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克烈族祭祀的日子將近,宗朔啟程奔往草原。
行至戈壁,阿曈背著一個大包袱直歎氣,“阿雲也準備了太多東西了,咱們吃了好幾天還沒吃完。”
隻是一迴頭看向宗朔,他心裏便平衡了。
阿曈尚且隻背了吃的,宗朔除了胸前團著的孩子,還有前前後後的大包小裹,這大多是蕭冉幾人要帶給克烈的禮物,什麼玩意都有,著實是既多又沉。
“斥候說叫營中的兄弟送送你,咱們答應好了吧。”阿曈又有些心疼宗朔負擔重。
宗朔隻笑,“不沉。”
不過雖然兩人身上不少行李要背,但小狼們卻是快樂的。
自從出了東山,就到處是人,兩個小東西一路窩在雙親的襟懷裏,甚是煩悶。
直到入了戈壁,萬裏無人,開闊極了。此番睡果兒也不睡了,圓珠兒也不吃了,兩隻小家夥跳出阿曈與符離的懷裏,撒了歡的跑!
一會兒悶著頭刨沙子,一會兒扒開枯木叢去看沙鼠,蹦蹦跳跳的,不像狼,倒是像兩隻大白兔子。
東山沒有這樣大的沙漠,便也沒有這些沙漠中獨有的植物與動物,兩個小兄弟既新奇又頑皮,撒開腿耍的不亦樂乎。
夜間,沙漠戈壁中的氣溫頗為舒適,周圍的空氣涼了下來,但沙子是熱乎乎的,把身體埋在裏邊很舒服。
阿曈看著圓珠兒埋在沙裏,深怕有蠍子什麼的毒蟲咬到他,畢竟自己就曾經受過,可疼呢。
但轉念一想,他兒子尚且是狼身,絨毛厚著呢,怕什麼怕。
於是,等宗朔生起火,迴頭找人時,就見哪裏還有人影,沙子坡上,隻並排躺著三隻大白狼!
原來阿曈早就化作了狼形,和孩子們一起埋在溫溫的沙子裏,好不愜意。
而後睡果兒又發現了新的玩法,他窩在沙子裏,劃了劃小白腳,沙子一鬆動,整個狼就隨著往坡下流動的沙子一起,像一灘柔軟的液體一般,順溜溜的“淌”下了坡。
滑到了坡下,他又站起身,搖頭晃腦的甩一甩毛裏的沙子,而後興奮的跑到坡上,再來滑一次。
阿曈瞇著眼一看,臉上不屑,但身體卻也埋在沙子裏,下意識的劃了劃腳。
所以,最後宗朔就抱著給孩子準備的小被子,看著這一家三口,以阿曈為首,歡快的往返於沙坡上下。而後咧著大嘴,熱的直吐舌頭。
宗朔也不攔著,反倒笑了,轉身去火堆邊給妻兒準備夥食,想必今天,玩餓了的幾個人,能把沉重的口糧吃下不少吧。
走了幾日,小狼的新鮮勁兒也過了,安穩了下來,反倒是宗朔抱著兒子,又摟著阿曈,坐在沙坡上看風景。
大漠孤煙,沙海落日,天地間好景無窮,他們一家人要在長長久久的歲月裏慢慢的欣賞。
隻是並沒有安安穩穩的賞幾天景,一家人剛出戈壁荒漠,進到草原地界,便即刻被幾個人上前圍住。
這些人麵孔都很熟,正是克烈族曾留在中原,目睹過符離與阿吒兩隻巨狼迎敵的一行人。
因為他們熟悉宗朔,族長特地派人在草原各處守著,隻等接人。
盛情難卻,宗朔便依言將裝禮品的包袱都交給了那幾個大漢。克烈人騎著馬,但是見阿曈兩人徒步而來,就要下馬相陪。
阿曈趕緊擺手,“你們騎吧,我們跟得上。”
對克烈人來說,阿曈的話,是比聖旨還好使的!他們剛剛初見阿曈,下馬就要跪,還是叫阿曈給拽了起來,不受他們的禮。
克烈人知道阿曈的身份,且眼見過巨狼,對阿曈極為崇敬又信服,別管是說狼神跑起來要比馬快,就是說阿曈轉眼就能瞬移到科特沁,幾個人都不懷疑。
隻是,他們看了看宗朔,覺得這個月氏不太靠譜,畢竟是常人麼,應該沒那麼能跑吧……
正在猶豫的時候,阿曈便喊了一聲,“宗朔!咱們跑啊,要比誰先到。”
於是,這幾個克烈還在觀望之際,就見兩人邁開長腿,飛躍出去,跑的極快,轉眼就隻能見隱約的影子了。
兩人急奔,又抄近路走,次日天還沒黑就到了科特沁的山穀口,而克烈早就有人等著了,阿曈與宗朔受到了隆重的迎接。
宗朔看著載歌載舞的眾人,還有迎過來的老族長與少族長等人,心裏一笑,這樣大的禮,更像是迎神,看來,自己是借了阿曈的光了。
阿曈還沒等過去受禮,兩人懷中的孩兒便先忍不住了,他們短短的三年生涯實在沒見過這樣盛大的儀式,人好多!好熱鬧!
