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技偵還我是技偵啊?”淩獵雙手按著沈棲的椅背,拍了兩拍,語氣聽上去並無多少驚訝的意思,仿佛早就料到這一幕,“你問我,我問誰去?”
“可是……”沈棲瞪著大眼睛,好一會兒終於消化,連忙在筆記本上查看已經備份的數據,邊忙活邊飛快地說話,跟念咒語似的,“‘粉麵具’依托於‘浮光’暗網搭建,‘浮光’知道它的一切數據,最終的管理權在‘浮光’,‘粉麵具’被入侵,‘浮光’可以選擇不插手,也可以選擇插手!這龜孫子!他媽的直接給‘粉麵具’‘斷電’了!”
“但是這違反了暗網的運行原則!”沈棲一拳捶在桌子上。
淩獵輕笑一聲,“原則?原則都是強者製定的。小朋友,你還相信‘浮光’跟你玩君子協議?”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沈棲一時半刻接受不了,抓著頭發嚎:“不是,哥,我們現在追蹤的是‘粉麵具’,這關‘浮光’什麼事啊?就算我們把‘粉麵具’一網打盡,也動不了‘浮光’一根汗毛!他們這麼多事幹什麼?”
淩獵靠在桌邊,抄著手,“因為‘浮光’不希望我們輕易搞掉‘粉麵具’,那是它的孢子。”
沈棲懵了,“啥包子?”
淩獵在沈棲頭上拍拍,“醬肉的,吃不?”
沈棲頓時被帶偏,化悲痛為食欲,“吃!”
淩獵笑了笑,出門買包子去。但在離開技偵辦公區,麵容被走廊上的陰影覆蓋時,他臉上的輕鬆悄然暗去。
孢子,“粉麵具”,還有發生在“浮光”暗網上的其他罪惡,都是“浮光”孕育出的,邪惡的孢子。
它們脫胎於汙穢,乘風直上,飄散到世間的各個角落。
沈棲有一句話沒說錯,那就是原則上暗網不會幹涉使用者,“浮光”這樣做傳遞的意思很明顯——它在罩著“粉麵具”,它站在警方的對立麵。
阿雪,你躲在哪裏?你還有哪些計劃?
現在發育成熟的孢子是“粉麵具”,那麼下一個呢?這些孢子會給這片大地染上令人作嘔的斑斕色彩,讓它處處流淌惡臭毒液嗎?
怎麼才能阻止?怎麼才能讓“浮光”停下來?
“包子,包子!”賣包子的大爺喊了幾聲,淩獵都沒反應,大爺終於怒了,在淩獵麵前狠狠合掌,“年紀輕輕,怎麼就聾了!”
淩獵猛然迴神,眼神裏帶著一絲錯愕。
大爺指著二維碼叫他付錢,“瞧瞧你,不僅耳背還體虛,多吃點大爺我的包子,強身健體。”
淩獵:“……”
現在的大爺都精得很,見縫插針做生意。
接收到淩獵質疑的目光,大爺很激動地顯擺自己,“嘿你這小白臉,不信大爺我是怎麼的?大爺我年輕時幹過協警,覺悟沒得說,跟你們那位隊長一樣俊氣。”
淩獵本來都要走了,聽見他這麼一句,轉身,“哪位隊長?”
大爺得意,“嗐,不就是最俊氣的那個隊長嗎?”
淩獵眼皮跳了跳,“季隊長?”
大爺樂了,指著自己的臉,“對對,就是季隊長,看得出來哈?”
淩獵看著大爺稀疏的頭發和滿臉褶子,和大爺一起樂,心中卻想:您可真會吹。
“粉麵具”大量數據消失影響到警方的進一步追蹤,但好在警方並不是需要拿到所有數據才能執行任務,目前已經掌握的信息已經足夠在現實位麵展開行動。
季沉蛟非常忙碌,不僅要指揮夏榕市這邊的搜捕,還要和其他城市的兄弟單位隨時溝通。不久,最初鎖定的嫌疑人、參與者全部被抓獲,經過審問,他們又供出了新的嫌疑人和參與者。
引誘薛斌加入“遊戲”的汪英灼在鳳夏山以南的城市被抓,特警將他帶迴夏榕市。
他穿著被泥水打濕的衝鋒衣,臉上有兩道傷痕,看上去有些狼狽,和上次在豐市見麵時判若兩人。
但他的眼神倒是一貫明亮,甚至因為站在警察的對立麵上而發出瘋狂的光芒。
季沉蛟隔著審訊桌看他,覺得他的視線就像咬過來的毒蛇。
“知道薛斌現在是什麼情況嗎?”季沉蛟點開一個不到一分鍾的視頻,推到汪英灼麵前。
視頻是黃易發來的,薛斌被強製接受心理幹預,在見心理醫生前,奔潰地坐在地上大哭。
審訊室裏充斥著一個成年男子嘶啞的哭喊,一旁的刑警看著畫麵,忍不住皺起眉。
但汪英灼垂眼看著視頻,神情卻毫無波動。
視頻很快播放完畢,審訊室安靜下來。幾秒後,汪英灼抬起頭,毫無觸動地看著季沉蛟。
季沉蛟說:“沒點想法?”
