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在雲(yún)空碰到顧靖揚之後,陳非沒有再見到這位“新上司”。他按時把第二周的工作匯報發(fā)過去,這次顧靖揚迴複得比較詳細,除了讚揚他工作之外,也給他提了一些意見,都是方向性的意見,不涉及具體操作,一看就是擅長宏觀思考和布局的人。看得出來,才兩周的時間,顧靖揚對他的工作情況就已經(jīng)相當(dāng)有把握了。
趙紫靈是在一個周四下午迴到公司的,她很體貼地給辦公室每個人帶了一小瓶香水,雅詩蘭黛的一個旅行套裝裏拆出來的五小瓶分給五個女孩子,給陳非的則是一支30ml的ck one男用香水。陳非沒有用香水的習(xí)慣,聽nancy說她男朋友羅浩一直用的就是這支香水,便把香水轉(zhuǎn)贈給了她。
第二天上午顧靖揚過來交接工作,跟辦公室的人簡短打過招唿,他便直接去了趙紫靈的辦公室,把這兩周的情況以及他對每個人工作情況的意見大致說了一下,趙紫靈雖然平常不太敢麻煩他,對他的意見卻是十分尊重的,因此特地拿了一個筆記本,詳詳細細地記錄下來。
“nancy做事粗中有細,執(zhí)行具體的事情完全沒有問題。但是她看問題比較片麵,她是你的助理,必須對整個公司的全局有更深入更廣的把握,而不能隻停留在表麵。你可能需要著重培養(yǎng)她的全局觀念。”
“兩個業(yè)務(wù)各有長短,helen經(jīng)驗老到,可以獨當(dāng)一麵,但是比較大而化之,細節(jié)上常有錯漏。收到第一周的工作報告後我提醒過她,但是第二周她還是犯相同的錯誤。所以我推測,這可能是個性問題,如果是這樣的話,恐怕就沒有那麼容易糾正。stephanie做事很踏實,但她經(jīng)驗不足,也沒有helen那麼靈活,處理事情比較呆板,缺乏彈性。這兩個業(yè)務(wù)可以取長補短,我建議可以調(diào)整她們的工作分配方式,打破現(xiàn)在這種一個負(fù)責(zé)進口一個負(fù)責(zé)銷售的分工,改為交叉分工。”
顧靖揚一邊迴憶,一邊說。趙紫靈頻頻點頭,在筆記本上飛快記錄,像個用功的學(xué)生。聽到這裏,她抬起頭來:“這樣調(diào)整的話,helen那邊是沒有問題,stephanie進公司之前所有的進口和出貨都是她在負(fù)責(zé),所以她兩頭都熟。但是stephanie負(fù)責(zé)進口的部分我有點擔(dān)心她經(jīng)驗不夠,當(dāng)初就是基於這樣的考慮,我才決定讓她們各自負(fù)責(zé)一樣。”
“這樣做短期之內(nèi)雖然比較省心,但是弊端也很明顯,不管是業(yè)務(wù)員的發(fā)展空間,還是從工作的連續(xù)性來說都比較局限。”
一句話如醍醐灌頂,工作的分配怎能隻考慮一時的方便,是自己短視了。
“我明白了。但是交叉分工的話……我有點把握不準(zhǔn)如何分配工作,出貨方麵還好,每個人負(fù)責(zé)一家商場就可以了,進口方麵的話,因為涉及到客戶,我擔(dān)心分配不好會出岔子……”
“要敢於給員工犯錯的機會,他們才能成長。” 顧靖揚看了趙紫靈一眼,沒有責(zé)備的意思,卻令趙紫靈感到了壓力,或者說慚愧。
“可以考慮先把比較重要的大品牌交給helen,stephanie負(fù)責(zé)幾個小客戶,讓她練練手,積攢經(jīng)驗,看看她的成長空間,之後再調(diào)整。用人方麵你是不可能一勞永逸的。”
趙紫靈聽到最後那句話,突然就覺得有了鬥誌。她點點頭:“嗯,我會克服惰性的。”
