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還想要繼續,宋雙榕用手抵著他的胸膛,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張了張口,才發現氣息抖得厲害,於是偏過了頭,長長地吸氣又唿出,好一會兒,才平複下來,但臉和脖頸仍發著燙。
房間裏其實是有些幹燥的,但可能是親得太久了,兩個人之間的空氣都變得潮濕,像是一起淋過一場雨似的,相互依偎著取暖。
這實在是太像宋雙榕曾幻想過的場景,在某個黃昏來臨的時刻,他和李聿擠在沙發上,接吻之前,李聿對他說了喜歡。
宋雙榕的手還跟李聿的扣在一起,他確認般地微微動了一下,又馬上被攥緊了,李聿還在問:“可以留下來嗎?”
每一次李聿問可不可以的時候,宋雙榕都不能真正地拒絕,他明明沒有看李聿,可卻能感受到那束目光,執拗地,一動不動地落在他臉上。
看著沙發上疊好的衣服,宋雙榕說“今晚可以”,又抬頭和李聿對視,告訴他:“不過我要去把劇本和電腦帶來。”
“老師剛剛給我提了幾點建議,要趕快改一下,我怕明天又忘了。”
“我和你一起去。”李聿說,他還抓著宋雙榕的手不放,大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摩挲著。
宋雙榕覺得癢,稍稍掙紮了一下,就被放開了,他把潮熱的掌心按在膝蓋上降溫,又聽見李聿問:“宋雙榕,隻能留一晚嗎?”
“學校已經放假了吧,”李聿又說,“你忙的話,可以用書房,我不打擾你。”
他說得很平靜,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因此好一會兒之後,宋雙榕才忽然懂了,李聿是在繼續試圖挽留他。
環顧四周,李聿的身後就是書房,門還開著,宋雙榕想了想,對李聿說:“我今天撕了一頁你的稿紙。”
似乎是沒反應過來,李聿發出一聲疑問。
“早上有一個出品人打電話,說對我的劇本感興趣,想要商談合作,”宋雙榕解釋,“他的公司也在鯉城,約了下周見麵,但我還有幾段劇情要補充,所以想提早迴去幾天,找一找靈感。”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那張折疊的稿紙,遞給李聿。
李聿接過去,拿在手裏,卻沒有低頭看,而是問宋雙榕:“什麼劇本?”
“一個關於鯉城的故事。”宋雙榕簡單地講了故事梗概,李聿沒有打斷他,也沒有露出不耐的神情,甚至在宋雙榕停下後,追問“然後呢”。
見他似乎真的感興趣,宋雙榕便從認識的小說作者講起,講他讀到原作的那天是如何振奮,“你知道嗎,我們兩個的家還在一條街上,她寫的哪條街,哪棵樹,我一下就認出來了。”
“是嗎,”李聿聽他講完後,簡單地問:“你準備什麼時候迴去?”
原本熱絡的氛圍,好像忽然就安靜了,宋雙榕停了停,看著李聿的眼睛,說:“我買了明天的機票,所以隻能留一晚。”
他也說不清,中午訂票的時候,是出於什麼心理,明明已經完全知曉了李聿的心意,卻還是下決心隔天就離開,隻不過這次不是逃避,更像是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盡快結束工作,至於工作完成後要幹什麼,他還沒有去想。
李聿沒有就宋雙榕的安排發表意見,隻說:“我明天送你吧。”
“不用了,”宋雙榕說,“你還要值班吧。”
“可以和杜牧林換,他今年也在,”李聿堅持:“我送你。”
宋雙榕最後說了好。
其實他想提早迴鯉城還有一部分原因,小說原作中,有幾段鯉城當地的春節習俗描寫,春節期間,他可以先迴去取一部分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聿今天似乎對鯉城格外感興趣,因此宋雙榕試探著開口,向他介紹了當地的一些祈福活動,其中他最喜歡的是“遊神”,人們身披紅花,盛裝出席,扛著供奉的神像,繞街巡遊。
這是春節期間最熱鬧的時刻,宋雙榕小的時候,總跟著隊伍遊街串巷,從早到晚。
“聽說這樣就能有一整年的好運。”他說。
這一次,李聿沒有評價宋雙榕“迷信”,而是問:“有了嗎?”