汪英灼笑道:“薛斌挺讓我失望的,看著張牙舞爪的一個人,抗壓能力這麼差。我還指望他冷靜下來,想好了,給我當個下線。看他這模樣,估計不成了。”
季沉蛟:“怎麼,這時候還想著發展下線?不是他不成了,是你不成了。”
汪英灼臉上的愜意漸漸收斂,半分鍾後,冷笑道:“我沒有犯罪,而你們穿著這身製服,不過是充當這個世界的幫兇。”
“哦?”季沉蛟沒被他激怒,“說得這麼冠冕堂皇,那你躲什麼?”
汪英灼一怔,眼中多出一絲怒氣。
“你們這一輪‘遊戲’已經結束了,你不用再待在鳳夏山了吧?那你為什麼不迴豐市?不和任何人聯係?放棄你那錦衣玉食的生活,也要像個野人一般躲在村裏。”季沉蛟說:“你圖什麼?苦行嗎?”
汪英灼唇角微顫,沒立即迴答。
“你當然不願意苦行,你得到情報,你們‘粉麵具’已經被警方盯上,而作為薛斌的引路者,你更是警方重點照顧的對象。所以你不敢迴豐市。”季沉蛟嗤笑一聲,“看來你還是知道自己幹的不是什麼見得了光的事,你也害怕被警察抓起來。”
“我怕你們?”汪英灼昂著頭,眼睛和鼻孔都鼓著,“害怕”一詞仿佛戳到了他的神經,讓他瞬間亢奮起來,“我在為了世界變好而努力!你們在幹什麼?你們在縱容惡意和犯罪的滋長!”
季沉蛟說:“哦?那你倒是說說,我們怎麼縱容惡意和犯罪滋長了?”
汪英灼眼神不善,“你不懂。”
“也許你可以說服我。”季沉蛟說:“用你們那一套天真、浪漫的理論。”
汪英灼:“你在諷刺我?”
季沉蛟:“我在規勸你。”
汪英灼喝道:“滾!”
淩獵靠在走廊上,季沉蛟一出來,他就張了張手臂,“我聽見我們小季被吼了。來,獵獵哥抱抱。”
季沉蛟低頭笑了聲,走過去,微微伏低,在淩獵耳邊說:“至於嗎獵獵哥?”
“哎呀!”淩獵趕緊跳開,揪住自己耳朵使勁搓,“你辣到我耳朵了!”
季沉蛟:“……”
剛才的審問沒有問出多少信息,但無所謂,嫌疑人和警方是個互相熬的過程。人已經被控製住了,骨幹也不止汪英灼一個,他不開口,自然有其他人開口。
真正讓季沉蛟不安的是“浮光”,雖然他和淩獵沒有討論過“浮光”給“粉麵具”“斷電”這件事,但他的想法和淩獵是一致的。
警方可以打掉“粉麵具”,下一個“粉麵具”,下下一個。它們雖然利用暗網,但它們的主要成員在國內。而“浮光”性質完全不同,它的觸角遍及世界,和很多地方有利益上的勾結,不是派出多少警力就能解決。
季沉蛟正想著這事,忽然發現淩獵老往自己頭頂瞟。
“你在看什麼?”
淩獵被抓包,連忙把視線撤迴去,“我看什麼了嗎?你看錯了。”
他越是這樣,季沉蛟越覺得有鬼,摸了摸頭頂,沒摸出什麼來。又去儀容鏡前仔細瞧,今天很帥啊。
“從實招來。”季沉蛟迴到座位上,腿往桌子上一搭,“你那鬼鬼祟祟的小模樣一瞧,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淩獵:“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你說說你瞧什麼?”
“……看看你有沒有禿的跡象。”
季沉蛟騰一下坐直,“你說什麼?”
淩獵就把包子大爺的話說了,語重心長道:“小季啊,我這也是關心你。年輕時誰頭發不茂密呢?那大爺年輕時還茂密呢,現在不也地中海了?所以我得盯著你,要有點不對勁呢,咱就去看醫生,及時治療。”
季沉蛟心中呸了聲,那大爺不是胡扯嗎!怎麼就年輕時和他長得像了?大爺那是國字臉,他是嗎?
說都說了,淩獵索性正大光明地觀察,還上手扒拉,“小季,你發旋兒在這兒呢,怎麼掉了一根頭發?糟糕要禿了!”
季沉蛟被他氣得,“撒手,我剛梳過的發型!”
淩獵稀奇地拈著那一根,“看看,脫發了。”
季沉蛟:“是是是,脫發了,那怎麼辦?”
淩獵:“看醫生啊,不是說了嗎?”
季沉蛟心說你還演上癮了,幹脆問:“哦,那看哪個科?”
淩獵不大確定,“男科?”
季沉蛟:“……不孕不育哪家強?”
淩獵:“哈哈哈哈!”
