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法爾?”
“約法爾!”
貝斯抖著耳朵蹲在約法爾膝頭上,雙手撐住下巴,瑩綠貓眼笑瞇瞇的彎著,兩邊唇角翹起,仰頭看他,俏皮粘人,仿佛在等一個親吻。
臉色慘白緊閉雙眼的約法爾眼睫抖動,睜開兩道狹長的、糾纏血色的冰藍縫隙。
在黑夜不甚明亮的燈火下,俊美法老王的鉑金長發(fā)和全身冷白的皮膚仿佛散發(fā)著一層光,他垂頭坐著,柔順的長發(fā)蜿蜒在突起的鎖骨和頸窩,遮住了半張冷硬的側臉。
額心的荷魯斯之眼從發(fā)際穿插垂落額頭,一絲不茍下,卻隱約牽扯住一根閃光的發(fā)絲,訴說著它主人佩戴上它時處於何等匆忙慌亂的場景中。
單肩長袍遮掩住他強壯修長的身體,珠寶黃金簇擁著他,又在他冰藍的雙眼下黯然失色。
約法爾像一件後現(xiàn)代藝術品,或者等身仿人人偶。
精美、昂貴。
集齊人們想要擁有的所有完美的東西,擺放在漂亮布景的櫥窗前,上麵標價著非售賣品。
聽到活力十足,分外柔軟的少年嗓音,這個昂貴‘人偶’立即被注入了靈魂!
半闔雙眼唰一下睜開,帶著衝破混沌的鋒利,銳利無比的切開迷霧清醒過來!
令沉迷他美麗外表的人瞬間措手不及,恐懼他的目光。
“……貝斯特。”
“嘿嘿,是我。”
尾巴搖搖,少年模樣的貝斯見到他睜開眼睛迴過神,在他膝頭笑出四顆可愛的細細尖牙。
約法爾從怔忪中迴神。
沒有聚焦的眼睛重新注入了光芒。
“貝斯特……”
緊繃粘連的嘴唇撕開,約法爾顫抖的聲線裏有難以抑製的驚喜,他伸出手想要觸碰貝斯的臉。
“你———”.
“王!?”
向來端莊溫柔的女性嗓音帶著焦急,大聲催促。
美好的打破夢境驟然破碎!約法爾視線內,自己膝頭趴著的貝斯隨著這一聲突然消失不見!
瞳孔擴張又緊縮。
約法爾猛地抬頭,周圍的場景如漲潮般飛速湧入他的眼睛,將他拖迴現(xiàn)實中……
王之寢宮。
有的侍女們端著銅製的小桶,悶頭繞過床幔匆匆往外跑,有的侍女抱著一箱箱珍貴的藥物往裏擠。
王榻旁邊臨時支了一個矮榻,上麵躺著人事不知的亞述公主雅諾,她帶來的女官和侍女們,正圍在她身邊哭泣。
老醫(yī)師和其他幾個同樣服務於王室的醫(yī)師圍在王榻跟小榻邊,桌子上擺開一排工具,小聲迅速的溝通解毒方法。
從他們滿頭的冷汗和已經顫抖的手掌來看,治療的過程並不像想象中那麼順利……
親兵長和副親兵隊長跪在大開的宮殿門口,外麵還是黑夜,沒有宮殿中通明的燈火,他們的身影宛如寂靜的墳墓,隻露拱出圓形的脊背。
赫塞同樣跪在外麵,他額頭手心扣在地麵,這次的毒殺,對於負責王宮守衛(wèi)的大神官和親兵們來說難逃此咎。
況且被毒殺的,還是王未來的王後,和亞述的公主。
先不提王痛失王後會如何暴怒,光說埃及和亞述兩國正處於敏*期,亞述公主死了,埃及和亞述避免不了摩擦……這麼大的失責,赫塞聽聞消息後,隻穿了白袍,甚至沒有拿象征大神官身份的法杖,直接跪在了寢宮門口。
他,以及他身後的親兵們,已經抱了必死贖罪的心!
