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錦先摔落在地上,他悶哼了一聲。
楊思覓慌忙從程錦懷裏起來,他手一撐到地上就感覺到地麵上有很多雜物——有一些很尖銳,他找出身上的手電,打亮,地麵上全是半碎的骨架,人的,動物的,程錦身上有血,他扶著程錦坐起來,程錦直冒冷汗,“思覓,你怎樣?”
“我沒事。”楊思覓半跪下,檢查程錦的傷勢,他被一根鋒利的斷骨插入了肺部,楊思覓一下子僵住了。
程錦微笑道:“思覓,我……”
楊思覓把手指輕壓在程錦唇上,“你別說話。”他仰頭看向沒有完全關閉的地板,他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發覺地板下麵是空的,那地板踩在腳下並沒有什麼不對,“夏樹森,程錦受了傷,你最好說服那老頭弄我們上去。否則,我如果活著,一定會殺了你們之前在乎的、現在仍然在乎的、以後會在乎的所有人和所有東西。就算我會死,在死前我也能通知其他人幫我這個忙。你們有五分鍾考慮。”他邊說話邊小心地放開程錦,然後在周圍的牆上摸索著,看有沒有能出去的地方,這個坑有五米來高,他能上得去,然後可以把程錦弄上去,這裏是研究所,會有動手術需要的器械,他能幫程錦做手術,至於血液,夏樹森和那老頭和程錦血型匹配或者是o型血的概率很大……
戚文清聽清了楊思覓的話,他看向夏樹森,“他也是安全部的?這麼囂張?”
夏樹森道:“和我們這行相關的人沒有不知道他的。他說的真的。”
“哦?那他十年前肯定還沒出道。”戚文清笑道,“就算他說的是真的,那我也沒什麼在乎的……”他猶疑地沒有再說下去。
夏樹森看戚文清不再說話,他壓抑著急躁道,“或許我應該先殺了你,再弄他們上來?”
戚文清驚訝地道:“我以為你很想要解藥。”
“或許我以前是很想,但我現在已經不記得了,而且我不認為你能做得出解藥來。另外,我確實仍有在乎的人。”
聽到夏樹森說他做不出解藥,戚文清驀然轉身,他很恨別人看輕他的能力,他盯了夏樹森幾秒,“行,先把他們弄上來吧。”
夏樹森放下了繩子,把程錦拉上來後看到了程錦的傷勢,他倒吸口冷氣,這能怎麼辦,醫院遠在千裏之外,而且就這邊的路況,程錦堅持不到醫院的。他又打算放下繩子去拉楊思覓,結果楊思覓自己上來了,把夏樹森嚇了一跳,差點條件反射地把他再踢下去。
楊思覓翻身上來時,順便用刀戳了戳地板,是某種能減震的特殊材質,難怪會一不小心就沒察覺到它下麵是空的,他收好了刀,攬住靠邊旁邊的已經昏迷的程錦,“手術臺在哪裏?”
戚文清看到楊思覓自己上來後,對他就有了些興趣,現在又聽到他這麼問,“你能做開胸手術?”
“能。帶我去手術臺。”
“走吧。”戚文清在前麵帶路,夏樹森幫忙找了個推車,然後和楊思覓一起小心但迅速地推著程錦跟上戚文清,“有動手術的工具,但是這裏缺乏藥品,而且沒有血液。”
楊思覓道:“你們是什麼血型?”
夏樹森道:“我是o型,但我的血好像不太安全。”
戚文清在一個房間門口停了下來,“就是這裏。沒用的,他會死。”
“閉嘴。”楊思覓換了衣物,洗手消毒,冷靜地進入了手術室,檢查著所有的醫療設備。
戚文清在門外道:“我有辦法救他。我研究的生化藥品有非常強的修複能力——雖然也有些輕微的副作用。”
夏樹森在一旁苦笑,“可以參考我這個實例。”
楊思覓手上動作一頓,“對傷口有多強的治愈能力?”
戚文清道:“它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傷口,這將減少血液的大量流失,對外傷內傷的效果都非常好。”聽起來就像是最誇張的廣告。
“你的要求?”
