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迴到北市以後,抽空去了一趟顧家和的家。
隻是這次一進屋,明顯感覺顧家和特意收拾過,家裏還鋪了新的地毯。
他跟顧家和一起把所有證據整理好,編好了證據目錄。忙完這一切以後,外麵天已經快黑了。
李昭順著桌子遞過來兩份文件。
顧家和翻開一看,居然是訴訟代理合同。
“簽字吧,甲方。”李昭揣著手看他,“這樣我們就是合規的合作關係了。”
顧家和這才反應過來,律師不能越過律所自己接案子。忙了半天,差點忘記這最重要的事。
隻是顧家和翻到第二頁,費用那行標注的數字,幾乎卡著律師費標準的底線。顧家和當然知道,他們所對外不會報這種價格,幾乎跟外麵的本地小律所一個價了。
“你這樣報價,秦par不會砍你?”顧家和抬頭問他。
李昭抬了下眉毛:“我這些年給她賺了這麼多錢,這點小事還管我?”
“真的?”顧家和仍是不放心,怕這事給李昭的工作惹上麻煩。
李昭笑了:“你放心,我跟她說過。這小案子。”
“你說了當事人是我?”
“嗯。”李昭點了點頭。
顧家和一時腦子打結,有些轉不過彎來。幾周前他才跟秦怡說過,自己和李昭之前有矛盾。這就成了李昭的當事人了。
似乎是怕顧家和不信,李昭補了句:“她知道我們的事兒。”
顧家和沒忍住手一哆嗦:“她怎麼會知道?”
李昭沒忍住笑了:“你以為她這麼多年合夥人白幹的?你第一次送花去律所,她就猜出來了。”
顧家和隻想刨個坑把自己埋了。這後麵ipo項目秦怡還要來公司開會,自己真沒臉見人了。
他拿起黑水筆,在合同的最後一頁簽上了名字,推給了李昭。
見顧家和簽完了字,李昭打開了隨身的筆記本電腦:“答辯狀和代理詞,你看下。”
顧家和打眼一看,密密麻麻的字:“怎麼還沒簽合同就自己幹上活了?不怕甲方拿了你的服務自己跑了?”
“我看這甲方不像沒良心的樣子。”
顧家和拖了一張椅子坐在他身後,見他認真地打開文檔,逐一給自己解釋,沒忍住笑了笑。
“你笑什麼?”李昭轉頭看他。
“小李,幹得不錯。下次還點你的鍾。”
“貧。”李昭斜了他一眼。
“很細致了,放心,當庭他要是有什麼其他鬼招,我可以自己跟他辯論。”顧家和拍了拍李昭的肩膀,“走,請你吃好吃的。”
五分鍾後,兩人一起出了門,外麵天冷得可怕,寒風刺骨。顧家和走在前麵,尋尋覓覓被冷風吹到頭疼,最後還是找了最近的一家火鍋店。
兩人落座後,顧家和眼睛彎了彎,搓了搓凍得冰涼的臉頰:“湊活吃,以後我發財了請你吃米其林。”
李昭看他一眼:“那我得等到猴年馬月。”
“嘖,你能不能盼著我點好?馬上出去我就買張體育彩票。”
“你?體彩?算了吧,以前看球你沒一場猜得準。”李昭頂了迴去。
“幼稚。”顧家和不想再跟他吵嘴,拿著桌邊的菜單就開始點菜。
沒一會兒,火鍋鍋底就端了上來。顧家和每次都點鴛鴦鍋,但是從來不涮清湯。
銅爐沒一會兒就飄起嫋嫋白煙。李昭順著煙霧看著顧家和的臉。出門太急,還有一撮頭發翹著,有些滑稽。
李昭沒忍住噗嗤笑了一聲。
“嗯?你笑什麼?”
