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我的言而無信,段明風在爺爺家隻住了一個月就迴了王守中家,姑媽患得患失,經常神經質的打電話去王守中家叫他把兒子還迴來,且她不分晝夜,有時單獨打王守中的手機,更多時候直接打到王守中家的座機上,連王守中的辦公室電話也不放過。這就像個導火索,把陳年舊賬從陰溝裏刨將上來,濺出的汙水把每個人都弄得腥臭不堪。
段女士是最先發飆的,深更半夜操著一口流利的湖南話和姑媽對罵,我姑媽平時看著大家閨秀的模樣,其實不然,是個紅玫瑰,嬌豔欲滴,刺兒大。我爸的脾氣隨奶奶,比較溫和,姑媽隨爺爺,是炮仗,還是那種五十紮一捆的衝天炮,要麼不炸,一炸就連環炮。姑媽幼年時也曾在湖南待過,她聽得懂段女士的湖南髒話,很機智的用南京髒話迴罵過去,罵得來勁時還夾雜著英語和德語。段女士聽不懂,就隻能來迴的發出疑惑:“你要哦改咯?”(你要怎麼樣?)
姑媽冷冷一哼:“尼增是太犯嫌咯,吾跟你港不清楚,你喊姓王滴來接叮話!”(你真是太討厭了,我跟你說不清,你叫姓王的來接電話)
保姆把這些當閑話說給我媽聽,我媽再惟妙惟肖的把這些複述給我,我在軍校辦公室裏冒了一頭汗。剛開學在軍訓,按理是不準請假的,聽學長說班裏一周隻有四個外出名額,大家可以輪流休息,掛了電話轉頭我就去找班長請假,無論如何我也得先迴去一趟了,我表情凝重,班長唬得一愣,急急忙忙打了假條。
段女士在姑媽這裏碰了釘子,必然會把火撒到王守中和段明風身上,他們夫妻就算打架我也管不著,但要折騰到段明風頭上我就會和姑媽一樣暴躁。其實這事兒輪不著我一個晚輩去置喙,但段明風悶葫蘆的個性,我怕他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肯跟人說。
也許段女士並沒有為難他,也許他忘了我的手機號,也可能他一直在生我氣,我開學快兩個月了他也不給我打電話,這太反常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指不定晚上又偷偷抹眼淚呢。
我拿了假條什麼也沒收拾,直接穿著迷彩服就從學校出來了,晚上不能在外過夜,我隻有七八個小時的時間,喊了出租車直奔王守中的別墅,我給段明風打電話,提示已關機。
周六他應該會在家,我去碰碰運氣。
保安不讓我進,我隻得打電話給我媽問王守中家的座機號,接電話的是個小姑娘,應該是王絲甜,一聽我說找段明風,立刻沒好氣的撂下電話大喊:“喂,有人找——你聽見我喊你了嗎?喂!段明風!你不出來接我就掛了哦。”
我耐著性子跟她說:“甜甜妹妹,你跟段明風說是表哥找他。”
王絲甜說:“表哥?怎麼是你啊…”
她的口吻帶著譏誚和笑意,很怪異,好像我找段明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地板“踏踏”的悶響,段明風很快就接起了電話。
他細細的喘著,不說話。
但我能聽出來是他的聲音,我說:“我在你家小區門口,進不去。”
段明風這才小聲的喊我:“趙易嵐…?”
我一聽他說話就想笑:“沒大沒小,是我,你哥。快告訴我怎麼進去。”
他說:“等等。”
又一陣“踏踏”的腳步聲,他迴來:“可以進來了。”
我在保安審視的目光下瀟灑的推開人行鐵門,繞了一大圈才找到王守中家,段明風出了大門站在臺階下等我,我甫一照麵,他先是一愣,然後推開院子的大鐵門跑了出來,我以為他會撲過來,但他竟然在我三米遠的距離處止住了步伐。
一股難言的失落猝然襲上心頭,轉瞬即逝,我從他閃爍的目光裏察覺到克製和渴望,小狗似的,因此我很肯定他在跟我慪氣,我說:“怎麼的?曬黑了就不認識了?我這才走了幾個月段明風就不歡迎我了,真傷心。”
他鼓起腮幫,一副倔強的模樣:“明明是你…”
段明風特能記仇,我深有體會,但很好哄。我吊兒郎當的抬抬眉:“你什麼你?還不過來給我抱抱。”
他悶頭撞進我懷裏,又蠻又乖,把我的迷彩服扯得變形,抱著我嗡聲嗡氣的埋怨:“你說話不算數。”
這小屁孩一見麵就算賬,我打著哈哈糊弄過去,沒辦法,軍校管得太嚴。
段女士在家,邀請我進去吃午飯,王絲甜像看黑猩猩似的一直盯著我,小丫頭圍著我問了一堆有的沒的,一口一個“表哥”叫得還挺甜。段明風在一旁插不上話,冷不丁來了句:“他不是你表哥。”
王絲甜一跺腳跑了。
我婉拒了段女士的好意,搬出長輩來說事,我說是爺爺讓我來接段明風去吃飯,家裏親戚都在,實在不方便留下。段女士臉色不好,客套了幾句就迴房間。
段明風以為我真是接他去吃飯的,徑直往門外走,我拉住他說悄悄話:“我下午四點之前就要迴學校,你住這兒他們對你好不好?要不還是迴去跟你媽住吧,她挺想你的。”
段明風躊躇了一會兒,低落的說:“住哪裏都一樣,沒有什麼好不好的。”頓了頓,他問我:“哥,你想我住到外公家嗎?爸爸不喜歡我去外公家,我媽前段時間經常打電話給我,爸爸說會影響我學習,把我手機沒收了。”
這錯綜複雜的關係令我窒息,何況段明風,我心疼的摸摸他的頭發:“隨你高興,你爸爸那邊不是大問題。”
後來段明風兩頭跑,常常在爺爺家住一段時間就迴王守中家住,一年裏來來迴迴好幾趟。說來好笑,每次都是我爺爺先耐不住,發脾氣說王守中不像話,故意不讓他外孫迴家。有時直接讓小劉司機開車載他去王守中家,親自把人接迴。
我有時候想,如果讓爺爺早一點見段明風,也許段明風不會有今日王家趙家二選一的難題,是我們總怕爺爺停留在當年的偏見上,排斥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外孫,才三番五次的錯開了他們祖孫倆的碰麵。其實人和人之間的隔閡隻是一層泡沫,碰一碰就破了。何況段明風長著一張白淨溫潤的臉,說話輕聲細語,性格憂鬱內斂,特別招人心疼。任何一個直脾氣的人碰上段明風都得心軟。
我在軍校的四年裏除了日常上課和訓練,放假了也經常出不來,學校組織集訓家常便飯,一年裏見段明風的次數屈指可數。段明風的成績名列前茅,是實打實的優等生,我爺爺在飯桌上喝多了跟老朋友們吹噓外孫如何如何優秀,牛皮吹得震天,同學裏有家世相當的,這話通過他們傳到我耳朵裏,跟我關係好的幾個常常拿段明風打趣,好奇我表弟到底是何方神聖。
戚嫣然的外公和我爺爺是同窗好友,如今她和我也是同窗。這幾年走得近,同學們起哄門當戶對之類的話,她性格活潑又溫柔,很多人誇她是校花,大半個學校的男生都喜歡她,我對和美人傳緋聞並不反感,但對她並沒有產生強烈的愛意,她人美家世好,多少也有些驕傲,我們就這麼不鹹不淡的曖昧著,誰也沒有表白,一直到了畢業。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