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o於四年前入境,今年二十五歲,國籍仍是y國。他來到夏榕市後就開始做主播,起初單打獨鬥,兩年後加入現在的公司,今年因為連續報道熱點事件,加上外國人的身份,熱度飆升。
jaco很多次說過,他酷愛我國文化,語言也是在y國時請老師自學的,徐雅閣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雅閣諧音jaco,而徐,則是他最喜歡的姓氏。
“姓徐,最喜歡的姓氏。”季沉蛟腦中浮現幾次接觸jaco的畫麵,如果隻是聽聲音的話,他無法判斷這是個外國人,但看臉,jaco的y國人特征十分明顯,白皮膚、灰藍色的眼睛、高聳的鼻梁、深邃的燕窩,還有一頭長至肩膀的褐色頭發。y國足球盛行,jaco和球星們的裝扮很像。
“哥,jaco一看就是混血對吧,但我一查他的家庭,發現他父母雙方都是正宗的y國人,沒有一點屬於我們的血統。”沈棲繼續說:“我覺得奇怪,拜托y國那邊的朋友幫忙,你猜查到什麼了?”
季沉蛟對“徐”非常在意,隱約已經有了猜測,“他是被領養的?”
“哎呀哥!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沈棲興奮道:“jaco的養父母沒有生育能力,二十年前在黎雲市千星福利院領養了jaco。難怪他普通話說得這麼好。”
季沉蛟越聽越不對勁,“你確定他們是在黎雲市福利院領養的jaco?”
“確定,還有領養記錄呢。”
“jaco的親生父母有一方是y國人?或者其他哪個國家的人?”
沈棲怔了下,“應該不是吧……臥槽!”他突然反應了過來,“jaco為什麼會長得像混血?”
掛斷電話,季沉蛟陷入思考。
jaco於二十年前在黎雲市被一對y國夫婦領養,他身上大概率沒有外國血統,長相上卻有非常明顯的y國特征。這要麼是化妝,要麼是整容。jaco的護照照片就長這樣,隻是膚色沒這麼白。所以整容的可能性更高?整容之後,抹了大量粉底?
徐雅閣,徐嘉嘉。兩人年齡相近,嘉和雅,都和jaco第一個發音相近。
jaco對楓意山莊案表現得非常熱衷,從頭開始順的話,他其實從警方剛到楓意山莊查案,就開始提供線索了。而在麵對公眾時,他不斷從新的角度解讀案子,尤其是來到桐茄縣之後,他就像是牽引著公眾去關注徐銀月。如果重案隊的速度慢一點,也會在看到他的視頻後,派遣警力前往桐茄縣。
他不僅在引導公眾聲音,還在暗中影響警方的偵查。
他難道就是那個失蹤的孩子?
此前,季沉蛟已經懷疑他與楓意山莊的案子有牽連,但更多的是考慮他知道些什麼,故意用他所知道的事,和警方進行信息上的“交易”。他那不懼靠近警方的行為和態度,實在不像嫌疑人,而且他也沒有殺害康萬濱的動機。
但如果他是徐嘉嘉,動機就非常充分了。
根據薛母的證詞,康萬濱侵犯徐銀月時,徐嘉嘉三歲多,已經有記憶。薛母說,這件事隻有她知道,但也許還有另一個人知道,那就是徐嘉嘉。當天徐銀月將薛母請到家中時,關上了臥室門,但徐嘉嘉不一定就睡著了。以筒子樓的隔音效果,加上兩個女人激動的情緒,他也許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線索像齒輪般飛快纏繞,季沉蛟頭腦轉得越來越快——一年後,徐銀月和徐嘉嘉出事,被某人所害,這人並非已經出國的康萬濱,徐銀月死了,但徐嘉嘉不知道為什麼逃了出來,又因為別的原因住進黎雲市福利院,直到被那對y國夫妻領養。
他時刻記得母親的仇恨,於是在二十一歲時迴國,開啟報複之路。為了掩人耳目,也為了更方便混主播圈,他在y國就整了容。
季沉蛟長吸一口氣,倒迴去看這一條推理是否有邏輯錯誤,是否有不合理的地方。
徐銀月不是失蹤,是死,徐嘉嘉一定知道是誰害死了他。複仇的重點就是這個人。至於康萬濱,他也是傷害徐銀月的人,所以他也得死。
楓意山莊案鬧得滿城皆知,但這其實是徐嘉嘉放出的一枚煙霧彈?他真正要“處決”的是那個警方尚不知曉的人?他一方麵報複了康萬濱,另一方麵用康萬濱的死引發巨大的社會關注,悄然將徐銀月拉出水麵?
