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既明輕而易舉地看穿了這場騙局,他本來不應該中這種拙劣的圈套,偏偏撒謊的人是祝念慈。
他在震驚之餘又覺得奇怪,倒不是因為“祝念慈會下套”這件事,而是奇怪於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就已經將信任交付給了這個omega。
對一名政客來說,白名單的填寫總是審慎且嚴格,畢竟萬一判斷失誤,丟失的恐怕就是多年的苦心經營,乃至於自身性命。
可祝念慈就這麼安靜地,乖巧地待在他身邊,就被無形的手寫進了那張名單中,十分不可思議,可又有些……理所當然。
為什麼不呢?瞿既明想,他是我的omega。
因此他對於祝念慈小小的欺騙並沒有產生多少的憤怒——頂多反思了下自己的不謹慎,接著就開始著手處理這場突發事件。
瞿既明的確沒有考慮過向祝念慈坦白自己的隱瞞,畢竟遲早都是要結束這段關係的,他並不認為讓祝念慈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件好事。
直到前不久的那場醉酒之後,他才有了轉變的想法,可實在找不到好的時機,這才一直擱置了下來。
他太忙了,好不容易放個假,還剛好撞上了祝念慈的發情期。
於是更沒有機會說出口。
結果現在就因為一個品德敗壞的alph拍下的一張照片,讓季家的omega發現了端倪,又慫恿著祝念慈下了這麼個圈套,不過好在,他有早就想好的解釋說辭。
所以問題在於,該怎麼安撫好祝念慈的情緒?
他的視線越過桌麵,落在祝念慈身上,omega此時神情蒼白,漂亮的杏眼裏蓄著濃濃的水汽,仿佛隻需要眨眨眼,就會有淚落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希望祝念慈繼續露出這種表情。
因此瞿既明故作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沒看到你的背包,所以今天沒帶紙巾,對嗎?”
他的語氣太尋常,仿佛根本沒把眼下的情形當迴事,祝念慈抿著唇,眼淚頓時直直地落了下來,朦朧視線中他看見瞿既明朝自己走來,alpha蹲下身從口袋中掏出手帕,仔細地替他拭去了臉上的濕意。
“別哭,”瞿既明的語氣低低柔柔的,“沒有坦白是我的錯,但我希望你還願意聽我的解釋。”
祝念慈隻覺得喉嚨裏像是堵著什麼東西,好一會都說不出話來,而瞿既明溫熱的手掌覆在他臉側,橡木苔的氣息微弱地傳過來,一點點安撫著他緊繃的情緒,就這麼過了許久,他才張了張口,發出沙啞的聲音:“瞿先生?”
話音剛落他又掉了滴眼淚,答案實在太明顯,能讓季亞尊稱先生,還姓瞿的,隻有那一位。
靳明,既明……
祝念慈在心底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腦中浮現出的是近期的各種八卦新聞,他別過臉,抗拒地躲開了瞿既明的手。
“……你要和別人結婚。”
他難得一陣見血,心痛得像是要被撕裂,睫毛被淚水濡濕,燈光灑落下來,在眼下投出黑色的陰影,像是雨天墜落的蝶。
既然要和別人結婚,那我又算什麼?道德敗壞的第三者嗎?
“那為什麼還要讓我喜歡上你?”
站在他們身後的季亞神色複雜,他自知沒有插話的份,隻能幹著急。
但凡是個別的什麼alpha,他都能直接將人揍一頓,可偏偏是瞿既明,是自己怎麼都沒法隨便發少爺脾氣,站出來替好友打抱不平的大人物。
他急得跺腳,終於還是忍不住小聲道:“瞿先生,您要不……先出去一下?”
瞿既明沒有理會他,手掌仍然僵持在最開始的位置,眼神深暗地落在祝念慈臉上。
他不意外祝念慈會看到那些自己刻意放出的報道。
“我沒有要結婚。”
他用平靜的,甚至有點安撫意味的語氣說:“報道是林家買的,我跟林家隻是合作關係,並沒有聯姻的打算。”
祝念慈定定地看著他,緩慢搖了搖頭。
“你們還一起跳舞,”他嗓音顫抖,“季亞跟我說過,瞿先生,我不明白,合作是靠跟omega跳舞來達成的嗎?”
祝念慈能接受瞿既明對身份的隱瞞,卻無法接受自己的alpha在跟自己甜言蜜語之後,還在舞會上牽起另一個omega的手,這會讓他不由自主地懷疑,那些被瞿既明掛在嘴邊的“繁忙工作”裏,究竟有多少時間是真的在工作。
而又有多少的時間,是在和另一個omega笑著談天說地。
他猝然站起身,過於激烈的情緒令他的腳步都有些跌跌撞撞,卻很堅定地想要離開這個房間,可很快的,他就被瞿既明擁進了懷中,輕而易舉地壓製住了所有的反抗。
祝念慈受不了,他鼻尖全是屬於瞿既明的橡木苔氣息,這高契合度的信息素本該安撫他的情緒,帶來熟悉的安全感,可此時此刻他隻想逃離,不住地胡思亂想——
那個出現在報紙上的omega也聞過這個氣息嗎?她是不是也會喜歡,也因此得到安撫?
這個念頭令他胃中一陣翻滾,不住地想跑,瞿既明克製著心底微弱的焦躁,噓聲安撫著祝念慈:“別激動,別激動,乖乖,深唿吸,不要氣壞自己。”
祝念慈盯著地麵,刺眼的光令他頭暈腦脹,幾乎要站立不穩,卻還是堅定地,小聲地說:“瞿先生,你放開我。”
他的臉色難看得要命,瞿既明壓抑著心中因為祝念慈抗拒的姿態而產生的掌控欲,最終還是放開了他,好讓他能重新坐下。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有耐心地對待一個人:“可以先聽我講完嗎?嗯?”