顧靖揚溫和地笑了,像個大哥哥一樣。“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 繼而正色道:“財務(wù)的may和倉庫的陳非,我都沒有什麼意見,這兩個人完全能夠勝任他們目前的工作。我的意見都寫在給他們的郵件裏了,郵件我也有抄送給你,你有空可以看看。”
“有,我昨天迴來後都看過了。他們給你的迴複我也看過了,may那邊我會再跟她解釋一下你的要求,陳非看起來應(yīng)該是完全理解你的意思了。”
顧靖揚點頭。
“我想,你的看法是對的。陳非可以培養(yǎng)。” 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他願意的話。”
“怎麼說的好象我要上趕著去求他一樣……” 趙紫靈失笑。
“如果真的是人才,就算求他又有什麼關(guān)係?沒有好的團隊,再厲害的老板也飛不上天去。不必然是陳非,不管是什麼員工,都一樣。”
趙紫靈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她一直覺得,做為一個老板、上司,不管你如何表現(xiàn)得平易近人,骨子裏那份高貴都是很必要的,但是顧靖揚卻用那麼平常的語氣說出“求”這個字,她一時之間覺得有點不能接受。那可是顧靖揚呢,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高貴得像個王子一樣的男人。
“但是,如果老板在下屬麵前完全沒有架子,會很難服眾的吧?”
“架子那種東西有什麼用?” 顧靖揚有點驚訝趙紫靈會這麼說。“一個老板需要的不是員工的服從,而是尊重。所有的員工都是老板的partner,隻不過每個人的工作分工不同。我是老板,我負(fù)責(zé)掌舵,但這並不代表我高人一等。”
趙紫靈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幾句話。然後她歎了一口氣:“靖揚,你真的是我的偶像。”
這樣的男人,為什麼偏偏不愛女人呢?她曾經(jīng)以為是自己不夠好,所以不能吸引他的目光,然而後來她才知道,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也是沒有用的。她人生第一個愛上的男人,根本不喜歡女人。
“哦,對了,我晚上要請公司的同事吃飯。你要一起嗎?”
顧靖揚考慮了一下:“好,不過這頓飯我來請吧,這兩周為了配合我的工作方式,也辛苦他們了。”
他是公司的大股東,又是第一次跟大家有直接的公事接觸,既然他願意出席,那麼於情於理都是應(yīng)該他請客的,所以趙紫靈沒有跟他推辭。
顧靖揚不吃辣,趙紫靈把聚餐的地點選在公司附近一個很有名的私房菜餐廳。作為請客的人,她和顧靖揚提前了十分鍾到餐廳的包廂。兩個人在門邊的位置坐下,服務(wù)生正上茶時,辦公室裏其他人也到了。
這是他們第一次和顧靖揚一起吃飯,平常在辦公室裏大發(fā)花癡的幾個人,這會兒本尊就坐在那裏與民同樂,她們反而拘謹(jǐn)了起來,簡南希打頭陣進去,卻老老實實坐在趙紫靈身邊,張海欣進去,緊挨著簡南希坐下了。
江曉夢就更不用說了,緊跟在張海欣後麵,因為太緊張,進門的時候差點撞在顧靖揚身上,顧靖揚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小姑娘因為這個親密接觸,轟地臉又紅了,坐下來之後腦袋就再沒抬起來過。
陳非一向不搞特殊,看到這個架勢,也就跟著坐在江曉夢旁邊。
徐芳進來一看,整張桌子就剩顧靖揚旁邊還有兩個空位,看著都尷尬,徐芳心裏默默搖頭,這幫小年輕真是不識大體,她當(dāng)仁不讓,大方地在顧靖揚身邊坐下,最後進來的周雪梅便坐在了陳非旁邊。
