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生了一個事。
我的一個朋友結婚了。這哥們兒大學那場戀愛談得轟轟烈烈,一直談到研究生,後來聽不到他什麼消息了,我一直以為他分手了,結果人家倆其實是細水長流打算過一輩子了,收到婚禮請柬的那一刻我著實是驚了驚,也著實是為了他們倆高興。
我的朋友一臉傻氣地站在臺上,頭發絲兒裏都透著大寫的緊張,和新娘子並肩站著,司儀調侃的梗他一個也接不上,我們看得都樂,他緊張得在上麵直擼頭發,新娘子拿胳膊肘拐他,看口型像是讓他不要弄,該亂了。
就是那種過日子式的關心。
婚禮儀式弄得還中西結合,先喝交杯酒再說結婚誓詞,司儀神父在那裏念詞,他問我的朋友:“你是否願意娶xx作為你的妻子?你是否願意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富有還是貧窮,健康還是疾病,快樂還是憂愁,你都毫無保留地愛她,對她忠誠直到永遠?”
這哥們兒都破音了:“我願意!”
女方也來一遍,姑娘矜持又漂亮,開口也顫顫的,有點要哭的意思:“我願意。”
說完結婚誓詞交換戒指,然後新郎吻新娘,一對新人親吻的那一刻舞臺上突然綻放起旋轉的煙花,耀眼璀璨的火光擋住了親吻的佳偶,也照亮了黑暗中的賓客,我偏頭看了看雲玉,發現他正盯著臺上的新人看,我伸手去牽他,他迴過頭來和我四目相接,彼此眼中都有動容。
說實在的,婚禮那種恩愛眷侶百年成雙的氣氛的確特別能感染人,尤其是對我和雲玉這種這輩子也辦不了婚禮的人,對於能站在臺上,光明正大地親吻,交換戒指,發誓此生屬於對方,然後光明正大地接受四方來賓的祝福,多少有些羨慕。
婚禮的意義是什麼,一個婚禮,一堆繁瑣得讓人原地爆炸的零碎事兒得操心不說,婚禮當天把一對兒新人累得像兩條死狗,可辦一場婚禮也不光是為著收迴點這麼些年隨出去的份子錢,它可能更像是……
怎麼說呢,告訴親戚朋友,我知道婚姻是個圍城,可我就是心甘情願打破了頭想進去,甘之如飴地被束縛其中,從此漸漸變成一個拖家帶口有牽有掛被上司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敢辭職的中年人,因為甭管是父母催婚還是自由戀愛,我都和在座結了婚的諸位一樣,有想過一輩子的人了。
我也有想過一輩子的人,方方麵麵的限製讓我們沒法辦一場盛大隆重的婚禮,但是我們也和諸多童話婚禮之後迴歸平凡的夫妻一樣在柴米油鹽裏相濡以沫,不同的是,我們需要坦蕩地接受周圍人祝;蛘卟蛔85难酃狻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有了和父母出櫃的心。
在參加完婚禮之後的迴家路上,我跟雲玉提了這件事,他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有些錯愕,有些緊張,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被說破心思的羞窘,我站在那裏,靜靜地等他的糾結勁兒過去,他想了一會兒,說:“什麼時候?”
我說:“這周末吧!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表麵上看著雲淡風輕,一邁步直順拐。
我其實心裏也緊張,但是看他那麼緊張,好像就沒那麼緊張了,有點想笑。
說是這個周末出櫃,其實我們已經為出櫃這個事做了很多準備了,自從雲玉迴來之後,我沒事就帶著雲玉往我爸媽家跑,幾乎每次迴家都帶著他,在我爸媽麵前瘋狂吹他的彩虹屁,其實也用不著我吹,他自己往那兒一站,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溫柔又賢惠,身世還可憐,哪個父母能不喜歡他。到後來我一迴家我媽第一句話就是“小雲來了沒有”,搞得我都有點吃味兒。
而且我也一直在跟我爸媽灌輸一些有關同性戀的知識,想讓他們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地減少對同性戀的排斥,等我出櫃那天,阻力或許會小一些,但是效果不盡如人意,我爸剛開始還挺新鮮,後來完全就是“反正我兒子也不是同性戀我知道這些幹嘛”的吃瓜心態,我有一次問他“萬一我是呢”,他眼睛一立:“老子打斷你三條腿!”