想到jaco總是笑得精明的臉,季沉蛟頓感不寒而栗。
不久前,淩獵說:“他衝著你而來。”
當時由康萬濱查到徐銀月,竟是由徐銀月查到了季諾城。這個漩渦好似要將他卷入其中。
而現在,當jaco的身份近乎揭開時,這種“順理成章”的感覺就更是明顯。jaco就是要他一步一步查到季諾城!
jaco真正的報複的人是季諾城,他正在引導季諾城的養子去查季諾城!
還有,jaco是在黎雲市的福利院被領養,徐嘉嘉為什麼會跑去黎雲市?
季諾城和周蕓就生活在黎雲市,他們為什麼要來到夏榕市領養小孩?
昔日家庭的和睦,養父母的優雅寬容忽然像地震後崩塌的牆麵,牆灰簌簌落下,露出裏麵的齷齪和腐爛。
季沉蛟甩甩頭,冷靜下來。這一切都隻是推斷,也許真相並不是這樣。他收拾好桌麵,離開派出所,親自去找jaco。
聚集在桐茄縣的媒體越來越多,jaco的團隊住在縣城中心的一處賓館裏。季沉蛟看見jaco的助理正背著器材站在一樓大廳,麵色焦急,打完一個電話又打一個電話。
“我聯係不上他,這都要拍攝了,他以前從來不這樣!”
季沉蛟神色一緊,上前,“jaco不見了?”
助理很怵警察,遠沒有jaco那種遊刃有餘,“是啊,昨天我們還商量了今天的任務,但我一早起來就沒見到他。以為他又出去找素材了——他經常一個人找素材的,可我等到現在,他也沒迴來,手機也無法接通。哎!他不會是出事了吧?因為報道康萬濱,被康家的人報複了?”
季沉蛟立即上樓,助理也跟著跑上來。jaco一個人住大床房,被子還是昨天保潔整理過後的樣子,桌上放著一碗隻剩湯的方便麵。做視頻用的電腦、手機都在,行李箱也在,裏麵放滿了出鏡穿的衣服和化妝品。
季沉蛟特意打開化妝包,看見兩瓶白色粉底。
“東西都在,人去哪裏了?”助理急得快哭出來。
季沉蛟讓前臺調監控,起初沒看見jaco離開,但他總不能是從窗戶離開的,窗臺上沒有鞋印,而且四樓那麼高,普通人不可能直接向下跳。
再找,終於發現十一點二十分,一個穿黑色運動服,戴著鴨舌帽的男人離開賓館,他露出的頭發很短,像是寸發,和jaco的長發截然不同,被拍到的一截下巴也是黃種人的膚色。當時大廳還有不少人進出,都是趕來搶新聞的媒體人。沒人注意到,jaco就這樣溜走了。
季沉蛟立即給梁問弦打電話,讓派出警力,在桐茄縣周邊搜查。jaco很可能並沒有離開夏榕市,他引導民眾關注徐銀月失蹤案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讓警方注意到季諾城的目的卻還沒有完全達成,他勢必要躲在某個地方,親眼看見“審判”來臨的那一刻。
嫌疑一下子轉移到一個看似清白的主播頭上,倘若不清楚季沉蛟與季諾城的複雜關係,恐怕難以理解他的動機。但梁問弦什麼都沒問,立即照做。
季沉蛟又打給季諾城,已是關機狀態。季沉蛟沒有猶豫,叫沈棲立即展開對季諾城、周蕓、jaco三人的網絡追蹤。
部署完這一切,他閉了閉眼,這才發現額頭已是一片冷汗。
正想找紙來擦一擦,麵前突然出現一張女孩卸妝用的洗臉巾。
淩獵抬抬手,“如果不想讓紙屑影響你的美貌,就用這個。”
季沉蛟接過,捂在額頭上的一瞬間,感到五髒六腑翻江倒海。