趙紫靈其實也有點兒緊張,這是顧靖揚第一次和她的團隊吃飯,作為團隊負(fù)責(zé)人,她覺得自己今天任務(wù)重大,務(wù)必讓雙方都吃得開心盡興,以圖將來。
奈何她的團隊實在太不中用了,徐芳周雪梅和陳非是本來話就不多的人,即使想要幫忙也是有心無力。氣人的是平時隨便說一句都能往外往下往左往右扯出無數(shù)八卦笑話的那幾個,這會兒也全扮起淑女來了,你起個話頭吧,她們也不是不接,你問一句我答一句,絕對點到為止。
趙紫靈努力了半天,餐桌上的氣氛始終熱絡(luò)不起來。最後她也懶得理了,自己跟顧靖揚聊了起來。
簡南希她們也正因為老板們的關(guān)注而不自在呢,這會兒老板沒空理她們了,她們反而輕鬆了,幾個人自己小聲聊起了男友經(jīng),周雪梅和徐芳聊的則是育兒經(jīng)。陳非兩邊都聽聽,兩邊都不插話。
“這麼說你是為了你男朋友才來的北京?” 張海欣還是第一次聽江曉夢提到她男朋友的事。
“嗯,他說要趁年輕的時候出來大城市闖一闖,賺點錢,再迴老家買房。”
“你們不考慮在北京買房嗎?” 簡南希問。
江曉夢搖了搖頭:“不是不考慮,是買不起啊。我們的家裏都沒法支持,以我倆的工資就算再幹20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在這兒買上房子。”
提到房價,大家都深有感觸,簡南希算是她們?nèi)齻裏條件相對比較好的一個了,她男朋友羅浩在一家知名民企做營銷經(jīng)理,忙是忙,但一年到頭工資加提成三四十萬,算是帝都裏相當(dāng)高薪的階層,即便是這樣,他們工作了這麼多年也才堪堪攢下首付,兩個人平時逛街買個衣服也還得悠著買,就怕稍微一不注意就入不敷出。
“那你們倆打算在北京呆幾年?將來如果你或者他發(fā)展得好,你們還舍得迴去嗎?” 張海欣好奇地問。
江曉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沒有什麼具體的打算,看他了。如果到時候他不想迴去,我也沒所謂。”
“你對你男朋友真好……” 張海欣讚歎地說,“你們交往幾年了?”
“我們是大學(xué)同學(xué)。”
“哦,那就難怪。我和羅浩也是大學(xué)同學(xué)。” 簡南希說。
“那你也是為了他才留在北京的?” 江曉夢挺好奇的,簡南希是上海人,誰都知道上海人民和北京人民不對付。
“那倒不是,我就是喜歡北京這個地兒,要不然也不會來這兒上大學(xué)了。”
“你個性也不像上海女孩兒。” 張海欣說著,眼睛瞄到一旁一直禮貌傾聽的陳非,“哎,陳非,你有女朋友沒?”
陳非一愣,怎麼扯到他這裏來了?他搖搖頭:“沒有。”
“怎麼會沒有呢?你條件不錯啊。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兒,我給你介紹一個。” 簡南希在公司當(dāng)管家婆當(dāng)慣了,很豪爽地衝陳非說,她跟陳非坐得遠,聲音也就稍微大聲了一點,飯桌上的另外兩個小團體聽到這句話也都饒有興趣地把目光看過來,可見,八卦果然是人類都有的本能。
陳非突然成為眾人焦點,有點尷尬:“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怎麼會沒想過呢?陳非你不會沒交過女朋友吧?”
陳非實在不擅長在公眾場合下討論自己的私事,隻好含糊其辭:“也不是。”
這是什麼意思?張海欣神經(jīng)比較粗,不太理解陳非的靦腆從何而來,一道靈光閃過。
“陳非你不是gay吧?”