最妙的是雙親誰也不拘著他們,於是,老族長剛要跪,就見迎麵撲過來兩隻眸色燦燦的白狼。
可憐這老族長沒受過這刺激,登時一抽,險些過去。直麵狼神,能親眼目睹這英姿,他,他何德何能,這定是他一生與人為善,堅定信仰的福報!
福不福報阿曈不知道,阿曈隻知道他兒子要把這老頭嚇暈過去了,於是趕緊叫孩子們迴來,而後催宗朔掏出丹藥救急。
阿曈喪氣的想,這可別喜事變喪事……
而等最終局麵穩定之後,阿曈便不約束著孩子了,克烈人們也漸漸放下了崇敬的忐忑之心。
實在是因為兩隻小狼過於的可愛,插科打諢,撒嬌打滾。主要還自來熟,見人也不怵,晃著尾巴就去蹭。
睡果兒和圓珠兒在山穀中晃了一圈,最終,還是被少族長的伴侶收服了,那個高大又俊美的克烈男人,不但做飯的手藝好,按筋骨也好舒服!
阿曈正接受老族長激動的敬酒,就見少族長的伴侶笑著走進氈帳,一身精致的鈴鐺與首飾在他邁步之間“叮叮當”的細碎輕響,很悅耳。
而他那兩個沒出息的兒子,正懶塌塌又軟謔謔的掛在人家手臂間,既被喂得飽飽的,又被按的筋骨鬆鬆的。
小狼看到阿曈便瞇著金眼睛“嗚嚕嚕”的說了幾句話,阿曈聽完則笑道,“瓊勒,我兒子好喜歡你,叫我把你帶迴東山去。”
瓊勒則摸著小狼,又按了幾下。隻是少族長卻緊忙擺手。
“不行不行,我雖然尊敬狼神,但是我的媳婦可不能獻給狼神!”
宗朔隻覺得這個少族長相處下來,頗有些直心眼,“倒是不必獻媳婦,叫瓊勒把這一手功夫教給我便罷了。”
少族長這才放下心,阿曈這話誰都沒當真,就他自己在這瞎緊張,眼下也有點不好意思,便訕訕的瞧著瓊勒笑了兩聲。
瓊勒則抱著小狼坐在他身邊,空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脖頸,笑著擠兌他,“你個傻子。”
老族長坐在一旁捋了捋胡須,隻覺得人生圓滿了,狼神他也見了,草原也安定了,自己兒子雖說有點缺心眼,但他媳婦聰明啊,也不妨事。如此,是該到自己頤養天年的時候了。
阿曈卻眼珠一轉,抱起圓珠兒就往老族長身邊湊,邊湊還便笑嘻嘻的說克烈語,“老頭,你摸摸,我兒絨毛可軟了!”
老族長哪受得了這個,當即搖頭推卻,他怎麼能對狼神不敬呢。
但是顫抖又迫不及待伸出去的手卻著實出賣了他,圓珠兒老老實實的叫人摸,還索性跳到了老頭的懷裏,老族長當即就說不出話,激動的喔來喔去。
他溫暖又蒼老的手輕輕揉了揉圓珠兒如雲般柔軟的胎毛,叫小狼直瞇眼睛。
列祖列宗在上,他老頭子不僅見了狼神,還摸了!他真的摸了!此生無憾啊。
就這樣,在熱鬧的氣氛中,一家人參加了克烈族第二日的祭神儀式。
隻不過宗朔是在祭壇之下觀禮,阿曈是被迫領著孩子在高高的祭壇上受禮。
宗朔心裏這才迴過味兒來,老族長非要給自己去信,說什麼邀請月氏來觀禮,實際上,是叫他拐帶狼神罷了……
三隻大白狼還沒見過這樣的陣仗,都大眼瞪小眼的,趴在高山的巨石祭臺邊上朝下瞅。
宗朔視力好,由下往上,遠遠的依稀能見到,石臺邊上,露著六隻毛茸茸的狼爪子,兩大四小,小的那四隻不敢亂動,那雙大爪子卻在百無聊賴的撓石臺。
阿曈正聽著叫人昏昏欲睡的祭詞,身邊的兩個兒子也睡著了,他翻身,露出雪白又柔軟的肚皮,仰著頭朝天上看。
隻見祭臺上方,是片片結繩而係的旌布,隨著山穀中柔和的風,正在慢慢輕搖,如同一種無言的召喚。
最後,阿曈起身,領著孩子們一起,在層層疊疊的祝禱聲中,仰起頭顱,朝著旌布飄搖的方向,長長久久的嗥叫迴應。
克烈人聽到狼嗥,全都崇敬肅穆的俯身跪拜。
阿曈想,這,也是人世間的一種緣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