安巡正巧從門外經過,先是看到淩獵在季沉蛟頭上扒拉,後來又聽到那番聳人聽聞的對話,跟沈棲一分享,問:“你說獵哥和隊長這像在幹什麼?”
沈棲認真思考,然後在手機上搜索一番,“你看看這視頻。”
視頻上,是一隻猴子在給另一隻找虱子。
沈棲:“像不像?”
安巡:“還別說!像!”
季沉蛟和淩獵當然不知道自己又被編排了,淩獵操心完季沉蛟的頭發,去接水喝。最近冷,但辦公室的燒水器壞了,隻能喝冷的。席晚和梁問弦都有保溫杯,從茶水室接熱水來溫著。
淩獵:“不對啊。”
季沉蛟:“嗯?”
淩獵:“他們都有保溫杯,你怎麼沒有?”
季沉蛟:“又不是統一發的,我為什麼要有?”
淩獵:“上次在山裏我就想說你了。你不是隊長嗎?隊長不用保溫杯,怎麼當得好老幹部?”
季沉蛟:“……”
淩獵笑嘻嘻,大氣地說:“沒事,我給你買。”
季沉蛟想起淩獵買的卡通袖套,連忙說:“你別亂買!”
“你選行了吧?”淩獵說:“網上的看不見實物,案子破了就去買。”
季沉蛟覺得這還差不多。
汪英灼被拘留,按照程序需要通知家人。早前豐市在調查時就已經接觸過汪家,汪家在豐市有頭有臉,到處托關係,閃爍其詞,很不配合,有找人幫忙讓汪英灼出國避一避的嫌疑。
這下人抓到了,汪家長輩直接崩潰,無法接受兒子涉嫌犯罪。汪英灼的哥哥、姐夫趕到夏榕市,請了知名律師,還想給季沉蛟塞錢,求放汪英灼一馬。
季沉蛟讓汪英灼看這段監控,汪英灼看完大怒,“這是幹什麼?讓他們滾迴去!”
季沉蛟不急著審汪英灼,汪家人一直守在市局不走,非要見人,這階段當然見不著,季沉蛟時不時給汪英灼透露一點他家裏人的動向。汪英灼之前還算鎮定,越聽越難受,似乎覺得這群家人都是拖自己後腿的廢物。
與此同時,各個城市陸續傳來已拘捕“粉麵具”骨幹的詳細信息。他們的背景不少和汪英灼相似,都很年輕,家境不是一般的富裕,有足夠的錢財來支撐他們做這件脫離實際的事。
除開這部分提供資金的人,還有律師、網絡技術牛人等,甚至還有兩個專業道具師。
初步估計,骨幹有三十多人。而在一次次的“遊戲”中,他們又發展進來十幾人。
汪英灼是最初的成員,骨幹中的骨幹。
“他在e國念過書,很可能就是那時接觸到‘浮光’。”淩獵麵前亂七八糟放著很多份資料,“這些富二代有不少都在e國待過,那兒是‘浮光’的老巢。不過有一點我還是不大明白,這群人衣食無憂,也沒有哪個在網上被攻擊過,他們沒有痛點,為什麼這麼積極地想要殺死網絡?”
季沉蛟拿著汪英灼的資料,腦海中浮現出他倨傲的模樣,還有以前在豐市時,他勸說薛斌時的樣子。
“有些人,天生就喜歡說教,喜歡用自己的想法來丈量世界,以改變世界為樂。”
淩獵轉了轉椅子,“嗯?”
季沉蛟說:“正是因為他們富有,不用操心生活,所以他們會有更高一層次的精神追求,並且熱衷給這些精神追求套上道德、神聖、造福全人類的虛名。”
淩獵說:“就像國外某些環保組織?”
季沉蛟:“不止,很多,從根兒上說,就是自我滿足。”
淩獵笑了聲,“你太客氣了。”
“客氣?”
“什麼自我滿足,用通俗的話來說,不就是吃飽了撐的?”
季沉蛟點點頭,“汪英灼之流沒有經曆過網絡上的惡意,但隻要關注互聯網,必然發現一個現象,那就是不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利用網絡互相攻擊的事件都越來越多,由此引起的自殺也不少見。社會暫時解決不了網絡惡意的關聯事件,於是這幫年輕人站出來,異想天開地覺得隻要殺死網絡,就不再有網絡的惡意。”
淩獵畫出“粉麵具”的logo,“原來這個坍塌的玩意兒代表網絡。”
靠網絡吃飯的沈棲被唬到了,“這麼說來,他們至少在出發點上是好的。”
“好什麼好,他們犯罪了。”季沉蛟說:“暫且不論他們有沒有唆使趙皆殺人的問題,單是非法拘禁、非法持有武器,就是必須被懲罰的犯罪。更別說他們看似正義的行為,已經導致雍、唐、張三人死亡。”
沈棲:“話是這麼說……”
淩獵道:“我忽然想到一個人。”
季沉蛟以為他要說和案子有關的人,他卻說:“許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