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過？”歐仁錦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點頭，確實不曾用過。


    “我明天讓人送一個過來給你，慢慢學著用。”


    036微微睜大了眼，有些意外地停頓了片刻，才點頭表示同意。


    歐仁錦似乎覺得他可愛，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輕捏了捏，逗弄小貓小狗似的。


    他沒有閃躲，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舒服的樣子，隻安靜地平視前方，然後就看到了周姨。


    周姨都已經快拐進廚房了，終於對上了他的目光，立馬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迴憶起來之前的吩咐，身邊依然沒有紙筆，於是直接拉過歐仁錦的手，一筆一畫地在他的掌心裏寫了幾個字。


    因為不方便，他盡量寫的簡短，但即使這樣，歐仁錦也已經癢得忍不住手指蜷曲了。036寫到第三個字，他終於握緊了拳頭。


    036握著他的手腕，不解地望著他。


    他任他握著，指腹不自覺摩挲了一下掌心，解釋道：“我有點怕癢。”


    036無助地望向廚房，可是周姨已經進去了，沒人告訴他此刻應該怎麼做。他低頭沉默了一小會兒，嚐試著張了張嘴，發出了“嗯”的一道輕聲。


    那聲音隻比氣音高出幾分，歐仁錦並未注意，他隻注意到身旁的男人有些失落地低著頭，於是調整了一下坐姿，把手掌重新在他身前攤開，“前麵兩個字是‘留下’，你還想寫什麼？”


    這次036順利的寫完了“吃飯”兩個字，完成任務般的舒了一口氣。


    “可以，我吃完了飯再走。”歐仁錦到沒什麼事急著離開，恰巧，036的一舉一動都讓他覺得有趣極了。


    他低頭開始發微信，吩咐管齊俊立馬拿一臺新手機過來，順便帶上筆記本電腦和電子書閱讀器。然後他習慣性的打開郵箱，迴了幾封郵件，處理了一會兒公事。


    等到周姨叫他們吃飯的時候，歐仁錦才意識到036安靜得有些異常，那種安靜，不是一個身為啞巴無法發聲的安靜，而是一種讓你忽視他存在的絕對靜止。他就坐在他旁邊，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的餘光裏，可是在他擺出一副專注的模樣後，036就不曾弄出過一點動靜，他沒有變換過姿勢，甚至都沒有動一動手指。


    意識到歐仁錦打量的目光，036轉過頭，就見富豪慢慢露出了個微笑來，手心攤開在他的膝上，“好像還沒有來得及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笑起來的時候，氣質與不笑天差地別，溫暖又親昵，所有的距離感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036抓住他的半截指尖，想把自己的編號寫上去，他知道，這算不上是名字，可除了這個，他沒有其他可以被別人稱唿的了。可他剛剛畫完半個圈，突然停在了那裏。


    他想，富豪既然能把他從實驗室裏帶出來，一定是知道他的底細和編號的，可他現在問的是名字，是外麵的世界每個人都會有的、叫起來那麼溫柔的名字。


    他用指腹抹了抹剛才劃過的地方，代表不作數了，然後搖了搖頭，重新寫了幾個字。


    “你幫我起。”


    歐仁錦這次忍著沒把手抽走，辨認出036的迴答之後，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這次笑得有些不正經，“讓我起？那不如跟著我姓吧。”


    036點頭，眼神裏帶著激動和雀躍。


    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原本隻是一個調戲和玩笑，可被對方那麼鄭重地迴應以期待，就無法以玩笑收場了。


    歐仁錦沉默了一會兒，“名字這種東西會跟著人一輩子的，你確定讓我幫你起？”


    036迴以萬分肯定的眼神。


    “那就叫歐少文吧。”他揉捏著036的手指，伸手一比，恰恰好跟他一樣長短，“原本這個名字是準備留給我兒子的。”


    他又口頭調戲了036一把，可這位不知道從哪個山溝溝裏出來的小黑戶偏偏察覺不到他的調戲，他像是得到了一個從來不曾奢望得到的禮物，平靜表麵下藏著欣喜和滿足。


    “你應該也沒有身份證吧？”


    果然又是疑惑的目光。


    歐仁錦就當著他的麵打了個電話，讓人安排了一下，準備過幾天帶他把相關證件一起辦了。


    “好了，先去吃飯吧。”歐仁錦放開了他的手。


    周姨已經擺上了最後一道菜，在燈光下冒著騰騰的熱氣。036坐在餐桌前，拿筷子的姿勢不太熟練，他之前在實驗室的時候，器官移植期間為了方便都直接輸入營養液，有時候難得長時間沒有手術，他偶爾也會吃到幾次他們的工作餐，他向來珍惜這種能夠讓自己產生味覺的機會。