他是重案隊的隊長,任何情況下他都必須保持冷靜,他是站在高處的指揮官,必須對隊員們的行動負責。發現jaco可能就是徐嘉嘉,他在最短的時間裏推斷出了一個接近真相的可能。在這個可能裏,他從小仰慕的養父母不再代表良善,他被領養更不是出於善意,他們也許犯下了一樁不能被原諒的罪行,他們沒有小孩,不是因為無法擁有,而是不敢擁有。他成為他們的小孩,他們在他身上寄托的往好了想是贖罪,往壞處想,是更邪惡的企圖。
但在剛才,他不能放任自己去想這些可能。案子未破,他的隊員等著他的指示。他明知道jaco衝著他而來,要他親手抓捕他敬仰的養父母,他卻不能就此停下。
他要找到那個慘烈的,違背人性的真相。
直到淩獵出現的一刻,他緊繃著的肩背才微微放鬆。在這個古怪的人麵前,他是重案隊的負責人,又好像不是,他可以展示些許自己的卑劣和不完美,將冷汗淋漓、狼狽不堪的一麵丟給淩獵,不用有任何心理負擔。
他埋在洗臉巾裏,大口吐息,感到一雙手放在自己肩頭,拍拍,又拍拍。他抬起頭,看見淩獵分明很清澈,卻看不到底的眼睛。
“我們季隊長受苦了。”淩獵的語氣和神態都像哄小孩,“要吃糖糖嗎?”
季沉蛟以為自己會生氣,卻怎麼也氣不起來,他覺得淩獵的眼睛就是糖,隨著那一下一下的輕拍,融化到了他的血液裏。
沒人這樣跟他說過話,也沒有人哄過他。小時候沒有,長大了更沒有。他像一棵不合群的樹,在離開樹群,卻又沒有離得太遠的地方生長。樹群發生的所有事他都知道,他疏枝展葉,靜靜地保護著樹群,樹群也能看見他,但它們之間永遠隔著與生俱來的距離,無法真正靠在一起。
淩獵卻是個異類,根本不是樹,是吹過樹的風,是偶爾從樹腳下蹦過的野兔,是隨著風停留的蒲公英。
竟是異類,才能真正靠近他,依偎他。
淩獵挪來一張椅子,坐在季沉蛟身邊,右手撐在桌沿,手掌托著臉頰,就這麼歪頭看著季沉蛟。
季沉蛟將洗臉巾捏成團,也看著他。
這一刻,季沉蛟覺得很安靜,那些爛泥般的情緒在沸騰之後偃旗息鼓,就像被風鎮壓了。他知道自己該立即整理好心情,撲在案件上。但是他極其難得地想放任自己偷個閑。也不用太久,就是讓這一刻久一點而已。
“季隊長,你給他們都布置完任務了。我呢?”淩獵此時看上去很溫順。
季沉蛟知道這是表象,就像貓,它再溫順再無辜,內裏的靈魂也高高在上。
但淩獵提醒了他一件事,現在他聯係不上養父母,他們在西部高原某地。而且從他們此前的言行看,他們也許已經得到某種暗示?風聲?重案隊得盡快找到他們。
他親自去一趟是最合適的,但是jaco失蹤,還有很多事等著他來安排,他隻能派一個人過去。派誰?梁問弦?席晚?
席晚身手了得,心細如發,能勝任這個任務。但是他不想向席晚解釋個中曲折。
“我要你去一趟西部,大致位置沈棲不久會發給你,你找到季諾城和周蕓,把他們帶迴來。”季沉蛟頓了頓,改口:“不,你先確定他們的下落,到時候我們再商量後麵怎麼辦。”
淩獵站起,雙手按在季沉蛟肩上,居高臨下的玩著他製服襯衣的衣領,“季隊長,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你就這麼相信我?”