戚文清道:“我要你幫我試驗我的另一款作品,它能增強生物的各項指標,雖然會讓生物發生小小的異變,但這個可以忽略……”
“好。”
夏樹森忙道:“就是讓外麵那些動物發生異變的藥,而且他還沒有在人身上試驗過。”
“誰說我沒有。”戚文清反駁道,“而且我已經在那個基礎上又改良了好幾次,不會再有異變,不,有也可以忽略不計……”
楊思覓打斷了他:“我說好。把藥能拿來。”
戚文清堅持要楊思覓先注射他需要試驗的那管藥水,他怕楊思覓等程錦好了後就不守承諾了,或許還會把他們全部殺了後再逃跑。
楊思覓閉了閉眼,“它多長時間後發作?我需要看到程錦醒來。”
戚文清道:“我不能保證。但我能保證他會活著。”
楊思覓把那管藍色的藥水打入了自己的手臂,然後幫程錦打入一管紅色的藥水,然後把程錦肺部插進的斷骨拔了出來,程錦的血濺到他臉上,他的指尖不自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他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冷靜地拿起手術器械準備打開程錦的胸腔,縫合被刺破的肺。
戚文清道:“你可以等等。你看到了麼,出血量在減少,他的肺上的傷口已經開始修複了,肺裏的氣泡也在排出來,這藥劑非常高效,他的骨頭沒斷也沒傷,不需要先接齊斷骨,愈合速度會快很多。我估計,一小時,它就能基本修複好他的傷。你可以用透視機觀察。”
楊思覓道:“那麼副作用呢?會造成失憶,而且也同樣高效?”
戚文清有些驚訝地道:“失憶?哦,癥狀表現出來是這樣。但實際上,我懷疑是藥劑對某些大腦細胞的識別度不夠,它會誤殺一些腦細胞。”他再次申明,“我已經盡量降低這個副作用了。”
這些楊思覓已經基本猜到了,他用透視機觀察著程錦的傷口,愈合速度快得驚人,不知道它殺死腦細胞的速度是不是同樣的快,最好能盡快到醫院做個詳細檢查,他已經通知了韓彬他們盡快過來,帶上能帶的武器和能幫忙的所有人,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能到……
程錦的癥狀已經完全穩定下來了,楊思覓這才察覺頭有些疼,他看向夏樹森,“幫我照顧程錦。還有,別告訴他是我給他注射了那藥。”他走到了門外,靠在門邊站著,戚文清跟出去觀察著他。
再不久後,程錦醒了,除了臉色還有些蒼白,一點也看不出他在一小時前還生命垂危。
一直守在程錦身邊的夏樹森道:“戚文清說我沒有中過毒,但是我把別的藥水當抗菌藥注射了,那藥在當時救了我的命,但同時也一直吞噬著我的記憶,或者說它在殺死我的記憶細胞,直到讓我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夏樹森說話的時候,已經夠程錦想清楚這些事了,他問道:“你是說我現在也注射了這種藥?我發現我沒有那麼疼了。行屍走肉?你嚇到我了。”
夏樹森苦笑,“抱歉,我幫你注射了那種藥。”
“……沒關係,至少我還活著不是?”程錦接受現實的能力一向很強,他露出了個微弱的笑容,“但別告訴楊思覓。他呢?”
“他沒什麼事。你說別告訴他?”夏樹森眼角餘光能看到楊思覓仍然站在門邊,但程錦的視線被他身旁的櫃子擋住了。
程錦笑道:“因為他知道的話會殺了你。”
夏樹森苦笑,楊思覓離開了門邊。
程錦很想起身,但全身乏力,隻得繼續躺著,“你以前受傷後也會動不了?”
夏樹森道:“我不記得。抱歉,沒什麼經驗可以和你分享。”
“之前你說有些記憶的味道不對,我以為那是因為有些記憶是你自己編造的,但實際上有可能並不是那樣嗎?”
夏樹森道:“我不知道,或許它們真是我編造的,或許我隻是忘了那些迴憶中的感情。”
程錦思索著:“那就是說一種情況是會忘了某些記憶,但還有另一種可能是記憶沒忘,但忘了記憶中的配樂或者說調味品——感情?”
