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慢點兒, 我走不動了。”
走在前麵背著一個滿滿的藥筐的二十多歲的青年迴過身來,拉了身後說話的人一把,指著不遠處的大樹說道:“去那邊歇歇腳?”
那人不住的點頭:“嗯嗯。”
兩人過去歇腳, 青年把身上的藥筐卸下來, 又幫著身邊人將沉沉的藥筐弄下來放到地上。兩人坐在地上,青年翻出/水壺遞給旁邊的人。
青年旁邊的人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卻沒有少年朝氣,整個人懶洋洋的, 一屁/股坐下上半身就趴在了青年腿上, 不停的哼哼唧唧, “累死了。”
青年伸出手給他揉按酸疼的肩膀。
安靜下來以後,兩個人後知後覺的聽到身後靠著的大樹上有窸窸窣窣的響動,抬頭去看, 又什麼都沒有。
少年:“可能是有鳥兒被驚動了吧。”
青年:“嗯,趴著別動,我再幫你按按。”
“好。”
兩人一邊休息,一邊聊天, 天南地北,對話時而牛頭不對馬尾,奇怪的是兩個人都能很自然的接上, 還不覺得奇怪。
他們不知道的是,背後靠著的大樹樹幹上長起一顆蘑菇來,有人參葉子把兩個藥筐固定在枝葉之中看不清楚。有人參葉子趴在蘑菇傘蓋上麵,靜悄悄的聽樹下的兩個人說話。
少年在青年懷裏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 悶聲道:“聽說老李家的姑娘送了你一張繡帕。”
“嗯”
“嗯什麼嗯,”少年一下子爬了起來,怒道:“退迴去,你又不是沒有手帕。”
“說的是,”青年將他重新按迴去,“我告訴李姑娘我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不能收下她的手帕。”
少年又爬了起來,“你喜歡誰?”
猶如之前一樣,又被按了迴去,他還哼哼哼的不高興,故意扭動著不配合。青年一巴掌輕輕碰了碰他的後腦勺,無奈道:“趴好別亂動。”
“你打我?!”
“我錯了。”
少年一股腦又爬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說道:“做錯事了就得接受懲罰,你趴下,我也要打你一下才算扯平。”
蘑菇頭頂的葉子抖了抖,如果不是本體形態,就差點要笑出聲來了。
蕭天雲和楚問荊剛來這裏,山上藥草豐富,正趴在樹上摘藥果呢,就聽到下麵來了兩個人,他看著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就想下去打招唿,是楚問荊拉住他,不讓他下去。
兩人十分小聲的交流了幾句,他才知道,這兩個人就是年輕時候的杞子師父和子恆師父啊。
知道一定會轉世是一迴事兒,等到終於看到真人了又是另一迴事兒了。兩位師父看上去和過去一樣,像好多好多年以前,對著蘑菇和人參講課還能講到拌嘴的時候。蕭天雲的葉子圍著蘑菇轉了一圈,將蘑菇圈在懷裏,一如以往,光明正大的偷聽兩位師父說話。
青年無奈,卻也任由少年將他拉進懷裏。
樹上的人參葉子擴大了一些,將蘑菇完全遮擋住。要打人了,不能給小孩子看。
楚問荊:“……”
自從杞子師父去世,已經數不清過去多少年了,好不容易有緣再見到兩位師父……蘑菇變大了不少,從人參葉子的包圍之中冒出頭來。
青年趴下,少年沒有如蕭天雲預期的那樣,去還那一下拍打,而是給青年揉按肩膀。青年的藥筐裏裝著的東西比少年藥筐裏多出一倍,摸上去還能感覺到肩膀上的壓痕。
蕭天雲也看到自己會錯意了,默默的讓開,不圍著蘑菇了。
少年揉按了好一會兒,手有些酸。青年就不讓他按了,坐起來和少年肩並肩的坐著,突然說:“再有兩天就是你的加冠禮了,想好給自己起一個什麼字了嗎?”
少年:“想什麼想,好煩。”
青年:“總得有一個吧。”
…
楚問荊感覺不好,總覺得子恆師父曾經講過的關於杞子師父名字來曆的一幕會重現,不忍視聽的縮了縮傘蓋。要知道,杞子師父後來對這個名字可是嫌棄死了,但是自己起的,也就一直忍著了。
果然,少年左右瞅了瞅,指著藥筐說:“就叫枸杞算了。”
青年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確定了,不改了嗎?”
少年眼睛繼續上下左右的瞅,企圖找到更好的替代物,然而視線轉著轉著,就跑偏了。突然他抬起頭仰靠著樹,一眼就看到了樹上的蘑菇還有偽裝成爬山虎的人參,爬山虎的葉子頭藏在蘑菇後麵,蘑菇遮的嚴嚴實實的,隻堪堪冒出一個頭。
“……問荊?”少年不自覺就叫出了這個名字。
“問荊?這名字 ……”青年順著少年的目光抬起頭。就看見掛在樹幹上的蘑菇。
看到蘑菇你能想到的第一個字眼是什麼?
少年抬手指著蘑菇對青年說:“我覺得我和這小蘑菇有師徒緣分,他後麵的爬山虎從哪裏冒出來的?不知道葉子好不好吃?”
