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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啊,你跟我說實話,遠航這孩子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坎兒了?成天垂頭喪氣,蔫兒的跟老絲瓜瓤子似的。”
燕黎明長出一口氣,他也不知道徐遠航在整什麼幺蛾子,隻好東拉西扯地迷糊老太太:“沒事伯母,昨天我們幾個朋友還一起吃飯來著,挺好的。要說什麼坎兒,對了,就是想讓您年前搬進新居他又沒時間,再有就是這不新一年嘛,住房貸款的利率又漲了……”
“是嗎?”老太太將信將疑。“他要是有啥事你可得告訴我黎明,別讓我抓瞎。遠航這孩子一根筋又是個悶葫蘆,這麼多年也沒個朋友,我看著也就和你近乎點兒,貼心,所以你可得替我看好他……”
燕黎明電話這邊不住應著,恨不得以頭搶地,手心裏全是汗。
“徐遠航你跟你們家老太太冒什麼壞水兒呢?”燕黎明這邊放下電話馬上撥通徐遠航的。“我都跟你說了不許輕舉妄動你裝聽不見是吧?就你那智商,腦袋裏磕個雞蛋眼睛裏就攤雞蛋餅兒,傻子都能看出來的心思還好意思跟你媽耍?”燕黎明剛才受了驚嚇,此時口不擇言,話一出口才覺得有點過,忒損了。果然,徐遠航生氣了。
“就你聰明,一輩子當你的縮頭烏龜去吧!少管我的事,燕烏龜!”徐遠航撂了電話,沒幾秒鍾又打迴來。
“最近你別去我們家,我媽找你吃飯也盡量推脫,讓她覺得你有所顧忌有意疏遠的樣子知道嗎?敢壞我的事我讓你四爪兒朝天每個晚上都躺床上哼哼!”
燕黎明放下電話發了一會兒呆,照徐遠航說的樣子躺在床上舉起雙手雙腳學黃鼠狼念咒,心裏愁得都沒邊兒了。這活驢,他到底想要幹嘛呢?
徐遠航一點也不比燕黎明輕鬆。媽媽被鬧得整天小心翼翼地看自己臉色偷著犯愁,他心裏焦躁得要死。可是,他絕不會再去相親了。
“再鋪墊鋪墊,長痛不如短痛。”
入冬以來溫青爺爺的哮喘就嚴重了,一直住在醫院裏。他停了診所白天晚上地照顧爺爺,瘦得越發像個孩子。這天陽光特別好,他伏在床邊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徐遠航搖醒了。
“徐哥你怎麼又來了,派出所那麼多爛事,我這啥事兒都沒有……”他用力揉揉眼睛,看見徐遠航放下水果正在四處張望。
“你爺爺呢?”
“隔壁病房跟人下棋呢。”
“走,跟哥出去商量個事兒。”
徐遠航在醫院的小花園裏找張長椅拉著溫青坐下,坐之前還不忘給他胡擼一下座位上的土。大冬天的花園裏沒什麼人,到處是幹枯的樹杈子。溫青凍得直打哆嗦,覺得自己像一隻被大熊強迫陪聊的小花栗鼠。
“有空迴去給我配幾副中藥,要壯陽的。”
“徐哥……”溫青疑惑地看著他尋找合適的措辭。“燕哥,他,他不行了?”
“他是不行,不過還不到吃藥的程度。是我要吃。”
“咱以前不是看過嗎?你沒毛病徐哥……”
“我說有就有。”徐遠航當了所長以後操心的事多,總喜歡擰著眉毛,看上去挺有威懾力的。
“你得把事情跟我說清楚,要不我可不給你配。”溫青慢條斯理地說,態度非常堅決。“就你這樣的再吃壯陽藥,我大哥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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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遠航以前對人生的長遠規劃從沒有超過第二天,如今絞盡腦汁琢磨出這一步,其實心虛得厲害。燕黎明那裏肯定不能說,他絕不會答應,可想找個人傾訴的願望還是極其強烈。溫青聽他講完身上不再感覺到寒冷,深吸一口冬日裏冰涼幹燥的空氣,竟有些莫名感動。
“藥我可以給你配,但不是壯陽的,你現在需要去火除燥。”溫青平靜地望著他黯淡的臉色和有些幹裂的嘴唇,眼睛裏泛起淡淡的笑意。“拿迴去隻管喝,而且要偷著喝。老太太問起來就如實講,說是我給開的方子,去火的。伯母自然會來問我。”
“你瞧不起我吧?挺不孝順的。”徐遠航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地搓弄著兩隻大手。
“沒有徐哥,真的。”溫青慣常施針的修長纖細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他感到一陣薄薄的涼意,但很讓人安心。關於溫青是個精靈鼠之類的荒唐的想法又一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
“你沒跟燕哥說吧?”