季沉蛟淺皺起眉,“你不是有那什麼證?你要跑了,或者辦事不利,自有謝隊負責。”
他將謝隊說得很重,仿佛在宣泄一種不滿的情緒。但這情緒是什麼,他自己也不算明白。淩獵“領命”而去後,他靜下來沉思,覺得自己有點沒道理。好像一個蠻狠霸占玩具的小孩,不肯讓別人分享玩具的一根頭發絲。
jaco就像一夜之間人間蒸發了,他的手機、社交賬號都已停止使用,也沒有消費、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記錄。搜查沒搜查到人,沈棲在網絡上的追蹤也暫時沒有結果。
不過沈棲查到季諾城夫婦目前在西雲縣,這個地方是很有名的高原旅行地點。
季沉蛟將席晚派到黎雲市,向福利院了解情況。這所福利院很正規,給每一個曾經在這裏住過的小孩建立了檔案。二十多年過去,當年還是新員工的阿霞已到了即將退休的年紀。她領著席晚來到檔案室,在鋪滿歲月塵埃的厚重本子中翻找。
每年都有很多小孩被合適的家庭領養走,但被外籍家庭領養的卻非常少見。所以她還記得那個被y國夫婦接走的小男孩。
“喏,就是他,賓賓。”
老照片上,一個又矮又瘦的小男孩正警惕地看著鏡頭。這是福利院給他拍的第一張照片。每個小孩在來到福利院時,都會拍一張照,他們大多是笑著的。
賓賓眼中卻是與年齡不符的仇視。
席晚問:“您還記得他是怎麼來的嗎?”
阿霞繼續翻著資料,指著一列備注,“是這個徐先生。”
“徐?”席晚看見資料上“送助人”一欄是空白,而備注上卻寫著“徐先生”。
阿霞說:“我記起來了,這個徐先生把賓賓送來,說孩子是他出差時在路上見到的,有些癡傻,不知道父母是誰,隻好送到我們福利院來。我們有規定,要登記幫助孩子的人,但他不肯,隻說自己姓徐,我就把‘徐先生’寫在備注上了。這個是我們內部資料,要不是今天你們警察來調查,這個是不會給外人看的。”
席晚問:“他後來來探望過小孩嗎?”
“我印象裏沒有,我們向派出所登記過賓賓,但你知道,那時沒有dna技術,找不到賓賓的父母。”阿霞停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找到另一個本子,“對了,這個徐先生問過我,孩子會不會被外國家庭領養。我說有,但是很少,他說這孩子性格古怪,可能在國外比較好生活。”
“其實我們和賓賓相處下來,也覺得小孩怪,心理可能有疾病,但是我們福利院治不了他。有的家庭來看了,也挺怕他的,誰都希望有個活潑健康的小孩不是?後來來了一對y國夫婦,他們一眼就看中了賓賓,我們院長還跟他們強調了賓賓心理可能不健康,他們說就希望領養這樣的孩子。”
於是,在辦妥了一係列複雜的手續之後,賓賓和養父母一起遠赴y國,福利院再沒有得到他的消息。
席晚將資料拍下來,連同錄音一並發給季沉蛟。
照片上的賓賓,和桐茄縣派出所保存的徐嘉嘉照片一看就是同一個人。
二十一年前的冬天,徐銀月和徐嘉嘉失蹤,三個月後,徐嘉嘉被一個自稱姓徐的男人送到黎雲市福利院,改名賓賓。半年後,賓賓被領養到y國,改名jaco。他沒有絲毫外國血統,卻將自己整容成混血的樣子。四年前,jaco迴國,謀劃複仇。
徐銀月沒有親戚,那個自稱姓徐的男人也許根本不姓徐,而是jaco最終要報複的人。
季沉蛟眼前出現季諾城的麵容。
此時,淩獵在高原勁猛的狂風中被吹得瞇起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