陳非口裏正要咽下去的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
趙紫靈下意識地看了顧靖揚一眼,很快,快得沒有人注意到。
“咳……咳咳……” 陳非咳得臉都紅了。
“陳非,我們不歧視同性戀的,你要是有男朋友,可得帶來給我們鑒定鑒定。” 張海欣趁他開不了口,故意逗他。
三個女人這下子可找到樂子了,在那邊你一言我一語,完全當(dāng)當(dāng)事人不存在。陳非沒太聽清,偶爾什麼“攻受”之類的字眼飄進耳朵裏,完全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
陳非這邊順完了氣,趕緊向那幾個女魔頭舉手投降:“我喜歡的是女生,我發(fā)誓。”
“你確定?” 海欣一臉的不相信。
“百分之百確定……” 陳非無奈地說,“真要我發(fā)誓啊?”
看他一臉無奈的樣子,大家都哄笑起來。
由於最後的小高潮,一頓飯總算沒有吃得太尷尬。顧靖揚帶趙紫靈離開後,簡南希拍拍陳非:“剛才跟你開玩笑的,別放在心上。”
陳非溫和地笑笑:“我知道,沒關(guān)係。”
他當(dāng)然知道大家的心思,今天這頓飯吃得不尷不尬,作為公司唯一的男性,調(diào)動氣氛的活兒本來就應(yīng)該是自己來做,既然自己不能主動勝任,換個方式來娛樂別人,也算是義不容辭。
北京最好的季節(jié)很快就在各種打折促銷和周年慶的忙碌中悄無聲息地過了,立冬一過,氣溫明顯下降,薄毛衣和外套都不夠用了。
陳非喜歡四季分明的天氣,他的家鄉(xiāng)位於熱帶線上,一年中最冷的季節(jié)也不過就是長袖衫外麵套一件薄風(fēng)衣就足夠了,每個季節(jié)都是那樣軟綿綿地,還沒來得及感覺,一年就過去了。一年一年溫吞吞如流水般,再迴首,歲月都已經(jīng)蹉跎。
天氣越來越冷,工作也越來越忙,今天是周五,也是陳非連著第五天加班。七點來鍾,他最後一遍點完倉庫,正要下班,新光的店長小許打電話來,請他無論如何要幫忙送10袋某意大利品牌的巧克力精裝禮盒過去。陳非答應(yīng)下來,重新把庫存資料做了修改,把禮盒搬到小推車上,把做好的提貨單放進大衣口袋,關(guān)好辦公室的門窗燈火,走進電梯間。
電梯從頂層下來,叮地一聲打開,陳非抬頭,一愣。
“顧先生?”
電梯裏的顧靖揚,腳邊放著一個行李箱,手上提了行李袋,看起來雖然有點疲憊,神色卻很愉悅。
顧靖揚也看到推著小車的陳非,他笑了笑:“還沒下班?”
“送完這票貨就能下班了。” 陳非說著,走進電梯。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兩人都沒有話說,氣氛一時有點沉悶。想到上次吃飯也是這樣,陳非主動開口道:“顧先生要出差?”
“哦,不是,我要迴美國。”
難怪看起來那麼開心了。
“迴去過感恩節(jié)吧?” 陳非盡責(zé)地把寒暄進行下去。
“嗯。今年還沒有迴去過,公司給了我半個月的假。” 顧靖揚笑著說。
問的人沒有注意,答的人也不以為意,兩個人似乎都沒發(fā)現(xiàn)一個bug,為什麼陳非對感恩節(jié)這樣一個typical american的節(jié)日那麼敏感。
顧靖揚實在是一個很好看的人,特別是他笑起來的時候,沒有一般生意人常見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隔閡感,看起來很真誠。陳非也被他的開心感染了。
電梯門打開,顧靖揚很紳士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陳非推著車走出去,北方冬天特有的冷冽空氣灌進胸腔,令他覺得整個身體很暢快,他轉(zhuǎn)過頭笑著對顧靖揚說:
“一路平安,玩得開心點。”
那是一個真正愉悅的笑容,輕鬆的、沒有任何雜質(zhì)的純粹的笑容,像三月和風(fēng),消融了寒冬的冰雪,那笑臉?biāo)圃嘧R,顧靖揚一瞬間怔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