“嗯。他從一開始就想瞞著,我也同意。可現在新房子裝修好了,我媽天天逼我去相親,再有就是……”徐遠航突然停下來,被自己內心深處的隱秘想法驚到了。媽□□得再緊,他也不至於非得趕在過年前給她添堵,可他急不可耐不管不顧地去做了——從唐鵬家出來以後。
“還是通個氣吧?又是不 舉又是單相思的,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要是燕哥不配合事情敗露多不值啊。”
“會吵。”徐遠航苦笑。“我不願意和他吵,光想著就心裏難受。”
“你得有多幼稚徐遠航,這樣就能騙過你媽?連我都能一眼看出來你是不是在撒謊,你在她身邊生活了三十年,老太太會看不出來?再說還有不到一個月就是春節,你就不能讓大家消停把年過去?這跟火燒屁股似的你鬧得到底是哪一出兒?”燕黎明果然憤怒至極。
“這怎麼說也算咱們兩個人的事吧?你憑什麼就自己做主想出個餿主意,商量都不跟我商量一下?那是你親媽,兒子陽 痿和喜歡男人,說出來很好玩兒嗎?你心裏不難受嗎?!”他站在徐遠航的麵前不停揮動手臂,徐遠航閉了好幾次眼睛都以為他會打自己,結果拳頭一直也沒落下來。
“我咋不難受呢,可像你那樣縮卵縮上一輩子,我媽照樣受罪,還不如利利索索解決掉。”徐遠航從小不會跟人吵,更別說燕黎明。他一肚子的道理和委屈到頭來也隻是期期艾艾地嘟囔上幾句,聽著明顯底氣不足。
“解決個屁!你這是想把老太太給解決掉!”燕黎明急得滿屋子走溜兒,心裏焦急萬分,隻覺得自己剛過上的幸福生活馬上就要被徐遠航這個笨蛋給毀掉了。
“我不會跟著你演戲,你要敢接著作咱倆就掰!”燕黎明直接祭出殺手鐧。“我跟你說過我有底線,就是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能禍害老太太!”
“掰。”一聽到這個字,徐遠航腦子裏轟隆一聲,直接就炸了。
“燕黎明你真他媽的虛偽,你要是真為我媽著想,當初就不應該招惹我。如果沒有你,我就是腦子抽風了也不會想到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生活。事到如今你又當縮頭烏龜,你還是不是個大老爺們兒!”徐遠航甩手就往門外走,一邊換鞋一邊氣得在牆上踹了幾腳。
“你想掰是你的事,我該怎麼做還怎麼做!”
人在氣頭上果然什麼話都會說,燕黎明無力地倒在沙發上痛苦地思索。先前打賭的事,唐鵬的事兩個人都沒有吵起來,如今更應該擰成一股繩齊心合力的時候,怎麼就會產生矛盾呢?自己是真怕失去,徐遠航是太渴望擁有,這不矛盾啊。
怎麼就會吵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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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遠航和燕黎明之間頭一迴真正意義上的吵架讓他有些惶惶不安,一夜接一夜的睡不好覺。燕黎明是為自己好他信,但是他覺得對方有點偏執過頭了。反應那麼大,也不隻是擔心老太太的身體吧?徐遠航明白,燕黎明最擔心的是兩個人會被迫分開,即使咬牙死撐著在一起,老太太對他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了。
“所以我才會想出這個辦法,可他根本聽不進去。張嘴就是掰,好像那個字已經隨時準備好了一樣。”既然沒人看到,徐遠航也不在意自己深更半夜的對著被角說話。燕黎明不是女孩子,自己犯不著主動找他說小話兒。燕黎明大概也這樣想,所以就要一直僵持下去嗎?在逼仄的沙發上不停折個兒,窗外天色又開始泛白。
輕手輕腳起床洗漱,準備早飯,把媽媽和妹妹的那份放在鍋裏保溫,他扭開微波爐把溫青煎好的中藥從冰箱裏拿出一袋加熱。
“遠航,怎麼好好地喝起中藥來了?”媽媽站在廚房門口擔心地問。
“我去醫院看溫青的爺爺,他給我開的,去火安神。最近所裏事兒多,我有點著急上火。”說的也算是事實,徐遠航平靜地望著媽媽,心裏自抽一百遍。
每年春節前夕都是案件高發期,分局的幾位領導把下屬派出所進行分工挨處走訪督導工作。樊翔讓司機留在外麵悄悄進門,發現設施老舊的西街派出所裏亂糟糟的好像提前過年一樣。戶籍室人滿為患還可以理解,因為這裏房租便宜,是外來打工人口的聚集地。可所長辦公室裏也鬧得不可開交,讓他不禁為徐所長捏著一把汗。
其實就是因為樓上漏水引發的鄰裏糾紛,不過雙方動了手,從隔壁的居委會蜂擁至派出所。樊翔站在門外正好能看見徐遠航,見他形容憔悴,兩眼發紅,胡子好像也沒怎麼刮,心裏不由得緊上一緊。燕黎明那個混蛋人騙上手以後就不再心疼了嗎?