無論王賜予他們任何死刑方式,他們都接受。
埃及的夜晚烏雲罕見。
平日溫柔美麗的月光今夜被烏雲遮蓋,半個星子都沒有,濃重的黑傾軋下來,透著某種叫人壓抑不安的不祥。
涅菲斯就站在約法爾的身邊。
此時的她已經維持不住端莊穩(wěn)重的形象,哪怕涅菲斯口齒依舊清晰,但她一樣慌張。這一點,從她並未發(fā)現(xiàn)約法爾的走神,就能洞悉。
“……下毒的人是王宮後廚的一名男性侍從,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人滅口,屍體扔在了前代王後的舊殿,我們已經確定他有同夥,並且封鎖了王宮,又傳令給王城守衛(wèi)軍,封鎖了王城。”
“……”
“亞述的公主雅諾……她比貝斯特大人更早一步毒發(fā),在毒發(fā)前,她讓自己的女官把毒的名字告知了醫(yī)師。”
“……”
“……卡爾波,一種混製蛇毒、毒發(fā)時間緩慢,中毒的人吐出的血液會帶上特殊甜味,極少量就可以要人性命……這種毒最先出現(xiàn)在埃及邊城,沙匪經常用它投入商隊過往的井水中,殺人搶貨。”
她說完,沉默坐在椅子上的王終於有了反應,他抬起的手掌落迴自己膝蓋,撚起了自己衣袍上的布料撫了一下,像在摸誰的發(fā)頂。
涅菲斯大部分注意力都在醫(yī)師圍起來的王榻上,她深知黑貓少年對王的重要性,他決不能出事!
如果今天他不治身亡,涅菲斯不敢想埃及王宮地麵要泛濫起多厚的血河!
涅菲斯攥緊法杖在心中祈禱:掌管靈魂和死亡的奧西裏斯神啊,求您,求您一定不要帶走貝斯的靈魂,化為貓的月隻女神貝斯特,懇請您庇佑您的使徒,將月光蓋在他的身上,帶走他的不幸……
“涅菲斯。”
沙啞的嗓音宛如幹涸開裂的地麵,涅菲斯怔了一下才迴過神,大腦思考出這是誰的聲音。
是王!
“是!涅菲斯在。”涅菲斯趕緊收迴視線,匍匐在地上,頭顱抵在埃及主人腳前的地毯上,她小心斟酌著說:“您剛才一直在沉默……我知曉您心中的悲痛,但是!無論如何……請您一定要冷靜下來!貝斯特會沒事的,您是埃及神明之子,神明會聆聽您的願望庇護他,您——”
“我不信。”
約法爾冰冷的聲音打斷了涅菲斯竭盡全力的勸阻安撫,涅菲斯抿了抿嘴唇,臉色有些難看,如果王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會有更多人遭殃。
她試著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堅定,“請您一定相信,這時候,我們隻能相信。”
約法爾沉默了一會兒,爬滿猩紅血絲的藍眼睛轉動著,仿佛能跟人偶一樣,發(fā)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他的視線找到了歸宿。
約法爾緩慢地站起來,衝著王榻走過去,侍女們瑟瑟發(fā)抖的聳著肩讓開跪成排,老醫(yī)師不經意迴頭看了一眼背後,結果瞧到了王的表情,後背激起一層冷汗!
“嘿!”
老醫(yī)師爆發(fā)出強大求生意識,猛地抓住自己的同僚趕緊把床榻讓開,人擠人地給俊美陰森、宛如惡魔邪神的擠出一條路。
涅菲斯焦急的偷望,想了想,她幹脆放棄命令和禮儀,從地上爬起,快步走過去。
約法爾來到了王榻邊,他坐下來,靜靜的盯著床上嘴唇紫紅,意識不輕的貝斯。
侍女放在床邊的小桶已經裝滿了混合著黑血的溫水,甜兮兮的血腥氣味聞久了,讓人直反胃想吐。
見到約法爾,每個人都屏住唿吸,努力做個裝飾物,提心吊膽。
誰也不知道,下一秒還沉浸在悲傷中的男人,會不會忽然蹦起來,捏碎他們其中任意一人的腦袋!
沉睡著的貝斯安靜乖巧陷在床鋪中,他手腕上纏著繃帶,那是老醫(yī)師采用放血治療,留下的刀口,這樣的刀口分布在他四肢,放血後用埃及治療蛇毒的藥膏敷好在纏上紗布,可以延緩蛇毒的發(fā)作。
看了會兒,約法爾手掌貼上貝斯的臉,拇指從冰涼柔軟的臉頰上輕輕地摩擦,帶著留戀和不舍。
“很難受嗎?貝斯特。”
約法爾問床上昏迷不醒的貝斯,他手掌從少年的臉頰緩緩地移動,落到貝斯脖頸上,他垂著眼,自顧自己的說:
“我知道蛇毒會叫人非常痛苦,中了卡爾波的人,會從身體裏開始被腐蝕。胃、腸子、肝髒……在肚子裏化成一堆濃黑的血水肉塊,劃開胸膛後爭相恐後的流出來,惡臭的像爛泥。多活一秒,都是酷刑般的折磨。”
“就算醫(yī)好,也要忍受被蛇毒腐蝕後的後遺癥,喪失一部分作為人的能力。”
床上的貝斯無法做出害怕的表情,約法爾看著他,勾起唇角,低頭吻了吻貝斯顏色詭異嘴唇,他沒有立刻直起身,而是就這麼跟貝斯臉對臉,鼻息交錯。
“你怕了嗎?”
