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的一個周一中午,李聿告訴宋雙榕:“我迴來了。”
宋雙榕下午沒課,午覺睡到三點,醒來才看到有未讀消息,迷迷糊糊地迴複“歡迎迴家”,又問:“金牌選手今晚想吃什麼?”
沒過多久,李聿迴他:“你定。”
來北華市近兩個月,宋雙榕幾乎沒有外食過,除了學校食堂就是劇組盒飯,他也不多客氣,問李聿有沒有推薦的特色餐廳。
等了幾分鍾沒有迴複,宋雙榕起床洗澡,從浴室出來後,在衣櫃前站立片刻,最終還是拿了最常穿的普通衛衣和牛仔褲。
換好衣服,李聿的消息才到。
他以表格的形式發來三家不同餐廳的詳細信息,囊括口味、評分、餐廳環境、與北華大學的直線距離等,問宋雙榕:“有你想去的嗎?”
宋雙榕點開表格,霎時愣在原地,他隻是隨口一問,沒想到李聿會做如此詳盡的攻略,瀏覽後十分過意不去,問:“你最喜歡吃哪一家?”
“我沒有去過,”李聿迴複,幾秒後又補充:“都不喜歡吃的話,還有其他備選方案!
宋雙榕連忙說“有”,選定離學校最近的一家融合餐廳,“這個。”
李聿迴複他:“好的。”
兩人不在同一校區,因此約定直接在餐廳門口碰麵。
下午七點,宋雙榕按照導航,步行抵達目的地。
餐廳坐落於一道無名胡同的最深處,有種大隱於市的神秘感。門前栽種了兩顆合歡樹,枝葉扶疏,高處的樹冠挨在一起,形成一道天然拱門。
還未走近,宋雙榕先看到了站在樹下的李聿,他還穿著格子襯衫,內裏是一件純白t恤,雙臂垂在身側,站得筆直。
比起等人,更像是在競賽臺下候場。唯有衣角翩躚,附和樹葉搖動的頻率。
眼前的場景融洽到宋雙榕不忍打破,腳步不自覺緩了下來,但李聿忽然抬頭,目光定在他身上,宋雙榕隻好快步走到他麵前,揮揮手說:“嗨,好久不見了。”
停了兩秒,李聿似是極不熟練地抬手迴應他,又轉身推開門,說:“進去吧!
上一次在校內時,宋雙榕就發現了,李聿的步伐快且平穩,似乎從不習慣與人並肩,也不在乎身後的人能否跟上。
好在店內布局曲折,他不得不慢下來,最終停在一處靠窗的雙人座前。
入座後,宋雙榕把厚厚一本菜單推給他,眨了眨眼說:“餐廳我選的,你來點菜。”
李聿問宋雙榕有沒有不吃的食材,宋雙榕對他搖搖頭。李聿沒有翻開菜單,準確地報出了表格中所有的招牌菜。
一直到服務生記錄完離開,宋雙榕才忍不住笑起來:“你記這麼清楚!
李聿沒有說話,端起玻璃杯,仰頭喝了一口檸檬水。
等他放下杯子,宋雙榕托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問:“你又沒來過,為什麼給我推薦這家?”
“在網上搜索了排名!崩铐厕挻。
兩人認識沒多久,又相隔三周沒見,宋雙榕竟也不覺得陌生,甚至有種不知從何而來的親近感。
“是嗎,”他輕飄飄地笑著,繼續追問:“那你平時和其他人出來都吃什麼?”
李聿露出困惑的神情,隔一張桌子的距離,直視宋雙榕,說:“我和誰吃飯。”
見他一臉缺少社交的模樣,宋雙榕莫名地愉悅起來,搖了搖頭。
餐上齊後,宋雙榕捏著筷子慢吞吞地進食,他不忙的時候不會餓,也沒多大食欲,一口西蘭花能嚼幾十下。
反觀李聿吃飯卻很認真,注重葷素搭配,不會發出奇怪的聲音,速度也恰到好處。
還不到用餐的高峰期,餐廳內噪聲不大,鋼琴曲流淌其中,宋雙榕在輕鬆的氛圍裏,饒有興致地暗自打量他。
李聿吃飯就隻是吃飯,哪怕約了人出來,氛圍微妙,桌上有白玫瑰,手邊是紅酒杯,也不多說一句話。
看著看著,宋雙榕被傳染,不知不覺吃掉比平時多得多的量,才放下筷子。
餐廳外已經開始排隊,他們沒有久留,熱毛巾擦過手後就起身。宋雙榕的位置離吧臺稍遠一些,因而再次被李聿搶先一步付款,金額是上次在快餐店的數倍。
李聿收起錢包沒說什麼,依舊走在宋雙榕前麵,推開門時才停下腳步,側過身,等宋雙榕先走出去。
走出餐廳,室外溫度已經降下來了,宋雙榕雙手插進口袋中,腳踩在路肩邊緣,和李聿一樣高。
沒走幾步,他又落到後麵,於是開口喊李聿的名字,說:“你等等我!
李聿停在一盞路燈旁,轉過身,昏黃的燈光之下,他猶如一個從天而降的禮物,恰好落在宋雙榕麵前。
宋雙榕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產生這種聯想,原地穩了穩神,才走過去跟李聿麵對麵站立,“說好這次是我請你的。”
“你吃得少!崩铐搽b是簡單地說。
他有時候很好懂,有時候又讓人摸不透,宋雙榕長長地“哦”了一聲,直白地問:“你和飯量少的人出來吃飯都會付錢嗎?”
