咚咚”地從樓下趕過來,以為出了什麼事。
接下來稍稍進步了點,但還是很不如意。李瑯玉好勝心上了頭,這玩意兒愈不順他,他便愈要折騰。程翰良瞧他那性急樣子,走過去,又手擺手做了遍示範。
“再給你十次機會,你要是打不中八環以內,我就罰你。”
“八環?你也太強人所難了!”李瑯玉氣急道,他學東西速度向來很快,槍這玩意兒讓他好好地嚐了一次挫敗感。
“你怎麼不問我如何罰你?”程翰良望著他,將問題轉向另一個角度。
李瑯玉一時愣住,為求輸贏讓他忘了還有這茬。“你打算怎樣?”
程翰良瞇起眼,神態驀地嚴肅,李瑯玉對他這樣子很熟悉——是常有的那種瞅準目標時的表情,而且是勢在必得。可明明這眼神不多情、也不親近,李瑯玉卻突然覺得那種心髒急跳的感覺又來了,但對方的冷靜疏離,反而顯得他是自取煩惱,李瑯玉隻能別過臉。
所幸,程翰良這碗“鎮定湯”很有作用,李瑯玉在最後一發時打中了八環。
“以後就這麼練吧。”
他簡單撂下這句後,把槍收迴原處,對著鏡子整理衣服,拉開窗簾,從始至終,留給李瑯玉的都是背影,說不上半句話。
程翰良似乎不打算迴頭,無言地對李瑯玉下了逐客令,他無需去看,便知道身後是一雙熾烈又落寞的眼睛。
李瑯玉駐在原地不動,而程翰良也未退讓,這僵持的樣子像極了很久之前的狀態,直至十分鍾後,張管家從下麵趕來,敲響了門:“四爺,宋太太帶著她家女娃做客來了。”
宋太太是福建人,前不久迴了老家,因宋家一些事得程翰良照顧,便在今日帶了些福建那邊的點心,做上門禮用。
南方點心普遍小巧精美,主要是牛軋糖、酥餅、肉脯之類。李瑯玉泡了壺茶,給宋太太一杯,給程翰良一杯。程翰良接過的時候,右手無意擦過李瑯玉的手背,李瑯玉目光微動,去湊程翰良的視線,可什麼也沒有。
兩人聊起家內家外,宋太太是個熱情的主,話匣子張口就來。李瑯玉在側手邊,做著聽客。後來,宋家那四歲小女娃閑不住,鬧著要找程蘭姐姐玩,宋太太問起程蘭,程翰良解釋道:“蘭蘭這段時間去寺廟了,還沒迴來,不過也快了。”
“乖,姐姐不在家,你去找哥哥玩。”宋太太把女兒攛掇給李瑯玉,可小姑娘性子倔強,偏生就哭鬧起來。李瑯玉束手無策,他也是個怕小孩的,尤其是女孩。
程翰良見他為難,伸手將女娃抱過來,難得笑道:“叔叔帶你撈魚。”客廳靠牆處放著方形魚缸,程翰良將撈魚網放到她手心裏,任她對著自家魚池“胡攪蠻纏”。
宋太太鬆了口氣,轉而與李瑯玉聊起來,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又時不時讓他多嚐幾塊酥餅,李瑯玉一邊附和,一邊不自覺瞥向程翰良,仿佛程翰良身上藏了塊磁石,李瑯玉著了魔似的無法控製自己不去看他。
“誒,程姑爺,這餅子怎麼樣啊,你要是喜歡,我迴去差司機多送幾盒過來。”
李瑯玉被宋太太這一聲找迴神來,意識到失態後,連忙道歉,隻說好吃,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不自知地吃了三塊,終於意識到飽腹感。
程翰良聽見那邊談話,也不由轉頭看了過來。李瑯玉麵露羞赧的樣子,他都瞧在眼裏。
宋太太待了一小時,便帶著女兒迴去了。程翰良將二人送出去後,發現李瑯玉仍坐在原處。
等他走近後,李瑯玉抬起眸,又露出在書房裏的那樣眼神,心悸、熱烈、期待、不安,全部都是道不清的情愫,但展露得清清楚楚,無一遮掩。
程翰良走了過去,對上這目光,他蹙著眉,有略微的遲疑,最後還是伸出手,替李瑯玉拭去嘴角餅渣子。
赤子之心,向來直白。他知道這注視後的意義。兩人唇間距離不過十公分,此進彼退後,誰也沒打破平衡。
喉結鼓動的動作變得異常緩慢,程翰良率先撤了出來,不發一言,大步離開。砰砰作響的聲音又一次砸在李瑯玉胸前。
可是不久,這背影在樓梯處停了下來,微不可察的歎息聲傳到李瑯玉耳中。程翰良頓了頓,再次轉身,來到李瑯玉麵前,他抵著扶手,攬著對方後腦勺,動作幹脆粗暴,疾風驟雨的吻就這樣送到李瑯玉口中。
這場親昵綿長且默契。李瑯玉張開嘴,接下這迴應,他拉扯著程翰良的衣領,試圖讓距離更進一步,隻這一個動作,程翰良心領神會。□□如白蛇纏身,便是那許仙也失了書生模樣。唇齒間的水聲鬧進了人心裏,不一會兒就掀起了浪。程翰良將李瑯玉放開時,對方瞳孔裏染了霧,若有一滴墨點進去,估計會暈成濃黑。
李瑯玉喘著急促唿吸,兩眼水光迷離,程翰良沉下眼瞼,將他攬在懷裏,瞧了個仔仔細細,最後終於笑了,露出久違的溫情一麵——“咱們去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