宋雙榕搖頭,不欲多說,轉移話題道:“小說裏也寫了‘遊神’的場景。”
“所以我覺得我和作者很投緣,”他猜測,“說不定我們小時候還見過。”
李聿又問了一遍“是嗎”,宋雙榕說是,李聿不說話了,直到宋雙榕準備去取劇本,李聿才像是隨意提起一般,說:“我還沒去過你家。”
起身到一半,宋雙榕又坐迴去,不確定地問:“你說鯉城?”
“嗯,”李聿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停頓了一下,又解釋:“我沒怎麼出遊過。”
在宋雙榕的想像中,李聿應該是那種從小就和父母四處遊玩,因成績優異,暑假還要出國參加夏令營的小孩,會在每一座城市的標誌性建築前,留下一張麵無表情的照片,也許會被迫舉起剪刀手,但一定還是不笑。
也許是他詫異的表情太明顯,李聿對他說:“除了經常比賽和出差的城市,我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這次輪到宋雙榕說不出話來了。
他的童年過得壓抑又暗淡,上大學之前,甚至沒有出過省,小時候,在他的印象中,連北華市都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不過他從不覺得有什麼。可當李聿平淡地說出他沒有去過其他地方時,宋雙榕卻感到心軟。
他總希望,李聿永遠是驕傲的,人生沒有缺憾的,雖然可能李聿自己都並不在意。
於是當李聿詢問宋雙榕“我能不能去找你”時,他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那我明天先去送你,”李聿當即安排道,“再看一下後麵的機票。”
宋雙榕這時才反應過來,他看向李聿,猶豫了一秒,問:“你不用去研究所嗎?”
“這周值班要去,”李聿說,“下周就可以請年假了。”
太陽漸漸落下去,室內變得昏暗,像是影片中遍布噪點的一幕,宋雙榕恍惚地說了“哦”和“好”,然後李聿打開了燈,該吃晚飯了。
晚飯後,宋雙榕沒有讓李聿陪同,獨自迴宿舍拿劇本,又簡單地理了幾件衣服,裝在包裏。
再次站在李聿家門口時,他抬手敲了一下門,然後才想到他有鑰匙,但手沒有放下去,又敲了第二下,李聿把門打開了,站在門裏,說“你迴來了”。
那一瞬間,宋雙榕忽然明白了,中午的時候,為什麼李聿明明有鑰匙,卻還要堅持按門鈴。
因為有鑰匙代表有家可迴,按門鈴則是希望家裏有人在等。
睡前,宋雙榕在客廳整行李,李聿洗漱完走過來看,從攤開的行李箱中,彎腰撿出他胡亂塞進去的外套,拿在手裏兩三下就疊好了,又碼在箱子一角。
宋雙榕坐在地毯上,忍不住仰頭看他,察覺到他的視線,李聿低頭和他對視,問:“怎麼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疊衣服了。”宋雙榕說。
李聿的動作頓了一下,含糊地說“沒有”,又拿起另一件衣服疊了起來。
有他的幫助,宋雙榕收拾行李的速度快了一倍,洗完澡,他站在鏡子前,磨蹭地吹頭發。
他其實並不喜歡吹頭發,總覺得風筒的聲音太吵,但每一次不吹頭發,被李聿發現後,總免不了幾句說教,也會被押迴來重新吹。
有時李聿會在宋雙榕的請求之下,接過吹風機幫他吹,宋雙榕就馬上沒有怨言了。
相較前一晚,和醉酒的李聿同睡一張床,此刻宋雙榕的內心更為掙紮,連風筒的噪音都不覺得大了。
他也知道,他和李聿接了吻,又答應留宿,就不該再有這般躊躇的情緒,但或許是今天一天發生的一切都太順利,順利到令他出於本能地感到憂患,說到底,他還是怕和李聿重蹈覆轍,最後連曾經的美好迴憶都消磨掉。
宋雙榕關了吹風機,站在鏡子前,想自己先迴鯉城,和李聿短暫地分開也不是壞事,至少,兩個人可以暫時拉開物理上的距離,稍作冷靜,不至於再次陷入高燒般的熱戀中,因而忽略種種問題。
可能是見他太久沒出來,李聿到洗漱間找,問宋雙榕:“洗好了嗎?”