“你現在跟十年前有什麼區別?”李昭輕聲說。
顧家和抬眼看他,心想,哼,那區別可大了。
很快,北市進入了最冷的季節。溫度直降到了零下十度。
路上的樹木都好像被凍脆了,風一吹就窸窣作響。這期間也下了幾場雪。顧家和每天上班都是趟著雪地走過去的,為此還特地買了雙防水靴子。
沿途的路麵上被市政灑了鹽,這才沒結成厚凍。
到了開庭那天,李昭驅車到了顧家和家樓下,給他發了條微信。
兩分鍾後,顧家和就跑下了樓,拉開副駕坐了進去。他一轉頭發現李昭穿著黑色的西裝外套。
“不冷嗎?”顧家和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就差裹成個球了。
李昭搖了搖頭,踩下油門開上了大路。
抵達法院後,顧家和站在走廊裏,靠著玻璃窗,窗外的太陽升上了高空,冬天的陽光隻有顏色沒有溫度。透過玻璃照進來,灑在顧家和麵前的地麵上,投下一片影子。
李昭剛剛去了衛生間,兩分鍾後,走了出來。
顧家和看見了他的影子,抬頭一看。李昭已經換上了律師袍。陽光映在黑色的律師袍上,像是把他鍍了一層金邊。顧家和沒忍住多看了幾秒鍾。
等顧家和跟李昭走進法庭落座時,顧建民已經到了。
他忘記自己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顧建民了,沒想到再次相見居然是在法庭上。
顧建民看起來確實老了一些,穿著一身深藍色的舊西裝,連個子都像比之前矮了點。
顧家和坐在理他三米遠的桌子後方,直直地看了他一眼。顧建民迴看迴來,居然扯起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
李昭坐在顧家和身旁,感受到了顧建民投來的目光。他在桌下輕輕握住了顧家和的手。
顧家和心底一震,抬頭看他。李昭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
五分鍾後,合議庭就位,審判長宣布開庭。
開始,審判長一一確認代理人信息:“被告代理人。”
李昭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審判長您好。我是被告代理人,天合律師事務所,李昭。”
顧建民聽到李昭的名字後,突然抬起頭死死盯著他的臉。李昭眼神很平靜,迴看了迴去。
開庭程序結束之後,法官讓原告陳述事實、訴訟請求及理由。
對方律師站起了身,拿好準備好的材料開始誦讀:“我方當事人顧建民,在被告顧家和的成長過程中承擔了重要角色,含辛茹苦,供養其至高中畢業,順利考上大學……”
顧家和坐在對麵,聽得隻覺得心裏突突得難受。他隻能逼迫自己不去看顧建民的臉。
顧家和想過很多次庭審的場景,但還是無法消解此刻生理性的厭惡。這些話好像把他赤條條剝開,又用藤條用力鞭打他的身體。
“……因此,我方主張被告應退還保險金,並支付我方當事人這兩年的贍養費。”
對方律師發言結束後,審判長示意李昭。
“被告代理人,開始答辯。”
顧家和轉頭看了一眼李昭,他倒是雲淡風輕,一點也不緊張。
“審判長好。我方認為,原告代理人的陳述失實。原告顧建民在我方當事人成長過程中嚴重失職,且存在虐待行為。我方提交的證據中,有相應的醫療證明及錄音錄像。且值得關注的是,原告顧建民於2008年主動提出放棄撫養我方當事人,當時我方當事人尚未年滿18周歲,違反了《婚姻法》第二十一條相關規定。”
“故我方認為,原告主張索迴我方當事人的合法所得保險金,為不合理請求。且贍養費要求高於我方當事人能承擔的水平。”
合議庭一直在翻看材料,除此以外,倒是沒什麼聲響,李昭坐下後,觀望了片刻。
審判長示意對方律師開始舉證。
顧家和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有些緊張。
“沒事,我知道他們的證據目錄,力度一般。”李昭拍了拍顧家和的手背。他們的證據,無非就是一些幫顧家和交過學費之類的單據。其他也拿不出來。
顧家和正挺直後背坐著,就聽到對方律師在陳述完庭前提交的證據後,突然頓了幾秒。
那律師朝審判長示意了下,語調一下提高:“審判長,我方還有證據需要當庭提交。”
顧家和下意識看了一眼李昭。李昭也眉頭皺起。
訴訟律師最討厭的就是對方當庭搞證據突襲,不給對方反應時間。
“2012年1月,我方當事人身體狀況極差,向被告尋求幫助,結果被被告多次拒絕,因此我們認為被告主觀上不願意承擔贍養義務。以下是當時的通話記錄和錄音和醫療記錄。”
對方律師抬了下眉毛看了眼顧家和,將證據遞交到庭上。
一瞬間,顧家和頭皮發麻,他根本不記得這是段什麼往事,2012年顧建民什麼時候身體極差過?明明是他跑來北市把自己打得頭破血流。
直到通話錄音被播放出來,顧家和才知道,原來顧建民來北市找自己之前那幾通電話,他都錄了音。
審判員們查看完證據以後,審判長朝李昭這邊看了過來:“被告,你們對這部分證據的三性有沒有異議?”
顧家和想,這件事李昭並不清楚前因後果,想按住他,自己起身辯論。結果李昭先他一步站了起來。
“審判長,對於這部分證據,我方有不同觀點。”
李昭低頭縷了下思路,很快抬起頭來:“首先,對於這部分證據的真實性,我方不認可。對方提供的證據時間顯示是2012年1月,原告當事人尚未年滿60周歲,理論上仍有勞動能力,不存在經濟困難的客觀基礎。”
“其次,2012年我方當事人尚未大學畢業,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不足以支撐贍養的條件。”
“再次,如果真如對方所說,原告當時身體狀況不佳,為何會在2012年乘坐近10小時的火車抵達北市,並當街毆打我方當事人?”
李昭這句話落地,對方律師的眼睛瞬間瞪大了。顧家和一下明白了過來,顯然顧建民向他的律師隱瞞了這件事。律師對此毫不知情。
顧建民比他更坐不住,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指著李昭大喊:“你不要血口噴人!你拿出證據來!”
身邊的律師連忙將他拉了迴來,一臉不安。
審判長皺了下眉:“肅靜!注意法庭秩序。”
然後他轉頭看向李昭:“被告代理人,你們有沒有相應證據提交?”
李昭從檔案袋裏拿出一個u盤:“我方持有當時的視頻錄像,如果有需要,可以當庭播放。”
顧建民似乎沒有想到,李昭居然會有當時的視頻,砰地一聲坐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