青年自動無視了最後兩句:“既然覺得有緣分,我們就收他為徒吧。”
“不行!”少年站起來拍了拍坐了一屁/股的土,站了起來,“我先看中的,這是我徒弟不是你徒弟。”
青年也跟著站了起來,也不惱,攬著少年的肩膀說道:“那我就收爬山虎做徒弟吧。”
楚問荊、蕭天雲:“……”
“爬山虎”的葉子更緊的貼在蘑菇身後。這一段對話很熟悉,和第一次兩位師父兒戲一般的收徒情景極其相似。
“小蘑菇,你願不願意啊?”少年笑瞇瞇的說道,說完扯了一把身側人的袖子。
青年笑得十分溫暖,幫忙迴答:“我願意。”
接著,他繼續說道:“爬山虎,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徒弟?”
少年大聲道:“我願意。”
蕭天雲、楚問荊:“……”
兩位師父玩兒出新花樣了……
“你個子高,幫我揪一片葉子。”少年繼續說道:“我總覺得這個葉子很好吃呢?”
蕭天雲:“……”
蕭天雲看著青年,十分希望師父能說個“不”字出來,然而青年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就迴答了“好”。
被揪掉葉子,然後當著麵吃掉。這種事也已經是很久以前了,久到蕭天雲都要忘記了,然後他想起來了,緊接著幾乎是所有的葉子都跟著抖了一下。
少年奇怪道:“起風了?”
“爬山虎”的葉子都藏在蘑菇身後,青年要摘到葉子必須要跨過蘑菇,在他的手抬高即將抓到“爬山虎”的葉子的時候,樹幹上的蘑菇突然一瞬間就長大好多倍。
少年和青年對視了一眼,眼睛裏並不見害怕。
蘑菇的身體完全遮擋住了“爬山虎”,然後一整顆從樹上掉了下來。
樹下的兩個人沒有驚慌後退,少年甚至伸出雙手做了一個擁抱的手勢,擔心他的徒弟掉下來摔到地上摔個四分五裂。青年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蘑菇,眼睛裏都是擔憂。
出乎他們意料的,蘑菇在下墜落過程中還能轉個彎,離開了樹下兩個人能夠保護到的範圍,落到了一處空地上,化成了人形。
少年還保持著張開懷抱的姿勢,就看見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笑著叫他師父。
少年皺了皺眉頭,楚問荊又叫了一聲:“杞子師父?”
少年:“你怎麼比我年紀還大——現在他是你徒弟了,咱兩換一換。”
楚問荊:“……”
少年抬頭看樹上,一個穿著黑衣服的青年正背著一個藥筐,蹲在樹杈上,看樣子是準備從上麵跳下來。
少年頓時怒了,喊道:“摔死你算了。”
蕭天雲委屈,看向楚問荊,一開始沒化形是怕嚇到兩位師父,後來問荊化形後,發現兩位師父不怕,那就最好了。許多年沒見兩位師父了,楚問荊落地時候他在樹上化形,背好藥筐準備下樹和師父團聚,就被杞子師父這樣吼了一聲,他現在應該下樹還是……
青年笑了,拍了拍少年的後背,安撫少年暴躁的脾氣,另一隻手招了招。
楚問荊也笑道:“你下來。”
蕭天雲從樹上下來,從身後拿出一片葉子來,葉子起先像是爬山虎的葉子,在他手裏慢慢變成了人參葉子。
蕭天雲:“師父,給你。”
少年哼了一聲,接了過來,“覺得你葉子很多,一片兩片不當一迴事是吧?”
蕭天雲:“……”
…
蕭天雲背著的藥筐裏,有一多半是兩位師父接下來要去找的,就這樣兩位師父帶著兩個山裏白撿來的便宜徒弟下山迴家了。
大山腳下有三個人口不多的小村子,這裏的人們生在大山裏,住在大山裏,吃在大山裏,很少離開。兩位師父從來都沒離開過這裏,本想著等杞子師父加冠禮後,就離開村子出去走走。
因為兩個便宜徒弟的到來,這事便被慢慢耽擱了。
蕭天雲仗著一百多年的行醫經驗,想在兩位師父麵前炫一下。但是到村子裏住下後,他發現由於村子封閉,這裏自然生長出來的醫術與外界有諸多不同。
為此,幾個人常常因為怎麼治病,爭論不休,往往是蕭天雲輸的時候多,因為大家都信任兩位師父,更信任他們的醫術。
在輸了幾次後,蕭天雲學乖了,乖乖和楚問荊一起,跟著兩位師父認真學習新的東西。兩位師父則將兩個徒弟的行醫技術和自有的進行整合、融匯,給村民治療的效果十分顯著。
杞子師父二十歲生日的前一天晚上,臨村一個孕婦產前大出/血,杞子師父去忙,忙到半夜才迴來。早上被叫醒時候,十分不高興,生氣道:“前兩天就訂下了,就叫枸杞了,你兩閉嘴,我再睡會兒。”
來看病的左鄰右舍為表親切,立馬就改了稱唿,“枸杞,枸杞”的叫了起來。導致杞子師父生了好幾天的悶氣。
和子恆師父抱怨,到底是誰發明“字”這個東西的?
加冠禮當天,杞子師父收到了臨村村長閨女送來的一方刺有比翼鳥的繡帕,子恆師父不緊不慢的從他身後走過,傳來一句:“扯平了。”
蕭天雲和楚問荊就站在藥箱前麵,手肘撐在前麵櫃臺桌子上麵,靜悄悄的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