至於我媽,她的態度非常讓人迷惑,一開始我跟她說這個的時候她很害怕,一直在試探我,但我覺得時機還不夠成熟就沒說,後來我說得多了她反而沒什麼反應了,坐在一邊默默地皺眉。
這幾天我們倆都挺緊張焦慮,我上班的時候老是走神,雲玉也不怎麼樣,有一次切菜的時候切到了手,盯著自己呲呲冒血的手指發了半天的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和砧板上的豬頭肉歃血為盟拜把子。
我給他裹傷,把他手指裹得像個小豬蹄,邊裹紗布邊歎氣:“我的寶啊……”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指,說你把我包成這樣我沒法做飯,我呲噠他:“都這樣了還讓你做飯,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嗎,生氣氣!
他繃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又很快地斂了笑容,抿了抿唇,把我的手貼在他的額頭上,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這個周末就是三天後的事,當晚我們誰也沒睡著。
我以為雲玉睡著了,就閉著眼睛想心事,雲玉以為我睡著了,就自己在那兒鬼鬼祟祟地悄悄翻身。
他翻來覆去了得有五六次的時候我從後麵一把抱住了他:“睡不著?”
他頓了頓,嗯了一聲:“不用管我,你先睡吧!
我坐了起來:“給你熱點牛奶?”
他見狀也坐了起來:“不用。我也不想睡!
我說:“小雲,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我聽見他唿吸都頓住了,過了一會兒,他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
他說得很艱難:“柏舟……我就自私這麼一迴,你……不管發生了什麼,一定要選擇我!
黑夜裏我看不清雲玉的表情,但是他話裏的祈求和惶恐讓我的心一瞬間都縮起來了,我一把抱住了他,把他的頭按在我肩窩上,我不明白明明都已經在一起這麼久了,明明他該知道他在我心目中的分量的,怎麼還會這麼怕,這麼沒有安全感。
後來想來,大概是我在紅塵中羈絆太多,我有雙親,有一堆親戚,有癲癇的大姑白內障的二姨跳大神的三舅媽,有太多難以斬斷的溫暖牽掛,而雲玉隻有我。
我摟著他,親親他的頭發,說:“怎麼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啊……我們倆,打斷骨頭連著筋,分得開嗎,再說了,咱們就是出個櫃,頂多挨頓打,我爸媽都是合法公民正常人類,不吃人,別弄得跟英勇就義似的!
他聞言就隻是清清淡淡地笑了笑,有些失神。
周末這天,我們坐了小半天的車到了我爸媽家,一人拎著一袋水果,上樓的時候雲玉後背都是繃直的,我拍了拍他的後背,自己手心全是汗。我爸媽看見我們來了依舊那麼熱情,我爸還把雲玉拽到自己房間要他看一看自己新寫的書法,到了飯點兒我媽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我和雲玉愛吃的,可我吃了半天,愣沒吃出味兒來。
我食不知味地草草吃了一會兒,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衝雲玉使了個顏色。
雲玉神色一凜,默默地坐直了身體,莫名地有些……悲壯。
我幹咳了一下。
來了!
我措了措辭,說:“爸媽,今天我和小雲來其實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們!
我爸還愣嗬嗬地邊吃飯邊問了一句“什麼事啊”,我媽敏感地變了臉色,緊緊地盯著我。
我和雲玉對視一眼,離開飯桌,到二老麵前跪了下去。
我說:“我們倆……有情,以後打算在一塊兒過一輩子了!
我媽尖利地喊了一嗓子:“柏舟!”
我爸還含著一嘴吃的,嚼了幾口咽下去了,他一臉迷茫,壓根就沒往那方麵想:“不是……什麼就一塊兒過一輩子了,好好地吃飯鑽桌子底下幹什麼?”
我媽一拍桌子,說話都帶哭腔了:“你傻子!你還看不明白怎麼迴事嗎!”
我爸瞇了瞇眼睛,反應過來是怎麼迴事了:“柏舟你別跟我鬧!
我說:“我沒鬧……爸媽,我們是認真的……”
我爸打斷我:“你別跟我鬧!”
我叫他:“爸……”
我爸氣得直喘:“你之前跟我說的那些……都是為了今天,是吧?”
我抿了抿嘴,點點頭。
我爸笑了笑:“行,好,真是你爹的兒子,好大的一盤棋。 [,年紀輕輕的胡鬧,我跟你說柏舟,今年年底必須給我結婚,不管你還跟我作出大事兒來了!”
