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和把頭埋在水池裏,睜著眼睛,看著泡泡逐漸往上升。
噗——水不小心嗆進氣管,他才連忙從水池裏抬起頭來,咳嗽了好多下才緩了過來。
顧家和沒有帶手機充電器出來,手機待機了一夜,隻剩下5%的電。
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到退房的截止時間。
他的行李還在李昭的那間屋子裏放著。他的手在門把手上頓了頓,還是推開了單人間的房門,沿著走廊往迴走去。
顧家和走到那間房旁邊,看到房門大開著,保潔的推車放在門外,似乎有人在裏麵打掃。
顧家和鬆了口氣,李昭應該已經走了。他放下心來往裏走去。
隻是他剛剛踏進房間,就跟李昭撞了個正著。
李昭看起來又和往日一樣,冷靜自持,穿戴整齊,拉著自己的黑色行李箱。
顧家和往旁邊撤了一步,讓他先走。
李昭一句話都沒說,徑直走向了走廊。
他的行李還原樣放在那裏,李昭一點沒動。顧家和無聲地彎腰收拾著行李,保潔阿姨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問他:“小哥,這個你還要嗎?”
顧家和迴頭一看,是自己的那板藥片,他連忙點了點頭:“要,給我吧。”然後接過藥片仔細地放進了背包內袋裏。
顧家和走到酒店大堂,才知道李昭已經把退房手續辦好了。他拖著箱子,在停車場也沒有看到李昭的車。
他應該是一個人開車走了。
顧家和打開手機一看,剛剛審計同事發來微信。他們一行人要趕去另外的城市出差,一輛小polo也已經開走了。
顧家和隻能拎著箱子,打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高鐵站。一個人坐上了返程的高鐵。
他一夜沒睡好,到了高鐵上,車身一晃,整個人昏昏欲睡。
結果他感覺剛睡一陣,就被旁邊的人吵醒,顧家和抬頭一看,坐在裏麵的大叔要下車,他連忙站起身子讓了讓。
直到大叔拎著箱子下了車,顧家和才聽到報站:北市站,到了。
他剛剛睡得迷糊,沒想到已經開出去快一個小時了。
顧家和頭腦嗡地一下清醒過來,跌跌撞撞拖著行李箱跑出了車廂。下一秒,車門關閉,開走。
下車後,顧家和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臉頰,逼自己清醒過來。
今天下午還有活要幹,顧家和地鐵倒公交趕迴了公司。
當他走迴自己的辦公位時,發現旁邊的座位換了主人。
何曉坐到了他旁邊,笑著跟他擺了擺手:“顧主管,多多指教!”
“你怎麼……”顧家和下意識問道,又抬頭看了一眼斜對麵原本屬於何曉的位置。那張桌子上擺著李昭的筆記本電腦。
“李律說,後麵要讓我多跟你對接。這樣方便一些。”何曉用水筆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顧家和沒再說什麼,朝她也笑了笑:“好的,有事直接問我。”
那天一整個下午,李昭都沒有迴辦公室辦公。何曉說他迴所裏了,有其他事。
隻是顧家和也無從考證。
李昭不出現也好,省得兩人見麵尷尬。
第二天一大早,何曉來得很早,她一邊整理這次出差的文件,一邊跟顧家和打招唿。
顧家和看了一眼李昭的座位,依舊是空的。
“對了,顧主管,這個李律讓我帶給你。說是你出差丟在酒店的。”何曉從桌子那頭推過來一個小盒子。
“啊,是嗎。”顧家和接過來,卻對這個盒子很陌生。
