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季明哲分不清今夕是何夕，邱野此刻也有這種感覺。


    他同樣也記起了自己的少年時光。


    很多東西隔著經年日久的歲月，以為自己早已忘記了，但其實它們隻是沉澱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不用刻意去迴想，已經形成記憶的肢體語言是最好的證明。


    就像喂季明哲吃飯這件事，縱然隔了數年，邱野依然知道用什麼樣的姿勢抱著懷裏的人會讓他更舒服，也會下意識的等季明哲每口吃完替他揩一下嘴角……


    時光突然仿佛倒流，迴到了少年時代，兩人都有些怔然。


    “好了，”最終邱野輕咳了一聲，率先打破了沉默，“每樣一口，中午再給你嚐點別的。”


    他把碗放迴桌子上，又扶著季明哲躺下，然後坐到桌邊，大口的吃飯，用快速的咀嚼來掩飾自己這一刻內心的激蕩。


    季明哲身體還很虛弱，沒多久又睡了過去。


    護工阿姨吃完了飯，連帶邱野的打包盒一起去扔到垃圾桶，然後迴來守到了十點，便下班迴去休息。


    院方本來給季明哲安排了好幾個很有照顧病人經驗的護工，但邱野隻留下了一個，其他時間他都自己陪在季明哲的身邊。


    床頭櫃上放著一束其他醫生送進來的百合，邱野摸了摸還帶著水汽的葉子，在椅子上坐下來，看向病床上的人。


    季明哲的半張臉陷在雪白的枕頭裏，不戴眼鏡的他麵部線條看上去柔和了很多，那種讓人難以靠近的冷感也被病氣削弱了大半。


    他躺在那裏，抿著淡色的唇，黑軟的頭發散落在額頭，睡著時睫毛隨著唿吸輕輕顫抖的樣子看上去竟有點乖。


    邱野的手忍不住摸上季明哲有點發幹的淡色嘴唇。


    這樣冷冰冰的一個人，嘴唇卻軟的不可思議。


    季明哲被他的動作弄醒了過來，他慢慢的睜開眼，對上邱野深沉專注的目光。


    邱野一愣，沒有挪開視線，反而撐起身，在季明哲的注視下低頭含住他的嘴唇和那顆小小的唇珠。


    感覺到對方輕淺的唿吸，他閉上眼，額頭抵住季明哲的額頭，貼著對方的嘴唇，輕聲道，“你還活著。”


    不知是不是季明哲的錯覺，他好像從對方的聲音裏聽出了一絲快要哭出來的啞意。


    這幾天他雖然昏睡的時間比較多，但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邱野對他體貼溫柔的照顧他能感覺得到。


    可是他不知道邱野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體貼，就好像是在嗬護喜歡的人一樣。


    季明哲有些茫然，畢竟在他中槍以前，他剛剛把邱野抽了個半死不活。


    他以為他死了，邱野會開心一點。


    然而他的確不知道邱野渡過了怎樣難熬的三天。


    有時候，一個人的崩潰隻在一個瞬間，直到現在邱野迴想起季明哲躺在血泊裏的場景，心裏就會無法自控的後怕，心髒也會跟著不由自主的戰栗。


    他以前沒有意識到自己愛上了季明哲，後來知道了，卻並不清楚對季明哲的感情有多深。


    可當那天季明哲醒來，他擠進人群，對上病床上人的眼睛。其實那時候的季明哲並不太清醒，目光是散亂的，但那一刻邱野突然覺得，隻要這個人沒事了，讓自己把命給他都可以。


    片刻後，邱野又重新坐迴了椅子上，他清了清嗓子道，“你睡吧，我不煩你了。”


    季明哲看著他搖了搖頭。


    “睡不著？”邱野一愣。


    季明哲沒說話，隻眸色清明的看著他。


    邱野，“……”


    最近他雖然一直陪在季明哲的身邊，但季明哲整個人都是半昏半醒的狀態，邱野自己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然而此刻兩人大眼瞪小眼，邱野突然從詭異流動的空氣裏咂摸出了一點別扭的滋味。


    邱野心裏有點無奈，過去他們一整天不說話，冷眼相對著，他都沒有絲毫尷尬，倒是這會兒卻矯情上了。


    本著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對方的原則，邱野垂眼摸出打火機在手裏把玩，可季明哲的眼睛一直看著他，臉上的神色非常平靜、坦然，沒有絲毫扭捏。


    邱野有點頂不住，輕咳了一聲道，“要不我們聊聊天？”


    但聊什麼呢？


    四年裏他就沒有好好跟季明哲說過話，突然正兒八經的想要聊點什麼，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話題。


    最終還是季明哲先打破了沉默，“你的傷怎麼樣了？”


    “哦，沒事，”邱野道，“皮肉傷，已經都快好了。”


    “我看看。”季明哲說。


    “有什麼好看的，我又不騙你，”邱野說著還是站了起來，然後撩起自己的衣服，他最嚴重的傷在背上跟腰臀上，五天過去，那些恐怖的青紫色已經消退了不少，破裂的皮膚上也結了新痂。


    季明哲抬手摸上他的腰窩。


    邱野眼皮一跳，躲開對方的觸碰，轉過身來又坐迴去，哼道，“你他媽下手可真夠狠的，你就不怕抽死我啊。”


    “誰讓你不聽話。”季明哲說。


    邱野嘖了一聲，下意識的想罵人，但話到了嘴邊又忍住了，不過兩人之間那種別扭的尷尬氣氛卻很奇妙的消失了。


    “前兩天季浩東來看過你，”邱野掏了根煙出來，沒點，隻聞著味兒說，“他把你要辦的事都交給了跟著你的那個手下，然後給你留了幾個保鏢就走了。”


    “嗯，他沒為難你？”季明哲問道。


    “沒有。”邱野說。


    季浩東估計是真沒把他這個落魄的大少爺放在眼裏，明明知道他去找雷邵跟穆子星了，但卻放過了他。


    季明哲又問了幾個問題，邱野告訴他，他們還在d市，住在榮興旗下的醫院。


    “對了，開槍的人查出來了，是你弟弟穆子星。”邱野道。


    季明哲似乎早就猜到了這個可能，臉上沒什麼意外的表情，隻嗯了一聲，他當時派人去刺殺雷邵跟穆子星，對方要報複也在情理之中。


    這個話題很快便說完了，當邱野在想還可以跟季明哲說點什麼的時候，後者卻因為氣力不濟，漸漸又睡著了，邱野便也安靜了下來。


    他盯著季明哲坐了片刻，想要迴去自己的床上躺一會，起身才發現對方的手正輕輕的捏著他的小指。


    邱野微怔，繼而止住了要走的腳步，他迴身直接握著季明哲的手趴在床邊閉上了眼。


    季明哲眼睫微顫，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指不自禁的蜷了一下。


    人的本質到底是貪心的。


    以前他覺得邱野不愛他，隻要留在他身邊就可以，然而突然重新得到了對方的微末溫柔時，季明哲發現自己其實依然是貪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