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棋被肉麻的起了滿身雞皮,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兩張臉,兩個小弟子眼神澄澈,與他對望,眼神毫不閃避。
看了半天,方棋才慢吞吞道:“是啊,我不是壞人。”
雁文雁武眼裏湧出一抹欣喜之色,方棋道:“我啊,不能看到有人傷害無辜,殘虐弱小。別說殺人了,我有時候看到網上的新聞,乘坐公交車,我們那裏的車都是機動車,不用驢和馬拉車,上麵有很多座位。我要是看到車上站著殘疾人或孕婦老人,而一車人誰也不讓座,我都會罵上一句。要是看到有人虐貓虐狗,還拍視頻放到網上,我都接受不了,你說那還是人嗎?你想想,虐殺小動物我都受不了,虐殺人我更接受不能啊!”
他才剛說完,身後便傳來幾不可聞的腳步聲,三人齊齊迴頭看去。
原來是看到他們三人停下來,長廊另一頭的幾個藍衣小弟子偷偷摸摸地觀望了一會,探頭探腦的也走過來。方棋頭疼欲裂,這時候就想一個人靜靜待著想一想自己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可笑他破了夢境,做到了修真界委托他的事情,卻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
但看到又有人來,方棋忍了下來,到底也沒說什麼。他之前在蒲江山大放厥詞,不過就是相信鴻元還是一朵小白花,哪曾料到從裏到外早就黑透了,染了這些天,也沒能白迴來。
那幾名小弟子交頭接耳的看他,滿臉都是好奇,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好奇什麼,但看他的眼神像是在圍觀一隻大熊貓。
方棋冷眼看了片刻,垂下眼睛,他不知是杯弓蛇影還是怎麼著,看這幾個小弟子橫看豎看不像好人。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絕不相信這些弟子內裏和表麵是一個畫風。既然能住在蒲江山的核心,必然是核心弟子,要不然資質高,要不然就是掌門長老的心腹,本著近朱者赤的準則,他還真不信修士大能,能教出來什麼所謂的好弟子出來。
要不然就是故意遣使低級弟子過來博同情心?
方棋拿不準他們是哪一邊,索性既不說話也不動,木雕一樣坐在長廊上發呆,假裝沒看到那些人。
過了一會,小弟子忍不住了,鼓起勇氣道:“我們都聽到你在乾陽殿說過的話了。”
雁文連忙點頭道:“對啊,山裏都在傳呢。”
“哦,”方棋撥了撥欄桿,道:“你們是不是都在罵我?”
“沒有沒有,”小弟子連連擺手,道:“都在說你好厲害,敢跟各大掌門長老叫板,你把崢雲師兄氣得一天都沒吃飯。”
“……”方棋道:“不是已經辟穀了嗎,還吃飯?”
小弟子不好意思道:“就是打個比方,崢雲師兄是真氣著了,砸了好多東西。”
“你剛才說,你不能接受殺人,那你在乾陽殿為什麼幫鴻元神君說話?”雁文道:“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方棋搭在欄桿上的手指頓了頓,又來,他還是想多了,狐貍尾巴這麼快就藏不住了。
雁武道:“鴻元君就是一個大魔頭!他這人冷血冷情,無心無義,你知不知道他手裏有多少條人命?該死的不該死的,根本數不清!他曾在饑荒之年,一對父母將幼兒蒸食下肚,他都無動於衷,當時隻要他施以援手,就能避免這個悲劇。鴻元君放任魔獸肆虐修真界,多少無辜百姓遭受無妄之災!前科累累,滿手血腥,你怎麼會幫他說話,他做得對嗎?”
方棋搖頭道:“這事兒是他做得不對。”
一個最小的弟子委屈道:“不知道亂世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我們躲到蒲江山快大半年了,師父不準我們下山,聽說山下兇得很,民不聊生,每天都死成千上萬人。”
又一個小弟子道:“鴻元神君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人啊?”
方棋冷聲道:“是什麼人你們不是比我更清楚嗎,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忘了?”
藍衣弟子往前蹲了蹲,道:“嘿嘿,可那是傳言啊,其實我們也都挺好奇他的,你不是跟他相處過嗎,自從你再次入夢,我們私底下一直在討論,怎麼會有人幫那個大魔頭說話。”
“是啊是啊,”方棋挨著欄桿坐著,七八個弟子圍著他蹲成了一個半圓,道:“怎麼說呢……鴻元神君……傳的他是很可怕,但你應該也知道,在以前,劍神和道神已經是頂級巔峰了,後來鴻元神君出現,才有了現在的劍神之上,道神之上的真神,雖然都是成神,但你也看到了,鴻元神君以一敵十,以一敵百,都不在話下。”
方棋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幾個小弟子,雖然前麵說的話依然讓人費解生氣,但畢竟是鴻元做過的事,這點洗不幹淨。而這幾個弟子,大大方方承認鴻元實力這一點,讓他有點意外。
方棋想了想,沒有反嗆迴去,道:“是人都有善惡兩麵,他為什麼會成這樣不用我再多提了吧。其實……他真的很好相處,你甚至不必太用心,很小的小手段,就能輕易的討好他,但是沒人願意這麼做。”
幾個小弟子瞪大了眼睛看他,雁文道:“你知不知道多少前輩因為他肆虐修真界,前往萬獸神殿求情,結果他一個都沒見,那些前輩也一個都沒迴來?這叫好相處?”
“就是!”藍衣弟子道:“鴻元神君軟硬不吃,據說以前還有前輩在萬獸森林唿啦啦跪了一地,也沒見他被討好過。”
“……”方棋道:“我想估計是你們是先來硬的後來軟的吧,你那叫軟硬不吃嗎,分明就是打不過認慫了?你認慫認輸了,不代表別人一定要接受吧?”