他的行李自己都收好了。怎麼會還落下了東西?而且自己走在李昭後麵,不可能自己有落下的東西被他撿到了。
顧家和打開那個盒子,一瞬間他怔住了。
裏麵躺著一部舊手機。是他高中時開始用的那部。
他上大學之後沒過幾個月,這部手機就被他閑置了,很久沒有再用過。顧家和隻記得大約是放在了他們曾經一起住過的出租屋裏。
當時跟李昭分手以後,他沒有再去過那個出租屋,以為這個老手機早就丟了。
李昭竟然保管著這部手機這麼多年。
這部手機如今看起來已經過時太久,小小的屏幕配著大大的按鍵,而且早就已經沒電關了機。
顧家和按了幾下,手機毫無反應。
他身邊也不再有以前那個金屬卡口的萬能充,如今也難再買到。
顧家和想了想,隻能把手機放進了桌子下麵的抽屜,上了鎖。
直到午飯時間過了半,李昭才來了辦公室。顧家和注意到他換了一件新襯衫。
李昭笑著跟何曉、聞齊打了個招唿,看起來心情還不錯,全然沒有了昨夜的模樣。
他的眼神掃過顧家和的桌子,卻沒有一秒停留,直接坐下開始辦公。
顧家和連忙轉開視線,也不再看他。
上次跟競品公司的知識產權糾紛解決後,吳謀讓顧家和盤點一下公司裏潛在的知識產權風險,給業務部門強調下問題的嚴肅性。他這幾天就在忙這件事。
人一旦忙起來以後,似乎也無心去想那些七七八八的。
盛夏來了,氣溫一路飆到了35度以上。顧家和把辦公室的空調打低了兩度,這次李昭沒有來阻止他。
六點一到,李昭難得沒有加班,收拾好筆記本電腦,就離開了辦公室。
辦公室人越來越少,顧家和一個人看文件看到了天黑。
等他終於從電腦抬起頭來,正想著去哪裏吃個晚飯。手機就收到了一條新消息。
打開一看,消息來自陳擇。
他那個在北市圖書館認識的平城同鄉,也是這些年他唯一有密切聯絡的好友。
陳擇隻發了一句話:“晚上來我家吃飯。”
顧家和迴了個問號:“?”
陳擇:“暖房。家裏裝修好了。”
等顧家和坐車到陳擇家小區的時候,他已經在小區門口等著了。
陳擇穿著一身襯衫,戴著細框眼鏡,朝他招手。
陳擇算是他唯二認識的能在北市買房的人,這人純純一個工作狂。顧家和一度以為他是個工作ai,除了某次自己吃錯藥,他半夜過來出租屋瘋狂敲門,把自己運到醫院。顧家和才感覺到他有一絲人類的情感。
陳擇的新家是一套麵積不算小的平層。
顧家和一進屋發現隻邀請了自己一個人:“你不暖房嗎?合著就我一個人來暖啊?”
“邀請你第一個來吸最新鮮的甲醛。”陳擇換著拖鞋,轉頭跟他說。
“不幽默哈,謝謝。”顧家和換上拖鞋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兩人麵上互懟了兩句,但是顧家和跟陳擇彼此都心知肚明。陳擇偶然知道他家水管爆了還沒修好,借著暖房的名義讓顧家和過來留宿兩夜。
陳擇拿他當真朋友,也從不拆穿他生活裏的困窘。
陳擇是個廚房苦手,隻能點了一桌輕食外賣。青青白白幾個大盤子,擺到了餐廳桌上。
顧家和看了一眼:“你真是天天吃齋念佛啊。這種日子過不膩?”
陳擇沒答他的話,打開冰箱拿了一聽無糖汽水扔給他。
顧家和笑了起來,這估計是陳擇家裏最接近“零食”概念的東西。
陳擇端著一個杯子,坐到顧家和對麵,試探性地問他:“你爸……那個顧建民,還找過你嗎?”
顧家和苦笑著搖搖頭,然後把手機的通話列表打開,一溜紅色的未接來電,歸屬地都是平城。
陳擇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他都不放棄?”
顧家和無奈地點了點頭。
陳擇又問:“那筆錢你準備怎麼辦?”
