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
攝影師由衷地讚歎。
“這件裙子很適合你!真的很好看!”
化妝師也在一旁附和。
祝青燃垂眸,“謝謝。”
他有些不自在,因為很少能從黎旻的口中聽到類似直白的誇讚的話語。
黎旻從來不會表現(xiàn)出過分的生氣,也就不會表現(xiàn)出特別的驚喜,所以即使他覺得很好看,也隻是頷首,用平淡的語氣說一句,“嗯,好看”。
祝青燃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把事情想的太壞了,或許他應(yīng)該改變某些根深蒂固的想法,正如這一次的經(jīng)曆——其實並沒有人帶著有色眼鏡打量他手臂上的傷痕。
如釋重負(fù)般,祝青燃鬆了一口氣,“能幫我拉一下背後的拉鏈嗎?”
“沒問題,我來。”攝影師說。
拉鏈附著上攝影師的指尖,指腹撚起拉鏈從下一路往上滑,最終停在祝青燃兩片蝴蝶骨中央,金屬拉鏈?zhǔn)菒坌牡男螤睿瑘A弧處鑲嵌兩顆鑽石,像是蝴蝶的眼睛。
祝青燃的身形有些瘦削,他微微躬身,用雙手整理了一下裙擺,蝴蝶骨也因此在白皙的皮膚底下滑動一小段距離,像是飛行時顫動的雙翼。
“好嘞。”攝影師退後半步。
拉鏈已經(jīng)完全拉上,他的腰部依然感受不到任何勒緊帶來的滯澀感。
但是腰身並不寬鬆,不大不小正好合適。
如果再多幾厘米的布料,就無法達到勾勒腰線的效果。
……過於合身了,所以黎旻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祝青燃牽起裙擺,向前走了幾步。
裙擺的用料很足,隨著祝青燃步伐起伏搖晃,白紗很蓬,明明沒有裙撐,裙身的弧度卻意外的飽滿流暢,幾乎能夠和西方古典宮廷畫家筆下的美人裙擺的曲線完美融合。
穿著白紗裙的祝青燃像是一朵被折斷了所有的綠色枝葉,墜入水麵獨自飄零的、奄奄一息的百合花。
不遠處的化妝師左看看右看看,忽然說道:“你這件裙子,好像婚紗啊。”
她恍然大悟,“難怪你想要婚紗妝。”
祝青燃聞言,一時僵住身形。
好在他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若無其事地輕聲附和道:“確實很像。”
化妝師摸著下巴打量了祝青燃片刻,突然想到了什麼,“我覺得你少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祝青燃有些疑惑,“什麼?”
化妝師卻買了個關(guān)子,神神秘秘地跑遠了,“你等我一下,我找找看,我們店裏應(yīng)該有的。”
隻留祝青燃一人站在原地等待。
“你稍微等等吧。”攝影師笑著說,“阿茗的化妝技術(shù)很好的,她說你缺了東西,相信她準(zhǔn)沒錯。”
祝青燃頷首,“嗯。”
等待的過程中,耳邊好像隱約又傳來議論的聲音,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有關(guān)?
祝青燃又往陰影處移動半步,不聲不響地躲進去,以此獲得一些聊勝於無的、自欺欺人的慰藉。
攝影師很隨意地和祝青燃搭話,“這條裙子很適合你,你穿上真的很漂亮。”
祝青燃隻是微微笑了笑,“謝謝。”
攝影師想了想又說:“裙子是你自己買的嗎?租的?還是別人送的?”
祝青燃的笑容忽然淡去幾分,沉默幾秒,才說:“……別人送的。”
“他送你一條白裙子,一定是因為你喜歡白裙子吧。”攝影師推測道。
“不。”祝青燃的麵容明明還留著笑意,但是莫名的,讓人覺得其中有幾分悲涼,“是他喜歡。”
“什麼?”攝影師有些不理解,“送禮物不應(yīng)該是送對方喜歡的嗎?”
祝青燃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說:“他想看我穿裙子。”
攝影師聞言,流露出一絲迷惑的神情。
祝青燃看著攝影師,忽然頓生出一股莫名的、傾訴的欲望,或許因為攝影師從一開始就沒有用異樣的眼光審視他的傷痕,所以也給了他寥寥無幾的勇氣,讓他可以短暫地信任一個相識不久的陌生人。
於是祝青燃嚐試提及隻言片語,“這條裙子是……前男友送給我的,因為他想看我穿裙子的樣子。”
“……前男友?”