“或許?”夏樹森歎了口氣道,“不管怎樣,我想或許你把所有重要的事情都記下來比較好,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這麼做,結果不得不得突然接受這些。”
“你想知道?”
“當然。”
程錦道:“那我可以幫你猜一下,你就當故事聽。”
夏樹森笑道:“而且我不想記住也還能忘了它。”
程錦道:“六年前,研究所的生化藥品研究造成了汙染事故。他們做了某些被禁止的實驗?總之,等政府進行幹預時已經太遲了,形勢穩定下來後還存活的人已經不多了,你們給還活著的人注射了殺菌藥——或者說是解藥,但有趣的事是那些殺菌藥也是研究所提供的,而且仍然是未完成品,但當時看起來是有效的,你們沒想到它會有這麼嚴重的後遺癥。你和軍方的人也近距離地接觸了病原體,當時你們不知道並不會被傳染,所以你們也都注射了殺菌藥。”
“後來你們迴了京,再後來有一人自殺了,他要麼是受不了失憶,要麼是他注射的藥和你的不同,有其它更嚴重的後遺癥,我想這個研究所不會隻出產失憶藥水。還有一個在療養院,他應該是和你一樣的癥狀,但他的癥狀更嚴重,看來病發的速度或許和人的體質有關。”
“你沒有記下來所有重要的事,開始是因為你不信,後來是因為你怕被人發現,因為你在當年就知道了這解藥有一定問題——給你們藥的人肯定還是說明了這一點,但你還是冒險用了。給你藥的人應該就是戚文清,我懷疑你瞞著其他人和他談了條件,一個秘密有太多人知道,肯定不可能保守得住,而且軍方的人忠於職守,他們如果知道肯定不會同意這種計劃,當然,也不是說安全部的人不可靠,但思維與行動確實更具有不可控性,這也是職業要求吧。”
“戚廓清的條件是讓他能繼續在這裏研究,然後他會想辦法研製出解藥,應該說是解藥的解藥,當然肯定還有其他人或者團體支持著他,畢竟這些研究需要充足的資金,而你隻是幫他擋住安全部的視線而已。”
“事故發生不久後,研究所被毀了,相關研究人員非死即傷,誰也沒想到這地下還有人在,你隱瞞了這點,你每年會迴來一次以上,看戚文清的進度如何。但其實他對解決你的問題並不感興趣,他隻關心如何改進他的藥水,如何讓它們更有威力。你不敢讓人知道你在失憶,甚至暗示自己一切正常,總之,癥狀越來越嚴重,你還不知不覺。但有一個人知道,就是你的戀人水欣愛。”
“局裏並不允許同事有感情糾葛。所以你們瞞過了所有人。你一直想帶水欣愛來鳳鳴山見你的親人,但你沒想到有一天你會不認識她。那天,你迴到了家,發現了一個陌生人在,而你又是個身份敏感的安全部員工……”
夏樹森打斷了程錦,“別說了。”後麵的他還沒忘,想忘但還沒能忘,或許有生之年忘記的最後一件事將會是這件。那天他剛迴國,迴家後發現家中有個陌生女人,他動手了,對方也反抗了,後來他迴想起來才注意到對方當時根本沒當真,隻是以為他在鬧著玩,可是他當真了,他殺了她,然後搜出她的武器時,才懷疑她或許是和自己同一個局的,他想了很久,既懷疑殺錯了人,又懷疑是局裏因為什麼原因想要他消失,但最終他得不出一個合理的結論,隻得先處理了屍體——在浴室用強堿把屍體溶化掉了……
戚文清一直在外麵聽他們講話,後來發現他們沉默了,他便走開了,在附近的某個房間裏找到了仍然清醒著的楊思覓,“那個程錦真有意思,還有你也很有意思,你注射的藥量都可以讓一匹馬立刻暈倒了,你為什麼還能保持清醒?”
楊思覓眼神已經渙散了,“因為我在記住你給我們帶來的痛苦,然後計算,該讓你失去多少。你現在離我遠一點,以免我失手殺了你。”
戚文清愣了愣,然後退遠了些,他抓著頭,“可是你自己願意的,這應該算是等價交易吧?”