“那筆錢我不能動。我存了個定期。我外婆也有心髒的老毛病,醫生說要擇期做支架植入手術,我得留著。”顧家和又低聲說了句,“我不能……因為同樣的原因再失去一個親人。”
陳擇頷首片刻,然後說道:“你要是缺錢,我這有點餘錢,你拿去應急。”
顧家和連忙擺了擺手:“別,你也是個打工的,還有房貸。賺錢不容易。我自己能扛住。”
陳擇見他嘴硬得很,也不再提錢的事了:“你那個前任,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他沒想到陳擇會問到李昭。
“不是說去你們公司當駐場律師了嗎?”
顧家和停了兩三秒沒說話,才開口:“不是一路人,還能怎麼樣。”
陳擇不信他的話:“不是一路人你們當年怎麼在一起的?”
顧家和連忙搪塞過去:“你是十萬個為什麼啊,再往下聊要收費了。”
陳擇被他氣笑了:“你真是鑽錢眼了。”
顧家和連連點頭:“對對對,現在要是天上能砸幾個大金條給我。我就一點煩惱都沒有了。”
果然,晚上吃完飯,陳擇讓他留宿,說是次臥都收拾好了,大晚上再迴去也是折騰。
顧家和也就住下了。
直到顧家和洗漱完,躺進了陳擇家次臥的被窩裏,他又想到剛剛陳擇問他的那個問題。
你們當年怎麼在一起的?
他跟李昭在一起的過程,是一筆糊塗賬。
原本顧家和以為,他跟李昭在高考以後,就會分道揚鑣,再也沒有什麼見麵的機會。
高考前,李昭跟他提過一次,他想報寧城大學的法學專業。寧城離平城不過兩三小時車程。
顧家和隻是點頭,沒說別的。
高考完放榜那天,他也沒有去找李昭的名字。甚至刻意避開了人群,拿走了自己的分數條就直接離開了學校。
顧家和的分數不高不低,報211、985有些夠不上,但報個普通一本也是足夠。
後來,他第一誌願直接填了北市的師範大學,又鬼使神差地報了法學專業。
最後如願擦線錄取了。
當他拎著行李箱,坐上去往北市的高鐵的時候,卻在站臺上意外遇到了李昭。李昭穿著那件漂亮的灰藍色t恤,朝他大大地揮了個手。
他這才知道,李昭報了北市的政法學院。
顧家和一直沒有問過他,為什麼沒有去寧城,而填了北市的學校。明明離家那麼遠。
那一年的秋天,又是一個10月3號。李昭穿過大半個城市,到師範大學的門口等顧家和下課。
或許是因為那天的夕陽太美,他們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對視,沒忍住接了吻。
那一刻,顧家和隻記得李昭的嘴唇很軟,他的眼睛看著自己,卻反射出夕陽的光亮。
他們就這麼稀裏糊塗地開始了一段戀愛關係。
後來他們在兩所學校中間的位置,租了一個很小的房子。李昭說要自己付租金,顧家和不讓,硬是跟他對半分攤。
後來他騙李昭自己留在學校自習,其實是去打零工賺房租錢。
那個小出租屋有過他們很多迴憶,他們在那張一米五的小床上,看過無數部電影、無數場球賽,做了無數次情侶之間該做的事,每一次都極盡纏綿。
顧家和隻在李昭麵前流露出了一些動物性,渴望擁抱,尋找氣味。
隻是無論他們的身體有多契合,顧家和自始至終絕口不提自己家裏的任何事。他把平城的一切跟北市做了看似完美的切割。
顧家和偶爾迴想起那段日子,仍然會嘲笑自己不知輕重。竟然敢把李昭的愛當做他逃離這個殘酷世界的庇護所。
而此時,顧家和躺在陳擇家次臥的床上,屋子裏很安靜,直到手機裏工作群的消息響起。
他打開看了一眼,券商代表說明天要開個會。
很快,李昭在下麵迴複了一個“ok”。
而讓他意外的是,李昭的頭像換了。
他換掉了那個模糊不清的白色舊頭像。
現在他的名字前麵,變成了一張不知道什麼時候拍的灰底職業照。
一點都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