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後我顯而易見地虛弱了不少,最明顯的一點是特別容易累,蹲地上一會站起來眼前好半天都是黑的,有一天我加班到十點幾乎都是爬迴家的,開了門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直接砸在床上犯暈,我躺了一會,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什麼,睜眼一看,是雲玉蹲在床邊給我脫鞋。
我實在是懶得動了,迷迷瞪瞪地配合他抬腳,哼哼唧唧地說:“哎呦太愛你了……”
他輕聲道:“很累麼?”
我說:“累啊……加班嘛。”
他把我的外套脫了,問道:“吃點東西嗎?”
我撲通一下躺了迴去:“不要了,我現在懶得坐起來……明天做羊腰子吧。”
他疑惑:“羊什麼?”
我說:“……就是羊腎。”
他道:“你喜歡吃這個?”
我:“……羊腰子壯陽的,還非得我說出來。”
他不說話了。我知道他還對那天無意識吸了我陽氣的事耿耿於懷,閉著眼睛摸了摸他的後背,說:“別瞎想,男的本來多吃點羊腰子就對身體好的。”
他道:“陽氣還你如何?”
我困得五迷三道,隨口“啊”了一聲。
他低聲道:“傳說神鬼的心頭血可活死人肉白骨,使人還陽。”
我清醒了一下,說:“什麼意思?”
他說:“以銀錐刺之,或自行嘔出……”
我一激靈,一下坐起來:“等會,你別作妖了行嗎?這點陽氣折騰來折騰去的至於嗎?我這血氣方剛青春年少的給你幾口陽氣怎麼了,用你在這嘔心瀝血西氣東輸嗎?”
這一堆話說完我腦仁兒都疼,躺了迴去拽他的手:“我跟你說別搞事啊,沒多大事,吃點六味地黃丸就行,治腎虧不含糖,挺好的。”
他一言不發。
我死不瞑目地扯著他的手晃:“聽見沒!”
他悶聲應我:“嗯。”
我歎氣:“愁死我得了……我現在加班,明天就能放假,咱們倆去周圍走走,看你能不能想起什麼來……”
他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把另一隻手覆在我的手上,道:“好。”
我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天陰沉沉的,飄著小雨。雨絲細細地打在窗戶上,發出很綿密的聲響。屋子裏有些暗,雲玉臨窗坐著,屈起一條腿,膝頭放了一本書,他凝眉執卷,半晌,輕輕地翻過一頁去。
我瞇了瞇眼睛,看清了是我書架上那本《世說新語》。
窗臺上還放著我的《現代西方經濟學原理》和《漢魏六朝詩歌體式研究》。
……謔,這學得還挺雜。
他沒迴頭,隻道:“醒了麼?”
我啊了一聲。雲玉又翻過一頁,說:“此書有靈。”
我見怪不怪:“啊。挺好的,省的就你一個人成精了寂寞。平時我不在家你要是無聊就找他們哥仨聊個天兒,順便問一下那本西方經濟當年為啥考試沒讓我過。”
雲玉:“……那本無靈。而且,此書隻是有靈氣環繞,並不能與我交流。”
我:“哦。有靈氣正常啊,這書有年頭了,我當年淘換迴來的時候都挺舊了。”
他點了點頭,隨手合了書站起來:“餓不餓?”
我說:“一會兒我把昨晚夜宵放微波爐裏轉一圈就成了,一會兒你柏哥哥帶你出去玩。”
他道:“去哪裏?”
我說:“咱們城郊那幾個故居啊墓啊府啊烈士陵園什麼的都去看一看,我總覺得你這通身的氣派像個王孫公子,可能你看見這些能觸發點迴憶出來也說不定,但你上輩子要是個隱士那我就沒辦法了,總不能給你發配到神農架放飛自我吧,反正你要是想不起來也沒事,咱就當是來一日遊的。”
我們出門的時候還在下小雨,我和雲玉打一把傘,他把傘往我這邊推:“不必顧及我。我不怕淋雨的。”
我說:“別鬧,我這傘夠大。”
雨天路上行人很少,我和雲玉並肩在雨裏走,小聲說話,聽雨打在傘上發出的細微的砰砰的響。
我側過頭輕聲說:“哎,你知道嗎,這個傘真挺大的,是我從大學就用的。當年我和秦風還有幾個人出去浪,他們幾個自拍的時候沒拍著我,就拍了個傘頂,發照片的時候忘屏蔽我們輔導員了,輔導員專門把我和我的傘拿紅圈兒圈出來了,告訴我們,禁止在校園內私自搭建帳篷……”
他沒繃住,撲哧一聲笑了。
我也樂:“逗吧,特逗,這事兒我們笑了好幾年。”
雲玉轉了過來,淋濕的一縷頭發貼在蒼白的臉頰上,帶著點未收的笑意,道:“阿舟……你這一世過得如意嗎?”
我愣了愣,把他一綹濕漉漉的頭發別到耳後,揩了一把他的臉頰,說:“如意啊,爹疼娘愛,順風順水,朋友義氣老板還不潛規則,都挺好的,我挺知足。”
他淺淺地笑了笑,說:“那便好。”
我說:“你怎麼這麼問?”
他笑道:“無事……隻是剛才那樣看著你,覺得我生前無論如何也該是希望你今生喜樂美滿的,雖然我前事盡忘,但總算得見,心裏很高興。”
我一時語塞,隻是說:“挺好的。”
一路無話。這一天我們逛了一堆有的沒的,路過烈士陵園的時候我還對雲玉進行了一番深刻的愛國主義教育,結果他啥也沒想起來,像個普通遊客一樣上車睡覺下車看別人拍照,還仗著人家看不見他,蹭人家旅行團的講解聽,聽完說:“此處無靈,一派死氣。”
我絕望地砸了砸嘴:“可不無靈麼,這故居上禮拜剛翻修完,柱子上清漆還沒幹呢,估計也就空氣淨化劑成仙了能堅守在這吸吸甲醛。”
他搖搖頭。我說:“行吧。天色還早,這附近有個湖,去溜達一圈麼?來都來了。”
他沒什麼意見。我們於是去那個湖逛了一圈。這裏風景很美,雨已經停了,水波送來山間蓊蓊鬱鬱的清香,天邊一片金紅,大片肆意地塗抹著粼粼湖麵的水光。
我們倆租了條船,在湖麵上隨意地漂。我捧著一杯酸梅湯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雲玉一手搭在船的欄桿上,山風吹得他如瀑青絲和白衣的袍袖飄飛如雲,他靜靜地眺望了一會兒,然後在雲蒸霞蔚一樣的好景色裏轉過頭來,輕聲喚我:“阿舟。”
我應他:“嗯?”
他說:“我想吻你。”
很多年後當我再次想起這個畫麵,青絲與白衣,水光與晚霞,風聲與鳥鳴,依然伴隨著他突然的俯身一吻,颯颯地在心頭鼓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