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是有些大,攝影師愣了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
她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冒犯了。”
“沒關(guān)係。”祝青燃搖頭,他繼續(xù)說道,“我今天來,就是想完成他的心願。”
“因為我答應(yīng)過他,為他穿一次白紗裙,所以我來履行我的諾言。”
“能給我拍得好看一些嗎?”祝青燃似乎還想說什麼,傾訴的話語卻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盡數(shù)歸於緘默,他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最終隻選擇性地吐出幾個字,“這些照片……對我很重要。”
攝影師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看著祝青燃的眉眼,忽覺其中藏匿了一層很濃重的憂鬱,從他剛剛的話語之中也能隱約窺見一二。
繼續(xù)這個一定會話題涉及到對方的隱私,一些隱秘的、並不盡善盡美的故事,於是攝影師不再繼續(xù)追問下去,而是自信滿滿地說:“我一定會給你拍得很好看,讓人眼前一亮的那種。”
“我來晚了!”
化妝間裏響起阿茗的聲音。
她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手裏拿著一層白紗。
祝青燃的注意力一下就轉(zhuǎn)移到阿茗的手裏,有些疑惑,“這是……?”
“頭紗。”阿茗狡黠地說,“你這身太像婚紗了,穿婚紗怎麼能沒有頭紗呢?”
“快坐下來,我?guī)湍惆杨^紗帶上。”
於是祝青燃依言坐迴自己的座位上。
鏡子裏,心靈手巧的阿茗拿著拿著黑色的發(fā)卡在背後搗鼓。
沒過多久。
“好了。”
阿茗左右端詳著祝青燃的裝扮,頗為滿意,“簡直太棒了!真的很好看!”
祝青燃先是正對著鏡子,與自己大眼瞪小眼,然後又扭頭,從鏡子裏看自己的脊背。
隻見白紗覆蓋在背部的骨上,像是蝴蝶蹁躚的青空忽然起了薄薄一層白霧,有種若隱若現(xiàn)的美感。
阿茗:“楚楚,快他去拍照吧。”
楚楚拿著相機,“跟我來。”
他和楚楚去往了照相館內(nèi)一處實景,深褐色實木樓梯的轉(zhuǎn)角處。
樓梯的臺階上鋪了一層酒紅色帶繁複花紋的絨毯,背後是抽象油畫或者靜物水粉畫,被古銅色或者玫瑰金色的畫框裁剪成規(guī)整的形狀。
正如他和黎旻曾經(jīng)約定好的,室內(nèi)的背景,複古的歐式建築風(fēng)格。
祝青燃站到扶梯上。
楚楚:“你擺幾個姿勢。”
祝青燃擺出幾個姿勢。
楚楚挑角度拍了幾張,她看著相機裏的照片,微微蹙眉,“你……四肢放鬆一點,舒展開,不要那麼緊張拘束。”
“別駝背,挺直腰桿做人。”
“拿出那種爺很好看的氣勢出來,自信點。”
聽楚楚這樣說自己,祝青燃一時間覺得四肢和軀幹都變成了鏽跡斑斑的機關(guān)齒輪,僵硬無比,他急於改善自己的姿態(tài),效果卻微乎其微,不由得開始窘迫起來。
楚楚看不下去了,隻好親自上前幫祝青燃調(diào)整姿勢。
“好,就是這樣,很好,不要動。”
相機連拍好幾張。
驟然亮起的閃光燈伴隨著“哢嚓——”的聲響。
“我們再拍幾張笑起來的照片吧。”楚楚提議。
祝青燃聞言,嘴角牽動肌肉,扯出一個笑容。
楚楚透過相機,看到祝青燃在有些勉強的笑,她開始引導(dǎo)祝青燃,“不要笑的這麼官方嘛……想想發(fā)生過的一些開心的事情。我們要拍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這樣看起來才有感染力。”
於是祝青燃開始苦思冥想。
他想了半晌也沒想起來,近期有什麼值得他特別開心的事情。
反而有無數(shù)的不順心——談戀愛險些被發(fā)現(xiàn),和黎旻又吵架了,鬧得不愉快,冷戰(zhàn),再後來黎旻直接提出了分手。
隻能往更久遠之前追溯。
忽然想起奶茶店那次,黎旻握住自己的右手,在信紙上寫下的那句話——
“我永遠喜歡祝青燃。”
那是黎旻第一次直接用“喜歡”這個詞來表達愛意。
黎旻為自己做過很多事,但他總是不屑於說那些肉麻的情話。
可這正是祝青燃想要的,他想要用語言表達的,大大方方說出口的,直白又熱烈的情話。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太貪心,祝青燃覺得自己應(yīng)該知足的,滿足於黎旻的細(xì)致周全,滿足於他所有付諸行動的體貼與關(guān)懷。
但還是想要一句黎旻親口說出的喜歡,來填補蠢蠢欲動的安全感。
可能有時候也會覺得不公平,追人的時候,告白的時候,約會的時候祝青燃說過太多次“喜歡”,理應(yīng)得到黎旻同等的迴應(yīng)。
他總是在糾結(jié)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細(xì)節(jié)。
後來實在等不到,祝青燃隻好放低了要求,如果是文字,他也喜不自勝。
“很好——”
楚楚拿著相機還在拍。
“不要動,保持住——”
“ni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