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穎川一路開車, 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私家偵探說的那條街道。
他不是沒有想過父親這些年可能過的不太好,但他確實是沒想到,會有那麼不好。
如果不是男人為了撿地上被風吹跑的那個空塑料瓶而轉過了身, 舒穎川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記憶中關於父親的形象已經變得有些模糊, 但他仍能迴想起自己小的時候坐在父親肩上的那種安全感爆棚並且驕傲又自豪的感覺。
那時候的他,總覺得父親的肩膀又寬又高, 小小的自己似乎永遠也夠不著……
可此刻他望著幾步外身形消瘦佝僂著背的中年男人,實在無法將他和自己腦海裏那個寬厚偉岸的身影聯係在一起,他甚至不敢相信這個衣衫襤褸, 滿臉滄桑,似乎連彎腰都很費力的人會是自己的父親。
舒穎川雙眼通紅,唿吸也變得有些艱難,他強忍著鼻酸,忽然快步上前蹲在男人麵前, 撿起那個塑料瓶遞了出去。
“謝謝啊, 謝……”舒鴻話沒說完, 卻在抬起頭的那一瞬間愣在原地, 臉上原本溫和的笑容也逐漸消失。
緊接著他的眼眶裏迅速蓄滿了淚水,嘴唇也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似乎是想說什麼,但卻因為情緒太過激動, 好半天也沒發出聲音來。
於是倆人就那樣保持一個蹲著一個彎腰的姿勢,流著淚對視了好久。
很快周圍已經有人認出舒穎川來, 也有人已經拿出手機在給他們拍照, 似乎是快門的聲音提醒了舒鴻,所以在舒穎川還沒反應過來時, 舒鴻已經慌忙轉身想要離開, 但舒穎川哪會眼睜睜看著他走, 於是就在舒鴻剛剛往前邁出一步時,舒穎川突然在身後顫抖著喊了一聲:“爸……”
舒鴻沒有轉身,卻停下了腳步,接著舒穎川能清楚看到他在抬手抹臉。
舒穎川從背後盯著舒鴻兩鬢的白發,心裏頓時感覺就像是有一隻手在用力揪著一樣,痛得他險些喘不上來氣。
他用手背快速在臉上抹了抹,然後才從地上站起來,啞著嗓子說:“爸,跟我迴家好不好?……求你了。”
舒鴻仍然背對著舒穎川,哽咽道:“小川……你快走吧,以後……還是不要再見麵了。”
舒穎川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一時難以接受地發出質問,“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難道就不想我和奶奶嗎?”
“我現在這個樣子,讓別人知道我是你爸爸,到時候隻會害你被人笑話被人看不起的,”舒鴻說著握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試圖壓住身體不自覺的顫抖,“小川,爸爸隻要知道你和奶奶過得好就行了,我……我沒臉迴去見你奶奶……”
“你怎麼能這麼想……”舒穎川哽咽著說,“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當明星,又為什麼做夢都想讓自己紅……”
“因為我從沒停止過尋找一個人,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他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能看得到我,因為我以為那樣他就會迴來我和奶奶身邊,我以為隻要他看到了,就一定會迴來的……”舒穎川越說聲音越低,他兩眼紅的嚇人,並且傳來不間斷的刺痛,可他還是固執地不肯讓自己再掉下眼淚來,“可是為什麼,你明明就在眼前,卻不願意認我,也不願意跟我迴家,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是因為我做錯了事情,所以才會被拋棄嗎?”