“我隻和你出來吃過飯。”李聿沒有停頓,一臉正直地闡述事實。
宋雙榕的心跳卻稍稍加速,臉頰同時升溫,又聽見李聿反問:“你呢,和四百個好友都吃過飯嗎?”
他的神色平靜,語氣也毫無起伏,像隻是因求知欲旺盛,自然而然地提出了一個自己從未涉及過的社交問題,並不摻任何私念。
但宋雙榕仍是心虛,誇大了一部分事實,說:“隻有幾個,我和其他人都不熟。”
不知是信還是不信,李聿微微點頭,“是嗎!
“是的。”宋雙榕用力點頭。
其實宋雙榕列表中的好友數量在同學間算少的,因為今後從事影視行業,難免需要提前積累各種人脈關係,他不是擅於交際的人,在社交場合也會盡力融入,和不同的人交換電子名片,備注姓名職業,然後再不聯係。
原本宋雙榕想對李聿說,軟件上的數字並不等同於真正的朋友數量,但想到他隻記三十二個電話號碼,並不需要知曉這些虛偽的社交規則,最終沒有開口。
後麵的路,李聿的腳步稍稍慢了點,宋雙榕仍踩在路肩邊緣,暗自比劃著個頭,勉強能和他並肩,兩人默不作聲地穿越一條又一條胡同。
夜晚的北華市褪去白日繁華,顏色、聲音、氣味都歸於質樸和沉靜,夜空中的星星比路燈還要亮。
宋雙榕仰頭看得入迷,沒注意沿道上的兩塊地磚之間有空隙,踩下去時,整個身體趔趄了一下,不受控地左右搖擺,即將栽倒之際,手肘被李聿用力鉗住了,像擺弄機械零件一般,將他推迴原位,又鬆開手,嚴肅地說:“好好看路!
宋雙榕懨懨地迴“知道了”,抬頭看看路標,忍不住問:“我們現在去哪裏?”
李聿轉頭看過來,目光帶著明顯的不解,好像在說,不是正在迴學校嗎。
漫無目的地晃過許多條街,也才不過晚間九點,宋雙榕站直了,拍拍李聿的肩膀,故作促狹地邀請他:“要不要我帶你到酒吧玩玩!
“你請我吃飯,我請你喝酒,”他又補充:“天經地義。”
李聿認真地看著宋雙榕,像在從他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破綻,但宋雙榕一臉誠摯地繼續提議:“走吧,我知道一家不那麼吵的,你應該能適應!
“你經常這麼晚去酒吧?”李聿不明顯地皺眉,問。
“才九點,不算晚吧,”宋雙榕說,“又不玩通宵!
李聿一言不發地看了他幾秒,才說“我沒興趣”,而後拔腿就走,步伐很大,恢複了宋雙榕追不上的速度。
宋雙榕忍笑忍得很辛苦,他來北華市這麼久,唯有和李聿在一起的時間段最放鬆,笑得最多。
小跑著追上去,他在一旁不嫌事大地問:“你是灰姑娘嗎,要趕在十二點前乘南瓜馬車迴家!
“公主,走慢一點,水晶鞋要掉啦。”
李聿繼續沉默,走出胡同,拐進另一條通往校區的小路,路兩側有零星的小吃攤位,向裏走了幾步,宋雙榕叫停他,今天第二次誇大事實地陳述:“我隻在有推不掉的聚會時才去酒吧!
宋雙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他孤身一人,向來出入自由,從不需要跟誰報備,說完後心髒微妙地緊了緊。
李聿停在原地,但依然沒有表示。宋雙榕指指一旁熱氣騰騰的小吃車,突然說:“啊,怎麼辦。”
“灰姑娘的南瓜馬車被做成南瓜餅了,”他深唿吸一口,“好香好香!
李聿的眉頭終於鬆動了,朝宋雙榕走過來,手上的動作像是準備掏錢包。
宋雙榕要了兩大份南瓜餅,一邊等婆婆裝袋,一邊向李聿推銷,說自己小時候特別喜歡吃,沒想到北華市竟然也有的賣。
他搶著掃碼付款,婆婆順手把兩隻袋子一並交給李聿,李聿接過後看向宋雙榕,宋雙榕馬上朝小路裏走了兩步,以示清白:“太晚了,我們還是快快迴學校吧!”
走出十多米,李聿才跟上來,走在宋雙榕左手邊,相隔不遠不近的距離。
宋雙榕故態複萌,踩在十多公分寬的路沿石上,步伐不是很穩,李聿又靠近了少許。
他手上提的南瓜餅飄出陣陣香氣,宋雙榕虛無地吞咽幾次,還是忍不住想吃,把手伸過去,說:“我來拿吧!
臨街院子裏的狗突然狂吠幾聲,和宋雙榕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他不確定李聿是否聽清了,於是晃了晃懸空的胳膊,手心朝上,示意他把袋子遞來。
李聿盯著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遲遲沒有動作。
“快一點嘛。”宋雙榕催促他。
李聿又將目光挪到他臉上,眼神清澈,嘴唇緊抿。
幾秒後,他忽然抬起空著的手,放在了宋雙榕的掌心上。
皮膚相貼,宋雙榕的身體一下繃緊了,渾身動彈不得,但觸感仍在——李聿的手相較於宋雙榕要大很多,幾乎覆蓋住他整個手掌,掌心幹燥而溫暖,被它握住一定舒服——宋雙榕的思維變得和心跳一樣不受控製、到處發散。
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找迴些許的身體慣性,拇指輕輕落下,搭在李聿的手背上,而後整隻手便落入那隻更大的手掌中了。
被緊握住,不留一絲空隙。
作話:
拉手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