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答邱野的是冷漠關閉的大門。
邱野不知道事情的所有始末,所以需要查,但季明哲不需要。
同時,他也不需要邱野的交代。
邱野並不欠他什麼,對方隻是每次做了自己想要的選擇,他恨他,但卻不能怪他。
邱野走後,季明哲接到了季邵澤的來電,說幫他把心理醫生聯係好了,有時間讓他過去一趟。
季明哲答應了下來,第二天去見了那位心理醫生。
其實他並不需要心理治療,對“老師”出自本能的恐懼在那次崩潰後,竟不藥而愈了,但從崩潰中走出來的過程太艱難,季邵澤覺得應該輔以這方麵的治療。
季明哲沒有拒絕大哥的好意。
心理醫師專門空了時間在等他,季明哲到了後,雙方簡單做了自我介紹,然後醫師放了讓人精神舒緩的輕音樂,開始了交談。
說是交談,其實更像一場朗讀與聆聽,季明哲的心太封閉,沒有人能夠用常規手段窺到內裏。
於是之前的醫師每次會讀本書給他,等季明哲聽完後,再跟他討論對書中內容的看法和感悟,以此來撲捉一些他的真實想法。
現在的醫師顯然已經充分了解過了季明哲的情況,他翻開了《人與永恆》的第一頁,然後語氣平和道,“周國平先生的這本書用獨特的手法闡述了對人生的思考和見解,要不要聽聽?”
季明哲點了下頭,心理醫師便開始了朗讀。
一個下午轉眼消耗而過,等要離開的時候,醫師問,“你覺得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季明哲說,“不知道。”
因為那次天臺的自殺,季邵澤一直覺得他有些厭世,季明哲曾自己也親口說過不知道為什麼還要活著。
但他並不厭世,他隻是覺得沒有活下去的必要。
曾經他為了複仇在老師的手裏撐了下來,與邱野重逢後,支撐著他活著的信念便多了一條。
後來糾纏多年,最終還是分了手,季明哲便又隻剩下了報仇。
那時候季明哲對活著就不再抱有強烈的願望。
跟邱野分開時,他很平靜,但平靜的表麵下那種對前者偏執到近乎病態的情感隨著分離,卻把他整個人都掏空了。
之後當知道母親唐沁還活著,複仇隻不過是對方騙人的一個幌子時,季明哲便徹底陷入了支柱崩塌後的空虛裏。
季邵澤說,“即便一個人沒有了目標,沒有了動力,但為了機體的正常運轉,為了吃飯喝水,你也要努力的生活,活著本身就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做到了,你就贏了。”
季明哲聽他的話,讓自己迴歸到了正常的生活。
然而或將一輩子他都會被困在前二十七年的人生裏,永遠無法擺脫,也永遠無法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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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野迴到h市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他丟下行李箱,去浴室衝了個澡,然後在床上躺了下來。
房間裏沒有開燈,關了十多天的手機在黑暗裏一直震動個不停,無數的未接來電和消息湧了進來。
他看了看,無視掉了賀文遠還有其他人的來電,給老爺子撥了過去。
“明天能不能上班?”老爺子語氣沉沉地問道。
邱野說,“能。”
老爺子便沒有多說什麼,直接掛斷了電話,邱野把手機丟在了一邊,閉上了眼。
從季明哲嘴裏聽到真相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多天。
沒有人知道這躺在醫院的十多天裏邱野內心經曆過了怎樣痛不欲生的淬煉。
舅舅賀文遠是這個世界上他最信任的人。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對方所做的任何事情。
可是季明哲不會撒謊,也沒有必要拿這個撒謊。
邱野從無法接受,不敢相信到對賀文遠的信任動搖,陷入自我掙紮……直到此刻他終於能夠強迫自己保持理智去思考分析這件事情——
去掉無條件的盲目信任後,再迴頭去看當年的案子,邱野的心不禁越來越沉,舅舅賀文遠確實有是“老師”的可能。
當年的拐賣案的窩點就藏在舅舅老家那邊的深山裏。
其二,也是最主要的一點,拐賣的窩點被人舉報,遭到警方大力打擊的同一年,他的舅舅去了國外。
母親說,是因為舅舅得罪了人,出去避禍,邱野也被叮囑,不許對任何人提起賀文遠。
因此那些年邱野嘴巴很緊,對季明哲都沒有講過自己舅舅的存在,家裏更是連賀文遠的一張照片都沒有。
直到父母被害,集團被季浩東父子奪走後,他最意誌消沉之際,舅舅突然出現,著手開始幫他。
然而事實真的是這樣嗎?舅舅當年的離開到底是為了躲避什麼?自己的父母又是否知道別的什麼?他們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邱野根本不敢深想。
其三,季明哲說當年自己是在叢林裏被“老師”帶走的。
小時候身為植物學家的母親常常會跟團隊去深山老林這些地方采集研究樣本,而邱野和舅舅有時候也會跟著去。
所以在叢林裏他們遇上季明哲的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可是邱野卻沒有記憶。
邱野自認不是一個健忘的人,小時候的很多事情他都記得,更何況是救了人這種很有意義的事,他應該記憶更加深刻才對。
邱野閉上眼,慢慢把自己的記憶往前推,九歲時他確實跟母親還有舅舅一起出去過一迴。
母親當時想找一種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孢子植物,所以他們開了一天多的車進入了老林。
然後……
邱野皺了皺眉,他的記憶出現了斷層,能想起來的另一個場景是,他躺在醫院。
因為他被蛇咬傷了,差點救不迴來。
可是為什麼會被咬傷,邱野想不起來,好像是舅舅說因為他太淘氣,自己偷跑進叢林深處,才被咬傷。
邱野猛地睜開了眼,唿吸變得有些沉重,如果舅舅當時撒謊騙了他呢?
邱野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然後抓過手機,壓著心悸撥了雷邵的電話。
“給我季明哲現在的號碼,”等電話那頭接通他立刻道,而後又嗓音啞聲補了一句,“拜托。”
雷邵沒問什麼,隻默了片刻,然後把季明哲的聯係方式發給了他。
邱野手有些顫抖的把那串數字一個一個地輸入了撥號框。
聽筒裏傳來通了的嘟聲,而後電話被接起,對方沒說話,隻有些許的唿吸聲被電信號撲捉加工之後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季明哲……”邱野喉結上下緩慢滑動了兩下,然後艱澀道,“能告訴我當時你碰到的那個男孩身上都帶著些什麼東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