聽著舒穎川在身後一字一句的泣血般的控訴,舒鴻早已泣不成聲。
舒穎川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好幾遍,可他就像沒聽見一樣,動都不動地立在原地,生怕眼前的人會突然消失一般盯著。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有人還上前試圖給舒穎川遞紙巾,可都被他無視了,因為他的眼裏現在除了舒鴻,什麼也看不見。
或許是心疼兒子,或許是不習慣被這麼多人圍觀,舒鴻勉強平複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接著轉過身,低下頭小聲說:“小川,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再說吧,再這樣下去我怕對你影響不好……”
舒穎川心痛地看了舒鴻一眼,接著在眾目睽睽下握住了舒鴻的手,當皮膚與皮膚接觸到的那一刻,舒穎川被掌心傳來的那點溫度刺激得差點兒眼淚又掉下來。
他拚命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邁開步子就想帶舒鴻離開,可剛走兩步他就發現有些不對勁,於是他緩緩迴過頭,忍不住將視線移到了舒鴻的腿上。
察覺到舒穎川的目光,舒鴻眼神躲閃著低下了頭,似乎這樣就能掩飾自己的狼狽不堪。
可他不知道,正是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樣子,更加深深刺痛了舒穎川的心。
周圍的人已經開始議論紛紛,有人在猜測他們的關係,也有人在不停歇地拍照,還有人已經打開了某些軟件進行了現場直播。
父子倆被圍在人群裏一時半會兒出不去,這讓舒穎川感到無比的煩躁和憤怒,因此表情也變得越發冰冷。
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不在意什麼明星身份和狗屁人設了,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如何都要將舒鴻帶迴去,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阻止他。
就在這時,人群外突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舒穎川忍不住抬頭看過去,果然和一臉焦急的柯新目光相接。
柯新很快用手在人群中間分出了一條路來,一邊朝舒穎川走,一邊說:“請讓一下,麻煩大家別拍了,謝謝……”
隨著他話音落下,有一些人已經收起了手機,但仍有一些看戲的人就像沒聽到一樣,還在繼續舉著手機拍。
柯新明白舒穎川此刻一定很煩很想離開這裏,因此他也顧不上那些人了,隻想著趕快將父子倆帶上車,送迴家裏去。
如果不是突然接到圖樂的電話,柯新還不知道舒穎川隻穿著睡衣就跑出去了,更不會在直覺的指示下想起給那個一直在幫舒穎川找人的私家偵探打電話。
當他得知舒穎川一個人跑去找舒鴻時,激動的同時也隱約有些擔心。
不過他倒不是擔心別的,他就是聽出私家偵探的欲言又止,擔心舒鴻出了什麼事,怕舒穎川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要不是柯新給舒穎川披了件羊毛大衣,他都忘了自己是穿著睡衣跑出來的,甚至在大街上站了這麼久,他居然都沒感覺到冷。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在乎那些人會不會將視頻傳到網上去了,也不在乎到時候範巖會有什麼反應,他甚至已經不在乎自己還能不能繼續這份工作了。
現在他唯一在乎的,就隻有真實坐在自己身邊的父親。
三人好不容易擺脫那些緊追不舍的圍觀群眾和粉絲,總算來到了車上,一進去,柯新就從後麵拿了條毯子給舒鴻披在身上,因為他知道,舒穎川不在乎自己冷不冷,但是很在意舒鴻會冷,所以即使他馬上就會開空調,但還是沒有省略這件事。
“叔叔,您沒事真是太好了,”柯新邊開車邊說,眼眶也漸漸紅了,“穎川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從來沒放棄過,看來老天爺還是眷顧他的,您真的迴來了。”
坐在後座的舒鴻一言不發低著頭,不停在用手掌抹淚。
而身旁的舒穎川也自從上車後一直都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看著舒鴻的腿。
柯新忍不住看了好幾次後視鏡,見舒穎川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也跟著難受不已。
剛才往車上走的時候,他也發現了舒鴻的右腿似乎有些不方便,走路時看起來很僵硬,就像……就像是在拖著走一樣……
柯新和舒穎川都不知道這些年舒鴻到底去了哪裏,身上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可他們即使不問,也能看得出來,舒鴻這些年一定過得非常不好。
至於不好到什麼地步,他們兩個人都不敢想象。
何況別說是舒穎川了,就連柯新第一眼看到這個自己隻在照片裏看到過的男人時,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個人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即使從來沒有見過本人,但就從那張照片裏麵看,柯新一直覺得舒鴻在他心裏是一個身材高大挺拔,並且年輕時長相氣質都不遜於自己兒子的男人。
可現在,車裏的男人身上不再是西裝革履,而是隻簡單穿著單薄破舊的衣物,即使相貌沒有太大變化,但他臉上的皺紋和一些細小的傷疤,以及他畏畏縮縮的樣子和不方便的腿腳,都讓柯新覺得有點恍惚。
他真的很擔心,舒穎川會承受不住舒鴻親口說出自己這些年的經曆。
直到車子停在小區門口,車裏的氣氛依然沉重而壓抑,柯新剛想扭頭,餘光卻掃到了站在小區門口的圖樂,於是他突然想起來,自己開始是先趕到了舒穎川家裏,然後才去找的父子倆。
當時圖樂滿手是血,卻麵無表情地將昨晚和舒穎川走前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即使他提醒了圖樂先消毒止血,但圖樂搖搖頭,堅持讓他先去找舒穎川,並且說自己的體質和他們不一樣,傷口很快就會自己愈合的。
柯新心裏擔心舒穎川,所以也就沒有再說什麼,大概了解情況後就離開了,但現在看來,圖樂是真的沒有自己處理手上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