“嗯。”宋雙榕點頭。
他放下吹風機,走到李聿麵前的時候,李聿自然地抬起手,手指穿進他的發間摸了摸,像是在確認頭發真的吹幹了,然後說,“快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宋雙榕低應了一聲,跟在李聿身後,他整理行李的時候,李聿已經洗過澡,換上睡衣了。
睡衣還是去年宋雙榕買的,深藍色的一套,衣擺有一圈海浪的簡筆圖案,但實際上尺碼卻偏小,袖口短了一截,領口又過大,冬天穿根本不保暖,李聿還是一直收在衣櫃中。
空氣中彌漫著宋雙榕喜歡的味道,他不確定這股味道來自誰,於是湊近了,想先聞一聞李聿,李聿卻忽然停下了,宋雙榕撞到他的背,雙手下意識地圈住了他的腰。
他能感覺到,李聿剎那間僵硬了,停頓幾秒,才開口問:“你明天早上是想喝豆漿還是粥?”
一瞬間,宋雙榕像是被加了蜂蜜的水嗆了一下,鼻腔發酸,卻還能嚐到甜味,他沒有鬆開環抱李聿的手,不斷嗅著李聿身上的味道,那些不確定的,讓他反複掙紮的情緒,好像全部都沉澱下去了,此刻他隻感到安心。
李聿問:“宋雙榕?”
“豆漿。”宋雙榕說,他鬆開一隻手,攀上李聿的肩膀,把他的領口往左邊拉,露出文身的一角,衣領已經拉到極限了,宋雙榕用指腹輕輕摩擦那一角圖案。
李聿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安靜了片刻,才像是不確定一般,問:“怎麼了?”
“你怎麼也文身了啊,”宋雙榕悶悶地說:“還選了這個圖案,好幼稚。”
“是你說,它們和我們一樣,”李聿解釋。
宋雙榕向李聿講述那則短片故事時,李聿一本正經地糾正他的生物學知識,宋雙榕當時又氣又好笑,事後很快就忘了,他沒想到李聿還記得。
“我以為你不喜歡文身,”雖然李聿已經解釋過,而且既然已經快要和好,或許就不該再提,但宋雙榕還是忍不住說,“你還讓我去洗掉。”
說完,那時被他強壓下去的委屈,好像又細細密密地湧了上來,他把額頭用力地抵在李聿的背上,不再說話。
好一會兒,才聽見李聿的聲音,說“對不起”,又說:“我那時以為你想留校工作,擔心有文身就不能入選了,也不知道文身和洗文身很疼。”
宋雙榕“嗯”一聲。
“宋雙榕,我沒有不喜歡,”李聿接著說,語句間偶有斷歇,“我覺得很好看。”
據宋雙榕所知,李聿並不偏科,中學時期的語文成績還算不錯,偶爾也能引經據典,但他每每誇讚宋雙榕的外表,都隻有“好看”兩個字,仿佛沒有存儲其他更高級的詞匯,但宋雙榕聽了還是喜歡和動心。
他忍不住笑了:“你上次都沒有看清楚吧。”
李聿沒有直接迴答,而是堅持道:“好看。”
宋雙榕鬆開李聿,繞到他麵前站好,肩膀倚在牆壁上,單手攥著衣擺向上掀開,露出一截腰來,問李聿:“那要再看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