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叔,求求你別再讓我去受罪了。”徐遠航坐在局長的大辦公桌上,手裏拿著張照片愁眉苦臉地央求。王局馬上有個挺重要的會,不耐煩地把他從桌子上轟下去。
“敢不去老子打折你腿!”他從抽屜裏翻出一張非常精致的卡片塞到徐遠航的上衣兜裏。“街對麵新開的那家發廊的貴賓卡,我用不上,你去把你那爛鳥窩兒拾掇利落再跟人家姑娘見麵。”徐遠航看了一眼他可憐的地方支援中央的頭發,想笑又不敢笑。
“還有,不許一上來就跟人家說你們家的情況。等處上了有了感情再說不遲。”都走到門口了,王局又迴過頭不放心地叮囑。
“那不成騙人了嗎王叔?”徐遠航低著頭小聲嘀咕。
“善意的謊言你小子懂不懂懂不懂?”王局折迴到桌子前麵,指著上麵擺放的的一個相框情緒突然有點激動。“如果在三十歲之前不能給你成家立業,我到底下找你爸謝罪去!”
王局摔門而出,屋裏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最後一抹夕照日鋪滿了整張桌子,照片裏兩個英武的青年警官摟著脖子正衝著鏡頭咧嘴傻笑。徐遠航摸了一下那個高個子警官的臉,吸了吸鼻子。
“爸,你也不願意我去騙人吧?”
還有三個月自己就滿三十歲了。徐遠航看了一眼手中照片裏姑娘那張漂亮的瓜子臉琢磨:王局的美好願望還真是有點懸。
“歡迎光臨。”徐遠航剛一推開發廊的門,馬上就有兩個穿旗袍的漂亮小姑娘衝他鞠躬。他唬了一跳,有點不敢往裏走了。
“傻了傻了。”他心裏直犯怵。他所在的刑警隊和分局並不在一起辦公,還以為王局口中所謂的發廊和刑警隊樓下的那個一樣呢,一間屋三個座兒,兩個剪頭的師傅一個打雜妹。也是,能給分局局長送貴賓卡,肯定不能是一小理發店啊。
“先生,請問您是初次光臨還是已經辦理了會員卡?”迎賓小姐也有點吃驚,這家高級美容美發店開業一個多月,來的全都是三有人員——有身份有地位有錢。還真沒見過徐遠航這樣的。
一提會員卡徐遠航總算有了點底氣,從兜裏摸出來遞了過去。
鑽石級貴賓卡。迎賓小姐偷偷吐了吐舌頭,好在自己表現得體,沒冒犯了人家。
又過來一個穿套裝的姑娘引著徐遠航走進了貴賓休息室。厚厚的紫色地毯,乳白色沙發,柔和的燈光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正在翻看一本雜誌,他抬頭撩了徐遠航一眼,眼神裏掠過一絲驚詫,開始上下打量他。
徐遠航早晨出門的時候並不知道晚上要去相親,白色的緊身v領t恤外套了一件格子襯衫,卡其色的肥大的棉布褲子再配上一雙球鞋,跟此時的環境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男子微笑著低下頭繼續看書,徐遠航突然覺得臉發熱,有點想跑。
“先生您喝點什麼?咖啡、茶還是果汁?”負責接待的姑娘請他在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下,徐遠航兩條大長腿伸也不是縮也不行,心裏煩躁不堪。
“我啥也不喝,隻想剪個頭。”他看了一眼腕子上的卡西歐,心說你怕個鳥啊,大不了小發廊要二十塊錢,你們要二佰。我兜裏有伍佰呢。
“對不起先生,為鑽石級客戶服務的香港師傅現在有客人,麻煩您再耐心等一下好嗎?這裏有今年國際上最流行的發式,您可以自己先挑一下。”接待員遞上一本畫冊,又有服務生端上一杯咖啡。
“我真的隻想隨便剪個頭,不要什麼香港師傅。”徐遠航有點火了,衝著他們瞪起了眼睛。昨天他們剛破獲一起銀行卡詐騙案,主犯就是香港人,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捉拿歸案把款子給苦主追迴來。
“我趕時間。”這裏不是警隊樓下熱情自在的小飯館兒小超市,徐遠航覺得沒必要跟他們警民一家親。擰著眉頭擺出了慣常的冷臉。
“去叫阿濤出來。”坐在對麵沙發上看書的男人突然開口。
“阿濤?”接待員瞪大了眼睛。
“沒錯,就是你們老板。”男人溫和地笑著,卻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就說燕黎明找他。”
老板阿濤簡直就是跑進來的。徐遠航一看心裏罵了一句什麼玩意兒啊。一個大男人染了一頭紅發,臉比女人還白,脖子上還圍了一條絲巾。
“燕哥您來了怎麼不通知我一聲,我,我這讓您久等真是太失禮了。”阿濤衝著燕黎明連鞠躬再合掌,恭敬的什麼似的。
“我今天沒事,隻是順便過來修理一下頭發。”燕黎明和顏悅色地說。“你給這位先生打理打理,他趕時間。
他衝著徐遠航點了點頭。
“不用了吧?”徐遠航有點懵,尷尬地抓了抓後腦勺。“隨便找個人哢嚓幾剪子就行,哪能讓老板親自上陣呢?”他心虛,老板出馬,伍佰塊錢不一定打的住。
“燕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沒話說。我去換件衣服,先生您先去洗頭。”
接待員領著徐遠航向外走,他在門口停下來衝著燕黎明點下頭。
“謝了,這位大哥。”
燕黎明微笑頷首。
“阿濤是擺攤兒理板寸起家的,我覺得挺適合你。”
徐遠航覺得這個人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阿濤征求他的意見時,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蹦出兩個字。
“板寸。”
2
阿濤換上了工作人員的白襯衫黑色製服圍裙,熟練的在徐遠航頭上動剪子,專注的神情看上去比剛才順眼多了。
“老板,那個燕黎明是幹什麼的?”
