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標正常……算是及時……但激素水平不太對……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確診……”
遙遠而模糊的交談聲中混雜著嘈雜混亂的各種動靜,祝念慈皺了皺眉,意識在半夢半醒間掙紮沉浮,眼皮沉重到難以睜開,最後再度陷入了混亂而光怪陸離的睡眠中。
又隔了許久,他才疲憊地找迴自己的意識,徹底清醒了過來,消毒水的氣味彌漫在房間裏,窗簾半拉著,透進來點淺色的冰涼日光。
看起來不太像是在下午。
“醒了?”
祝念慈扶著沉重的腦袋坐起身,遲鈍地循聲望去,眼前頓時一亮。
“季亞!”他輕快地唿喚著自己的室友,“你今天迴學校住啦?”
坐在窗邊的男性omega麵容姣好身形纖長,白得簡直像是在發光,見祝念慈終於注意到自己,他不滿地哼了聲,說:“我可沒有提前迴校,你自己看看這是哪兒?”
祝念慈不明所以:“不是校醫室嗎?”
季亞瞪了他眼,語氣涼涼:“你瘋啦?校醫室連感冒藥都開不清楚,還指望他們能救你?這是首都中心醫院,你已經躺了整整一天了好嗎。”
“我隻是不小心吸入了點omega發情期催化劑,”祝念慈反駁他,“這明明是注射一支臨床用抑製劑就可以完美解決的事情。”
哪裏需要緊急送到醫院來。
他這麼想著,有點心疼自己即將付出的醫藥費。
季亞對此的迴應是一聲長長的,很無奈的唿吸聲。
“你想得倒美,”他捏著桌上的兩張檢查報告朝祝念慈走去,“好吧,在街上被迫發情然後被哪個控製不住自己的alpha壓住咬上一口也不是什麼好事,但總比你現在的情況要好一點。”
他啪地把報告往祝念慈身上一拍,罵道:“你是笨蛋嗎祝念慈!自己身體出了毛病都不知道?”
祝念慈這才在初醒的虛浮感中迴憶起昏倒前的事,他抬手朝自己後頸摸去,在摸到裸露的肌膚後頓時鬆了口氣。
“這不是沒動刀子嘛,”他倒是比季亞看得開,“醫生怎麼說的?”
季亞哼哼著替他按響了唿喚鈴:“想給你動刀都沒辦法好吧?你爸媽坐連夜的列車過來都趕不上吃你的頭七,還是聞院長親自聯係了人幫你辦的住院,好不容易才把你的指標弄正常,正在外頭跟醫生研究你的具體報告呢。”
祝念慈撿起那兩張紙研究了會,最後把視線停留在底端的某個極高數值上。
“唔——”他像是自言自語般說,“沒什麼大問題吧,隻是信息素活性過高,會對alpha信息素過度敏感而已。”
季亞一時沒忍住,往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下手有點重,發出悶悶的一聲響。
“你管這數值叫沒什麼大問題?”他修剪得漂亮的指甲在紙張上一通亂戳,“這已經比正常範圍高出了整整一百多個點!再嚴重點你就得隨地發情了好不好!”
“那不是還沒到這地步,”祝念慈蔫巴巴地朝他眨眼,“放心,真的沒有大問題。”
季亞才不吃他這套,沒好氣地抱著手臂往床邊一坐,說:“別裝可憐,等院長親自進來罵你吧。”
祝念慈頓時就不說話了,他活了二十幾年,最怕的人莫過於聞越,他這導師哪哪兒都好,但要是真生起氣來,簡直能嚇死個人。
據說有一年學校高層開會,醫學院跟隔壁軍事戰略學院吵起來,也不知道對方院長說了什麼得罪人的話,聞越一個人站在臺上滔滔不絕地罵了半小時,把一幫軍部退下來的alpha罵得狗血臨頭屁都不敢放一個,從此一戰成名。
祝念慈自然是沒見過那場麵的,但平時在實驗室也見過聞越發火——多數是對拿著勤工儉學金不好好幹活的本科生,少數幾次是自己操作失誤,害得研究進度得重頭再來,頂著聞越的低氣壓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整天。
還被罰著喂了一周的老鼠跟兔子。
他想到這,條件反射般地拉了拉被子,把自己包裹得更嚴實了點。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細微的腳步聲,祝念慈若有所感地抬起頭,剛好對上張撲克臉。
“老師,”他對聞越露出個堪稱乖巧的表情,“這次真是麻煩您了。”
季亞也乖乖地在一邊站直,微笑著對聞越點頭:“院長好。”
聞越先看了眼床邊的監測儀器,才惜字如金地說:“恢複得不錯。”
祝念慈早就習慣了他這副冷得能令人打顫的表情,捏著自己的檢查報告歡快地問道:“那我應該沒什麼事吧?”
聞越沒立刻應話,視線淡淡地在那兩張紙上一掃而過,看起來還挺雲淡風輕。
“在實驗室裏算常見,”他說,“放醫院裏還是頭一迴遇到。”
“呃?”
祝念慈的腦子一下沒轉過彎,聞越也懶得解釋自己的意思,隻說:“你運氣不錯。”
可不是嘛,旁邊的季亞無聲扶額,自己老師就是第二性別領域數一數二的專家,看病的錢都免了。
而祝念慈也後知後覺地迴過味來——實驗室裏研究的課題放在臨床上還真不一定能治,他的手指頓時顫了顫,眼裏流露出點明顯的不安。
“老師,”他猶猶豫豫地開口,“我今天……還能出院嗎?”
聞越頓時冷笑了聲。
“怎麼,不想迴去洗瓶子?”他抱著手臂居高臨下地盯著自己的學生,“還有你跟的那組數據,你師兄師姐全都看不懂,就打算放那兒發臭了?”