幾個小弟子:“……”
小弟子到底臉皮薄,不比他們的師尊臉皮厚,一個個漲紅了臉,吶吶不言。
方棋挺平淡道:“我看你們幾個是被某個上級派過來給我洗腦的吧,也是硬的不行來軟的唄。其實我挺能理解你們,腦袋提在半空,隻有一半是自己的,頭頂懸著一把刀,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我要是你們,我也會整天提心吊膽的。”
空氣靜了靜,一眾弟子收起傻乎乎的笑容,不再裝瘋賣傻,雁文羞赧道:“你看出來了。”
方棋木然道:“你們真當我是傻的?不過有一瞬間我還真的差點被你們蒙過去了,以為你們是天真的吃瓜弟子。可你見過哪幾個不諳世事、隻知道玩鬧的少年,在明知道我是另一個世界的外來客的時候,對那個世界完全不好奇的。你們知道什麼是新聞,什麼是上網,機動車和視頻嗎?你們不知道,連問都不問,死揪著鴻元的事情不放,難道不是因為夢境破了,火燒眉毛,以為鴻元對我言聽計從,來走懷柔政策,想拉我站隊嗎?”
“因果報應因果報應,報應來了也別慫啊。”方棋繼續道:“可我看你們年齡都不大,想來沒有參與過當年的誘餌事件,能進這樣的大門派,想來資質大都不錯,何必要在這裏一脖子吊死?”
靜了好一會,幾個弟子麵麵相覷,雁文道:“實話不瞞你說,諸位長老掌門在對待鴻元神君一事上,確實有欠妥當,堂堂修士大能,以活人為誘餌,誘殺魔獸,著實令人羞愧汗顏。就連今日魔獸反噬,在修真界橫行霸道,我們師兄弟猜測,可能也有一點這方麵的原因。可除卻這一件事,各大門派正在積極的救世濟人,不算全然無功吧。”
“更何況,”雁武在一旁補充道:“已經到了今日這個地步,師尊他們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一定後悔莫及,如果能再來一遍,決計不會重蹈覆轍。師尊久在高位,就算有錯……也不會認錯,方施主,你就不能給他們一個臺階下?或者我們代為致歉行不行?”
方棋道:“你們說得對,這些人再怎麼招人惡心,也一個個的身份了得,不是掌門就是長老,主一方勢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讓他們認錯比要了他們的命還難。”
幾個小弟子眼睛微亮,方棋譏諷道:“可你們搞錯了吧,不認就不認,誰強迫他們了?用得著你們代為道歉嗎,那算什麼了?再說了,我可從來沒說過讓他們跟鴻元道歉!道歉有個毛用?!就算說了對不起,以前做的事情也沒法這麼掀過去,更何況他們根本不想道歉,最令人厭惡的你們知道是什麼嗎?是鴻元現在變成這樣,你們這些門下弟子尚且知道反思自省,至少敢作敢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而你們那些掌門長老,一個個的話裏話外,一味地推卸責任,說什麼和他們沒有關係,自以為很正義很硬氣是吧?把修真界之所以釀出這麼大的禍患,全都推到鴻元身上,千錯萬錯都是靈霄神女和長淮劍神的錯,千錯萬錯都是鴻元的錯,你們自己說惡不惡心人?”
雁文欲言又止,又找不出開脫的借口,隻得靜默下來。
方棋撣撣衣袖從地上站起來,道:“我的確見不得濫殺無辜,不然我和鴻元也不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你們知道夢境是怎麼破的嗎,就是因為我和他鬧翻了臉才破的!你們的師尊師祖,沒一個好東西,虐殺動物已經足夠過分,更何況他們虐殺過一個人,那是一個比你們還小的孩子!你設身處地想想,這是虐童吧!反正我永遠無法茍同和接受。你們也別再拿鴻元做的事來試圖拉攏我,我見過比你們嘴裏更可怕的鴻元……可我還是站在他這邊,雖然他一點也不讓我省心,就這樣。”
幾名小弟子抬頭看他,看他一臉甩手掌櫃的表情,急切道:“你就算不管我們,外麵那麼多人也不管了?那些老百姓總沒有得罪過鴻元神君吧,你知不知道在這場報複裏麵,損傷最慘重的不是修士,而是那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你也不管了?!”
方棋臉色一僵,看向幾個小弟子,不知該欣喜還是悲哀。欣喜的是這才是一個正常人應該注意到的重點,關心的對象是受害者,而不是執著於推脫責任,潑這個一身髒水,潑那個一身髒水,就他自己幹幹淨淨。可悲的是說出這句話的居然是十多歲的少年,他都替那些修士大能覺得丟人,活了成千上萬年,還不如幾個孩子!
“看你們不算是太不明事理,我真誠提醒,跟對主子很重要,特別重要。那些修士大能的修為可能確實很高,但人品實在太差勁了,我勸你們最好另擇良木。”他點到即止,隨後搖了搖頭,苦笑道:“至於我管不管,我倒是想管,但以前還能說教說教,現在他根本不聽我的。尤其現在連人都看不見了,我……”
話音未落,三隻黑色大鳥俯衝之上,刺破雲霄,長鳴一聲在山間迴響不絕,隨即落在山峰。雁文幾名弟子不自覺地站起來,神色複雜道:“是報信使,居然不是傳音石,又出什麼大事了?!”
群山之間陷進沉靜,大鳥鳴聲不止,有藍衣弟子快速迎向大鳥,從足上摘來一張布帛,當他展開的時候,身邊小弟子的唿吸幾乎同時放輕了。
隻見那藍衣弟子來迴看了數遍,繼而狂喜道:“鴻元神君萬裏傳音,勒令所有魔獸立即退出修真界,撤迴萬獸森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