祝念慈不言不語,好一會後才啞聲說:“我不想聞到你的信息素。”
瞿既明的眼神倏然一暗,表情依舊是溫和而毫無攻擊性的:“你不需要這麼稱唿我。”
但他還是照著祝念慈說的那樣,收迴了自己的信息素。
“我並沒有做出你想的那些事,”他直接切入了主題,態度異常誠懇,“沒有打算跟別人結婚,也沒有跟別的任何omega發展過任何關係,祝念慈,我的人格不允許我做出那種事。”
祝念慈的眼神卻越過了他,求助般地看向季亞,他的好友在原地躊躇了許久,此刻接收到他的眼神後,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說:“但瞿先生,在這之前,您從未跟其他人……呃,傳出過類似的消息。”
瞿既明沒有迴頭,隻是靜靜地跟祝念慈對視著。
“林家,”他用季亞從沒聽過的溫柔語氣說,“他們的確有這種想法,我拒絕了他們的提議,但林小姐的父親要求我默許那幾則報道的流出。”
季亞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低聲說:“我明白了,抱歉,我不該妄自揣測您。”
祝念慈頂著幹透的黏膩淚痕,嗓音低啞地開口:“明白了什麼?”
“林小姐到了該談婚論嫁的年紀,”瞿既明又摸了摸他的臉,“她需要造勢。”
季亞接過話頭,解釋道:“算是某種心照不宣的交易,林家很喜歡通過聯姻來獲得更多的利益,而對於omega來說,這種傳聞是有利的,況且以瞿先生的能力,根本用不著將自己的婚姻當做交換籌碼。”
他尷尬地咳嗽了聲,補充道:“之前看到那些新聞時,我跟你說那是真的,主要也是因為以前根本沒有過這種消息出現過,但……”
但現在瞿既明也說了,那隻不過是一種利益交換。
更何況從瞿既明的態度來看,自己的好友顯然是特殊的。
季亞忍不住犯嘀咕:要不是我今天見到了,哪兒會相信傳聞中冷酷無情的執行官先生還會低聲下氣跪在地上哄一個omega?他連老瞿先生都沒跪過幾迴吧!
而祝念慈聽著這些話,心裏卻空蕩蕩的。
是真的嗎?我能相信嗎?
他猶豫地看向那雙自己很喜歡的霧藍眼睛,裏麵的慌亂和關切是如此真實,可他卻覺得自己像是迴到了一個月前,重新站在了漫天大霧中,腳下虛浮著找不到著力感。
我好像應該相信他,他想,畢竟在這段時間中,靳明,不,瞿既明的確是很在意我的,那些眼神,那些吻,都是真的。
真到讓人捉摸不透,又滿心叫囂著眼見為實。
於是他輕聲問道:“那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誰呢?”
瞿既明似乎是鬆了口氣,可眼中的擔憂和歉疚還是很昭彰,祝念慈垂下眼,看見他昂貴的西裝褲沾染了地上的灰塵,這才反應過來alpha已經在自己麵前跪了許久,他想了想,抬手去扯瞿既明的衣袖。
“你不要跪著,站起來,不,你坐下說。”
瞿既明就知道他消了大半的氣,祝念慈實在是個很好哄的omega,他坐到一邊,牽起了祝念慈冰涼的手指輕輕摩挲。
“最開始是為了保密,我的病癥不能被外人知道,除你之外,也就聞越清楚,當然,現在又多了一個人。”
他說到這,側頭去看季亞,季少爺早就知道自己今天闖了個大禍,視死如歸地閉眼開口:“我可以簽保密協議。”
瞿既明沒有說什麼,隻是重新看向祝念慈,嗓音低柔:“而後來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你在我家住著時總是小心翼翼,我不想給你太多的壓力,而且……”
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一字一句說得十分清晰:“我不想你對我太生疏,祝念慈,我希望能離你更近一點。”
祝念慈沉默著,用猶疑不定的眼神看著他,他總覺得瞿既明的這番話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在一連串的混亂打擊中,又找不出那點端倪。
於是他輕聲說:“我要好好想一想,你可以先離開嗎?”
瞿既明沒想都他會這麼說,驟然襲來的不確定感令他險些維持不了自己的鎮定自若,他笑了笑,有些虛假,卻很完美無缺,眼中的失落恰到好處。
“還是不願意相信我嗎?”
祝念慈卻搖搖頭,隻是說:“讓我想想,一個人想想。”
瞿既明從來都進退有度,聽他這麼說後就不再緊逼,反而道:“好,那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
他站起身,將自己的手帕留在了桌上,流露出一種歉疚而克製的神情。
“我周五再來接你。”
祝念慈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目送著他出了門,坐在位置上發了好一會兒呆。
但其實也沒什麼好想的不是麼?
他已經不再在意瞿既明最開始的隱瞞,也不懂政治上的彎彎繞繞和利益交換,而大腦一直在叫囂著讓他相信這些話,畢竟連季亞都驗證了alpha的說辭的真實性,表示瞿既明和那位omega之間隻是捕風捉影的流言,並沒有發生原則性的錯誤。
這隻是一次因為迫不得已的隱瞞造成的小誤會罷了。
但祝念慈知道這些都是自己的借口。
他隻不過是真的很喜歡瞿既明,以至於舍不得就這麼跟他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