我說:“結婚是不可能的……”
我話還沒說完,我爸一個大耳刮子掄圓就抽過來了,我腦袋嗡一下,在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栽坐在地上了,我整個左眼都是黑的,半邊臉火燒一樣辣痛,而且好像舌頭被牙刮破了,嘴裏一股血腥味,雲玉扶著我,眼裏心疼焦急曆曆,可是又不敢攔我爸,我爸薅著我的脖領子連著扇了我三四個耳光,打得我整個人都暈頭轉向,兩邊臉都麻得沒什麼感覺了,我爸指著我鼻子罵:“你他媽是女的嗎,你他媽是人妖嗎,你跟個男的好!你知道要臉兩個字怎麼寫嗎!你惡不惡心!”
雲玉拚命把我往身後藏,直麵我爸的怒火,哀求道:“伯父您別生氣,您別衝著他,是我……是我主動的,是我開的頭……”
我爸把手裏的半杯酒迎頭全潑在雲玉臉上,手都在抖:“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雲玉什麼也沒說,隻是閉了閉眼睛,連臉都沒抹,我說:“您甭罵他,兩個人的事兒沒有誰主動不主動的,再說我就是跟男的談戀愛,我犯法了嗎?”
我爸一掌差點把桌子拍碎:“你沒犯法!你是個變態!你是個精神病!”
我梗著脖子:“殺人放火的那叫犯法,戀童癖那叫變態,我隻是同性戀,我沒有精神。
我媽叫道:“柏舟你少說兩句!”
我爸氣得眼睛到處亂轉,抄起手邊煙灰缸就衝我們倆扔過來,看那樣像是砸著誰算誰,雲玉把我整個人護在懷裏,躲都沒躲,生生挨了一下,淋漓的酒水順著他的下頦淌進我的衣領裏,我一下就慌了:“砸哪兒了,砸哪兒了?放開我!”
他低頭衝我笑了笑,我拚命從他懷裏掙出來,看見我爸把小凳子都掄起來了,我媽衝過來把我和雲玉往外推:“還不快走!”
我爸把凳子砸在我腳邊:“走什麼?誰都別走!”
我媽趕緊衝我擺手,把我和雲玉推出門,關上門的那一瞬間我聽見我爸在我們身後喊:“要走是吧,走了我老柏家沒有你這個人!我丟不起那人!”
門哐當一聲關上了。
我趕緊轉過來檢查雲玉:“剛才砸哪兒了?”
雲玉搖了搖頭,對我輕輕笑了笑,說:“頭有點暈……不礙事!比会崦嗣业哪槪澳阍觞N樣?”
我說:“沒事……唉,我爸本來挺佛一人,沒想到是個武僧,這戰鬥力。”
他沒說什麼,隻道:“迴家吧!
我看著關上的門,歎了口氣。
一路無言,路燈與夜色都沉默。他頭暈我臉腫,兩個人都特別悲慘,我們迴家互相上藥的時候我還說:“扛住啊,估計還有硬仗要打,我爸啊,骨頭太硬了。我記得他上輩子挺看得開啊,怎麼這輩子就這樣了!
算了,前世人命危淺朝不保夕,仗一打起來明天是死是活還說不定,誰會在意這個。這一世就不一樣了,心為形役,誰也不能免俗。
雲玉摸著我的臉沒說話,親了親我的嘴角,眼神深深的。
已經很晚了,可我們誰也沒有要睡覺的意思,我坐在客廳裏抽著煙發呆,本來以為這一夜就這麼消磨過去,結果半夜四點的時候接到了我爸的電話:“你趕緊來一趟,我在第一醫院,你媽讓你氣犯病了!”
我懵了,像被電打了。
我爸說:“你啞巴了,現在知道愧疚了,趕緊來!”
我好一會才找迴自己的聲音:“那她現在怎麼樣了?”
我爸說:“搶救過來了,現在在辦住院手續呢,別廢話了趕緊來!”
我什麼也沒說,掛了電話趕緊穿鞋打算出門,這時候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怎麼了?”
我邊穿鞋邊說:“我媽心梗犯了,沒事兒已經搶救過來了,我得過去看一眼!
雲玉說:“那你趕緊去,帶點伯母住院穿的衣服,還有用的東西!
我說:“嗯嗯嗯,我先走了——”
“你還迴來嗎?”
就在我開門準備走的時候,我聽見雲玉在我身後,輕輕問了一句。
他光著腳孤零零地靠著玄關站著,那樣子好像天大地大,沒有他能容身的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三是最後一篇番外。
得把出櫃這事兒解決了。放心,不搞事。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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