“不公平的等價交易,我為什麼要對你公平?”
戚文清底氣不是很足,眼前這個人似乎有著非人的意誌,連藥效發作的產生的巨大痛苦都能忽略掉,但卻不忘記要讓他付出代價,“……可你還在我的地盤上,你這麼說不怕我對你不利?”
“貴重實驗品怎麼能損壞?”
“……”
程錦已經能起身了,他坐了起來,慢慢地站到地上,一直躺著沒動,他的手腳都麻痹了,像被針尖刺著一樣,他堅持著走了幾步,好些了。
夏樹森在他身後道:“你認為戚樹清完全不可信?不能期待他能研究出來解藥?”
程錦道:“對。他隻在乎他的研究,想要的是數據,不會介意手段,更不會管我們的死活。”
夏樹森歎氣,“當時我為什麼會相信他呢?”
“你隻是沒有其他辦法,不得不相信他。”
夏樹森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程錦苦笑:“我不知道。”但他知道的,他會和夏樹森做出相同選擇——他無法看著無辜的人死在他麵前,但他會一迴頭就把戚文清出賣給安全部或者其它國家機構,就算因此會前途盡毀。
“我好像沒事了。”程錦邊外走邊道,“你能告訴我,楊思覓在哪裏嗎?”
夏樹森道:“我幫你一起找吧。”
在最盡頭的房間裏,他們找到楊思覓,戚文清正拿著儀器試圖靠近楊思覓,他想測量楊思覓的各項數據,程錦衝了過去,戚文清被他衝撞到一邊,差點跌倒,“年輕人!我還以為你挺穩重的。”
程錦沒理戚文清,他小心翼翼地把楊思覓
抱住,低頭與他額頭相碰,楊思覓的頭很燙,“他怎麼了?我記得他沒受傷。”
戚文清皺起了臉,“你記錯了。”
程錦皺眉,想叫醒楊思覓,“思覓?思覓?!”楊思覓沒反應,程錦扶了他起來,“我要帶他走,電梯能通往出口?”
夏樹森幫忙把楊思覓弄到程錦背上,“對,電梯可以再往上升,然後出了電梯走一段就到了。”
戚文清攔住程錦:“你還有傷,雖然看起來愈合了,但實際上要恢複到受傷前還需要一段時間。”
夏樹森攔下了戚文清,程錦背著楊思覓走出了門。
“你們不能走。”戚文清想繞過夏樹森去追他們,但他很快又停了下來,他篤定地點頭道,“反正他們肯定還要迴來,就算那個程錦不在乎他自己,也會在乎他朋友吧?我知道這種人,把朋友看得比自己都重,而且他們感情看起還不錯。”
“他們不會迴來了。”夏樹森說完走開了,因為不會再有地方能讓他們迴來,而他們也不會再像自己一樣,就算他們最終也會一無所有,但他們至少會有個不至於太痛苦的過程。夏樹森逐一檢查著研究所內的所有房間,他打開了很多管道,找出足夠多的易燃易爆的化學藥品……
戚文清沒注意夏樹森去了哪裏,他正忙著從一個自製的潛望鏡中觀察程錦和楊思覓的動向,突然他看到了外邊遠處來了一群人,而且那其中有一個人他認識,他跳了起來,匆匆忙忙地跑進電梯,把電梯升了上去,然後衝動電梯,快跑著鑽出了那個隱蔽的洞口,他的動作從來沒有這麼敏捷過,他邊朝那群人跑去邊喊道:“韓彬!”
韓彬正在查看昏迷中的楊思覓的情況,聽到有人叫他後抬起了頭,然後看到一個有些眼熟的白頭發老頭朝他跑來,就在這時,轟!!地麵一陣猛烈地搖晃,大家都不曾防備,好幾人跌倒了,那老頭也啪地撲倒在離韓彬不遠處,蓬亂的頭發和胡須上沾滿塵土,他在地上拚命地扭動了身體往後看,哎喲喂,他的研究所這次是真的徹底被毀了,他淒慘地嚎叫起來……
韓彬提起了一邊嘴角,“爸,原來你還活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