徐遠航沒有注意到樊翔,他學得很快,現在是解決此類事件的高手。慢條斯理地上來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後各喂兩個甜棗,樓上給樓下刮牆壁膏,樓下給樓上治傷。雙方激動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都嫌麻煩,最後吵吵嚷嚷互不追究走人。
辦公室裏終於清靜下來,徐遠航的眉頭舒展一些,倒了一杯熱水遞給坐在角落的女孩子阿娟。阿娟今年大概十五六歲,除了發育得比較豐滿,看上去跟同齡的女孩子沒太大區別。但是徐遠航很頭疼,這孩子有輕度的智障,被個壞小子死死攥在手裏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今天剛被掃黃組送迴來——竟然被那個惡棍哄去賣 淫掙錢,還死咬著說是自願。
“讓我怎麼說你好。”徐遠航詞窮,無奈地望著她。
“那就別說唄,快放我走。”阿娟白了他一眼,突然又天真爛漫地笑起來。“叔叔你今天沒刮胡子,都不帥了。”
樊翔笑著走進來,徐遠航趕緊打招唿,喊了一個民警過來看著阿娟等她爸爸來領人。引著樊翔每間辦公室都轉過,樊翔照例跟大家道辛苦,叮囑一下年前的工作,走過場結束。
“有什麼困難嗎徐所長?”他笑盈盈地問徐遠航。
“有啊樊局,我們所的破電腦,破車,破……”
“我不是收廢品的。”樊翔板起臉。
“那我請你吃飯行不?”徐遠航不好意思地笑了。
徐遠航挑了一家幹淨的小飯館兒,樊翔吩咐司機一個小時後來接他。進到雅間,徐遠航替他脫掉大衣掛好。現在他已經可以很自在的和樊翔相處,如果對方此時是女裝,他覺得自己能平靜地替他拉出椅子做出個請的手勢。
“工作很棘手嗎?你看上去狼狽不堪的。”樊翔喝了一口茶,看著他憔悴的臉。
“工作已經順過手來了。”徐遠航點了幾個清淡的菜,也沒給樊翔看菜單,直接遞給服務員。
“那就是生活上的事?和燕黎明鬧矛盾了?”
除了溫青,樊翔大概是唯一可以無所顧忌談論這件事的人。溫青是很乖巧可心,但徐遠航知道他是燕黎明的人,相比之下樊翔倒是會百分百站在自己一邊。
“你以前跟我說打死也不能承認,包括我媽媽嗎?”
“這個,你自己決定。”
“燕黎明要瞞下去,我想跟我媽挑明,倆人吵起來了。”
樊翔拿起桌上的打火機把玩,很高興徐遠航跟他交心。他外表柔弱,內心裏殺伐決斷從來都不拖泥帶水。醫院裏那次過後,他已成功地說服自己享受做一個知心上司的樂趣。
“總會有這麼一天的,除非你能像我一樣生活。”樊翔笑得有點小得意,很注意不要刺激倔脾氣的下屬生氣,再把他舉到哪個櫃子頂上去。
“不行,我寧願像現在這樣焦頭爛額的。” 徐遠航明白樊翔的意思。
“我覺得還是擱擱吧,這大過年的你太性急,有點兒不近人情。”樊翔倒也不生氣。“以我的經驗,當人特別迫切地想去做一件事時,通常很容易搞砸。”
徐遠航微微點頭,他也反省過,要說自己錯也就是這點錯。
“他居然說要和我掰,那麼輕而易舉的就蹦出來,跟吐個瓜子皮兒一樣輕鬆。”他點燃一支煙,眼睛幹澀地眨巴著,愈發紅起來。
“哦。是這樣。”樊翔輕輕地笑著,詫異於徐遠航粗獷外表下細膩的小心思。原來這才是重點啊,他望著沉溺在愛情甜蜜的悲傷裏的下屬,忍不住想犯個小壞——生活太枯燥乏味了。
“這樣可不好,傷人的話不能隨便說,說習慣了會當真。”
“就是。”徐遠航脫口迴了一句,突然又警覺起來。“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隻是這次你要讓他明白,這個字以後永遠不要輕易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