“你們不認識?!”阿濤手一顫,夾了一下徐遠航的頭發。
“怎麼著,不認識他你就要剪我耳朵?”徐遠航不敢動,梗著脖子斜楞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有點意外。燕哥這個人平時不太好相處的。”
“我問你他到底是幹什麼的?”
“嗯……”阿濤覺得這個人身上有煞氣,謹慎地尋找著措辭。“他,他平時主要從事一些短期的民間借貸活動。”
操!徐遠航腦子打了好幾個轉兒才明白過來,不就是個放高利貸的嗎?他開始迴想燕黎明的樣子,模模糊糊的,好像就是個溫和的普通男人。
“怎麼樣,滿意嗎?”阿濤扶著他的肩膀讓他看效果,鏡中的自己讓徐遠航感到有些陌生。“還行吧。”他皺了皺眉頭,看上去小了好幾歲,好像還有點愣頭愣腦的。
清清爽爽的向外走,徐遠航覺察到經過他身邊的人都盯著自己看。他紅著臉低下頭,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老板,多少錢?”他插在褲兜裏的手攥著伍佰塊錢有點出汗,這差不多是小妹妹徐遠飛一個月的生活費。
“這張卡在這裏永遠是免費的。”阿濤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把貴賓卡遞還給他。“以後即使沒有這張卡,你也可以免費。”
“為什麼?”
阿濤不置可否,笑著跟他道別。
“燕哥,看上剛才那小子了?”在一個封閉的雅間裏,阿濤調整好椅子的角度,小心翼翼地給燕黎明洗頭。燕黎明微闔雙目,聞聽此言不禁莞爾。
“好久沒見過這麼有男人味兒的了。光想著就帶勁兒。”
“是啊,燕哥好眼力。給他收拾完了我都心率過速了。不過好像沒戲。”阿濤按摩著燕黎明的太陽穴,輕描淡寫的來了一句。
“什麼意思?”
“我查過他那張貴賓卡的卡號,是送給新華分局的王局長的。這小子不是他兒子就是他手下。”
“警察啊,我說看上去又橫又痞的呢。”燕黎明輕輕挪動了一下脖子。“不過我燕黎明看上誰從來不用強的,他是警察又怎麼樣?”
阿濤用毛巾輕柔地擦著燕黎明的頭發,許久輕輕開口:“說的也是。”他的一隻手慢慢滑進燕黎明的領口。
“燕哥,這些年我沒跟過別人,幹淨著呢。你想不想……”
燕黎明沒有睜開眼睛,將阿濤的手緩緩抽出來。
“今天陰天,我的腿疼的厲害。你用嘴吧。”
“可人家那裏癢怎麼辦?”阿濤不甘心,伏在他肩上撒嬌。
“外邊不是有電棒嗎?你多塞幾個進去就不癢了。”燕黎明有點厭惡地皺了下眉頭。
徐遠航不記得自己相過多少迴親,反正一次都沒成就是了。每次被人拒絕王局的妻子白阿姨就會氣得罵“現在的姑娘眼睛和心都長歪了,航航這樣的好孩子居然看不上!”其實大家都清楚,人家看不上的,是徐遠航的家庭條件。
“我要是有個閨女就好了。”王局愁得不行,頭發於是越來越少。“別著急啊臭小子,好的都在後頭呢。”
徐遠航其實一點都不著急,他嫌麻煩。看隊裏那幾個結婚的和正在談戀愛的,哪個不是被生活折磨的整天焦頭爛額。結婚前還好,都是些花前月下雞毛蒜皮的小事,哄哄就過去了。結婚後,房子,孩子,存款,戴的首飾穿的衣服,對,還有車,全都是杠杠的硬通貨。
少一樣都不行,想想就會瘋。
“我媽有風濕病,樓都下不了,將來我肯定要跟她一起生活照顧她。我妹讀初三,我得一直供她到自立。”徐遠航坐在一家咖啡廳靠窗的位置,轉動著勺子,微低著頭像背書一樣對沈修說。他爸爸早年因公殉職,妹妹是個遺腹子。媽媽之所以死活都要生下她,其實也是給自己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罷了。局裏當時還特意去為她批了個生育指標。
“我媽沒工作,每月的低保還不夠看病買藥的。我一個月的工資三千多一點基本上什麼都剩不下,家裏隻有一套小兩室。”他抬起頭衝沈修歉意地笑笑。“介紹人肯定都沒跟你說,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