    異常安靜地吃完一頓晚飯，歐仁錦駕車離開，關上車門，他迴頭看了燈光通明的別墅一眼，心中的猜測核實了幾分，但同時也產生了一些新的疑惑。


    小黑戶之前的生活環境足夠單純，沒有使用過汽車手機，但又對它們有基本的了解。沒有親戚朋友，很少與人交流，但會嚴謹地迴應你每一個想要進行的溝通。沒有名字，沒有身份信息，且對身份憑證的概念模糊，缺少部分常識，但又接受過基本教育。


    原本這種情況，他最有可能生活在窮山惡水的山溝裏，但他很明顯，對鄉下山村裏常見的綠色植物抱有著異樣的喜愛和好奇。


    歐仁錦伸手按住自己跳動著的心髒，輕輕笑了起來。


    富豪走後不久，歐少文就拿到了他叫人送來的一堆電子設備，來人非常盡職盡責地教他每一樣東西的使用方法。其實他不怎麼需要這麼細致的教導，他多次旁觀那些研究員使用更複雜的儀器，對這些電子設備的基本操作十分了解，但他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安安靜靜地聽完了，然後用眼神表示感謝。


    送走那人，房間歸於平靜。歐少文拿起手機，開始摸索起裏麵的每一個功能，這並不算難，他很快翻到了聯係人的頁麵，歐仁錦的電話號碼已經妥帖地被保存在那裏，這迴他倒是試驗了很久，才成功地發了一條短信過去。


    “手機已收到，謝謝。”


    他現在所有掌握的知識，都是實驗室當年為了測試教他的，他用很快的時間學完了到初中為止的所有課程，其間在語言、記憶、運動方麵展現出了卓越的天賦，對數理化等科目的理解力雖然也高於正常人水平，但在那個以理科天才為主的實驗室裏，卻不夠看極了。至此，他失去了除了器官培養皿之外的附加價值，實驗室對他的教學被視作無用停止了。


    現在雖然過了很久，好在他還記得拚音的用法。


    他有心想問問移植手術的事，但現在的一切如此美好，他又帶著一種不願美夢破碎的心情逃避著。既然富豪自己都不著急，他能偷得一天便是一天。


    短信沒有收到迴複，他也不在意。這天晚上，他在院子裏默默走了很久，直到夜露深重，才帶著一顆重新平靜下來的心，迴到了自己的房間。


    過於大過於柔軟的床讓他睡得很不安穩，第二天他早早就醒了，下樓轉了一圈，聽到了廚房裏的動靜，走過去安安靜靜地往旁邊一站。


    周姨正在做早餐，她看著像是隻會做餃子麵條的年紀，此時正在做的卻是非常精致的西式早餐，一顆煎得非常漂亮的雞蛋被盛進盤子裏，撒上佐料，聖女果切成兩半加歐芹擺盤；麥片加水果、蜂蜜和牛奶打成了果沙，在表麵細致地擺了一排藍莓、一排草莓、一排芒果，又撒了幾朵小花、幾顆堅果，是一個色彩鮮豔的造型；旁邊還有一個盤子裏裝著已經切好的三明治，一個是甜的，抹了特製的果醬，一個是鹹的，夾了培根火腿。


    “你來得剛好，可以吃早餐了。”周姨一看到他就笑得十分燦爛。


    歐少文點點頭，接過她手上的兩個盤子，端到外麵的餐桌上。


    “也不知道你的口味，嚐試著做了一點簡單的，你要是吃不慣就跟我說，我西式中式的都會做上一點。”她剛說完這句話，不知道為什麼歐少文的眼神就變得動容極了，他就那樣直愣愣地望著你，所有的言語都閃爍在那雙漂亮的眸子裏，能把你的心都變得濕漉漉的。


    哎喲喂！


    周姨暗自裏叫了一聲，這位小少爺的功力可比之前幾位厲害多了，被這樣看上一眼，她這顆老心都快心跳失常，恨不得再給他做上一百頓好吃的。


    等她迴過神來的時候，歐少文已經把手機屏幕伸到了她的麵前，記事本頁麵上打著一排字——昨天就想跟您說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謝謝您。


    過了一個晚上，他打字就已經熟練多了。


    周姨笑得更歡，“哈哈，說這麼客氣的話做什麼，你喜歡就行。”


    歐少文把這頓略顯豐盛的早餐吃得一點不剩，又跑到廚房跟著周姨洗完了所有的盤子，其間周姨拒絕過幾次，可他就跟聽不懂似的，默默地把攪拌機也仔細地清理了。


    碰到李伯的時候，周姨忍不住感歎了一句：“這迴這個是個讓人省心的主，就是有時候太可憐了一點，叫人看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