祝念慈心裏的那點慌亂頓時煙消雲散,表情又變得可憐巴巴起來。
他試探地開口:“那我現在這情況……究竟是得了什麼病?”
聞越卻反過來問他:“你覺得這種癥狀該怎麼解釋?”
好嘛,生病了也要突擊檢查。
祝念慈腹誹了句,流利地說出自己的結論:“我剛才看了一下,主要就是對alpha信息素的敏感度高於常人,應該是分化過晚造成的伴生病癥。”
聞越對此不置可否,接著問:“還有呢?”
於是他又思索了番,補充道:“至於為什麼會直接昏過去,大概率是因為剛分化完的腺體太脆弱,被高濃度催化劑損傷了。”
“看來腦子是沒事的,”聞越讚許地頷首,“推斷得八九不離十。”
祝念慈這才小小地鬆了口氣,問他:“所以是什麼病?”
“青春期營養不良導致的腺體缺陷,”聞越的語氣頗為平淡,“激素分泌失衡,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一個高契合度的alpha給自己弄個終身標記。”
祝念慈反感地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聞越說:“如果你不是我的學生,我會建議你這麼做,省時省力還省錢,但剛好,我擁有特效抑製劑的專利權。”
他對自己的學生展露出個很淡的笑意,重複了遍:“你的運氣很好。”
祝念慈的眼睛頓時一亮,動作麻利地從病床上爬起來,真情實感地跟聞越道謝:“老師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等我畢業了,一定好好孝敬您!”
聞越嗤了聲,頗為嫌棄地說:“別整這些廢話,趕緊起來換衣服跟我迴去,你師兄已經連著在實驗室睡了兩天了。”
他想了想,又叮囑道:“給你注射了信息素阻隔劑,比你用的那玩意兒效果好多了,購買的時候會有政府補助,換算下來還便宜點,以後別亂買這些東西用。”
祝念慈當然乖巧地照做,聞越先出門去給他辦出院手續,他跟著季亞一塊收拾好東西,順路去了主治醫師的辦公室聽醫囑,空曠無人的過道裏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他走了幾步,突然想起點什麼,有些苦惱地對季亞歎氣。
“這麼搞一迴,我下個月的補助又沒了一半。”
季亞親親熱熱地挽著他的手,隨意地說:“沒事兒,我本來說幫你出錢的,但院長說你這是意外事件,學校會承擔所有的醫療費用。”
祝念慈點點頭,心裏生出點緊迫感來。
“我覺得還是得去找點副業,萬一又出點什麼意外,勤工儉學的報酬和實驗室補貼加在一起都不夠用。”
季亞有些無語:“……你現在還有空嗎?這一天天忙的,就差睡在實驗室裏了。”
這倒也是事實,祝念慈思考了會也沒想出個好的辦法,反而有些失神,險些跟迎麵走來的人撞上,幸好被季亞拉了一把,這才堪堪地躲開。
“不好意思啊。”
他歉然地抬頭,話語微微一頓,被那個陌生人的冰冷眼神震懾得心頭微微一顫。
……好兇。
本能的畏懼感令他帶著季亞一塊往牆邊靠了點,匆匆忙忙地遠離了這個陌生男人,醫院走廊的刺目燈光打在他的身上,將後頸那塊微微鼓起的瓷白肌膚映照得瑩潤而柔軟。
那人不知什麼時候轉過了身,審視般的視線直直地落在祝念慈身上。
又是他。
瞿既明在橙花的香氣中皺起眉,迅速地想起助理跟自己匯報的突發事件——
聯盟科技大學在昨天下午混入了一個他的反對者,那人在公共場合摔碎了發情期催化劑,造成了不小的混亂。
而倒黴的祝念慈直接被送進了醫院。
雖然很合情合理,他想,但能再次碰見,實在是太蹊蹺了些。
偏偏這次的體檢行程絕對保密,他的原計劃也不是在這個時間點過來,因此隻能用湊巧來解釋。
可惜瞿既明從不信世界上會有這麼頻繁的巧合。
他暫時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後,重新轉身朝著前方的某個房間走去,進門坐下的同時按下耳上掛著的黑色耳機,科技構築的虛擬麵容頓時消失,露出他原本的樣貌。
坐在桌後的醫生恭敬地呈上他的體檢報告,指著某段突兀的峰值告訴他:“您的身體情況在用過聞院士的alpha用抑製劑後的確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激素指標依然很活躍,說明依然有易感期紊亂的風險。”
“這隻是第一針,”瞿既明對此有些不以為意,“再紊亂也不過是一個月一次,有了聞越的抑製劑後並不算是嚴重的問題。”
醫生沉默了瞬,說:“正常alpha的易感期是半年一次,長期沒有omega信息素撫慰造成的紊亂是不可輕視的,我對您的建議依然是盡快尋找一位高契合度的omega建立關係。”
來來去去都是這句話,瞿既明聽得有些煩,拿起自己的報告站起身準備告辭。
“我會考慮的,”他說,“前提是alpha用抑製劑無法完全杜絕易感期失控的癥狀。”
醫生跟著他站起來,神情頗為無奈。
“即使不建立標記,獲得信息素安撫也是可以減輕癥狀的,您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瞿既明對他輕輕頷首,冷淡卻禮貌地說:“感謝您的建議。”
他並沒有把醫生的話放在心上,且不說能跟他高契合的omega有多難找,依靠這種方式來解決易感期簡直就是在把自己的弱點往他人手裏送。
畢竟易感期對alpha來說,是最容易失去理智的時候。
瞿既明不會給任何人掌控自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