“……”
“還說不怕,小東西。”
“……”
“別怕,你踏上冥途的路上不會寂寞。”
床上的少年明明沒有迴答,他們王卻輕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略微詭異滲人,迴蕩在死寂的宮殿,笑的在場所有人毛骨悚然。
他們這些人仿佛成了包圍了狼的母羊——連角都沒有,靠可笑的數(shù)量壯膽!又蠢又傻還不能逃離,隻能等待被逐個咬死。
無數(shù)或驚恐,或含淚,或懼怕到膽子都要皸裂的眼睛,在突然戛然而止的低聲下睜大!
身上擴散著死亡和陰冷殺機的俊美法老王,用血腥殘忍、帶著笑意的語氣說:
“把赫塞扔進牢房,罷免他的大神官職位。失職的親衛(wèi)長砍掉雙腿,貶為奴隸。”
“王宮的廚師和後廚所有侍從,包括奴隸,全部拉去金字塔。割掉他們的舌頭挖去他們的雙眼——我要看他們活著被做成木乃伊,在蟲坑中無法唿救無法掙紮,無法看見自己的親人、感受自己一點點被蟲子咬破皮膚鑽進血肉裏啃食他們的內髒——
我不會賜予他們赦免,永遠不會——!
他們死後,我要聆聽他們靈魂發(fā)出的痛苦的哀嚎每個夜晚都響徹在黑暗的地下!每個夜晚!”
約法爾胸口劇烈的起伏,他轉身盯著所有人一字一句咬住那些可怕的字符,雙眼閃爍著猩紅的光,俊美的臉仿佛被皮囊下的鬼撕破,露出青灰猙獰的鬼麵和獠牙!
“……唔。”
有人咬住手背強行壓抑住嗚咽
“涅菲斯,你不會勸我。”比鐮刀還鋒利的視線掃過他們,約法爾轉過身,一邊用完全不符合現(xiàn)在地獄般可怕場景的溫柔力度撫摸貝斯的臉,邊再次開口:“因為你不想也躺進蟲坑。”
隻要你開口,你也是死者中的一員。
“…………”
唯一能勸阻王,放過無辜者的涅菲斯在觸碰到約法爾視線的那一刻,已經忘了唿吸。
她喉骨上下滑動,嘴角顫抖說不出一句話。
死寂。
寢宮一片死寂。
連哭聲都沒有。
就連亞述屬於公主雅諾的那群仆從也在發(fā)抖。
不知道這樣無法喘息的時間過了多久,約法爾看向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老醫(yī)師。
老醫(yī)師頓時渾身的汗比噴泉流淌的還多,不過在阿努比斯神來接他的剎那,他忽然想到,王也許不是要殺他,而是想問少年的情況!
噢天啊!
老醫(yī)師差點喜極而泣,倒吸口氣,用顫音說:“您、您不用擔心……亞述公主毒發(fā)的更快,還留下了卡爾波的線索,少、王妃毒發(fā)的時候……我們動作很快,立刻找到了緩解的辦法。”
他說到這裏,咽了口唾沫。
“蛇毒的藥王宮都、都有,可卡爾波是一種混合毒,我們無法讓王妃身上的毒解去,清醒過來,隻能用少量其他克製性的毒yao去壓製,後遺癥是一定的——但、但我行醫(yī)數(shù)十年,曾經在埃及邊城,也就是製作出這種毒的城市科裏亞聽過有人中毒後仍舊活下來的!他們製出這種毒的人,一定有辦法解!”
“說不定前往科裏亞,王妃能夠得到救治!就算有後遺癥,也不一定致命致殘!”
老醫(yī)師口吻堅定,看上去不似說謊。
在場所有人心中的巨石隨之一鬆。
約法爾握住貝斯的手聞言瞬間攥緊,他冷冷的看向老醫(yī)師。
“去科裏亞需要兩日,路上還要顛簸。”
“可以!我們的藥可以讓王妃堅持到那個時候!也不會在讓毒從身體中擴散!我發(fā)誓!”
老醫(yī)師知道自己隻要稍微猶豫就會成為下一個哀嚎的亡靈,跪下去迴答的無比迅速。
“……”
約法爾判定他的話為真後,捏著貝斯的手手指用力,穿過貝斯的指縫,與他十指相扣。
“聽見了嗎貝斯特。”約法爾勾勾唇角,眼底依舊紅的可怕沒有笑意,隻有瘋狂,他另一隻手摸上貝斯的臉頰,“不用怕,你好了以後無論看不見、亦或是失去聲音,你都是我的貝斯特……”
說完後,恐怖的王鬆開少年,他站起來對地上的跪伏的仆人命令。
“前往邊城科裏亞——立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