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逢鬼使神差地將那廢稿帶在了身上。晚上他同雀眠在一塊用膳,雀眠的小臉氣鼓鼓的,被他夾菜到碗裏也不吃,就是一直瞪著他。
“小後娘看著像想報(bào)仇的樣子。”秦雪逢悠哉道。
“我哪敢呀,”雀眠陰陽怪氣,“老爺對我這、麼、好!”
他的臉已經(jīng)洗幹淨(jìng)了,倒還留著用力搓的紅痕。秦雪逢夾了一筷子魚肉到他嘴邊,他屈服於此等淫威,不情不願地張開了嘴。
“小後娘想要何日迴家?”秦雪逢問。
“明天就想!”
“這麼心急,”秦雪逢笑瞇瞇的,“倒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雀眠馬上把記的仇拋到腦後,身子往他這兒傾了傾:“感謝老爺!我是不是現(xiàn)在就能去收拾包袱了?”
“迴家一趟有什麼好收拾的?穿得好看些便可。”
“我,我想在家中住……”
秦雪逢裝作沒聽見地打斷他:“路途頗遠(yuǎn),明日我差人送你去。”他指了指身後的隨從,“小後娘可要早去早迴。”他瞇著眼睛,“不要樂不思蜀哦。”
雀眠憋屈委屈地“哦”了一聲。看了看秦雪逢身後那個(gè)一張死人臉的隨從,他更加鬱悶了,確信這家夥是故意的,低頭開始扒飯。
不過能迴家到底還是好事,雀眠最大優(yōu)點(diǎn)就是振作得快,用過晚膳後,就蹦迴了院子去。
秦雪逢這兩日仍然有要事該忙,明日要去見城北的一位老師,還得赴魏府老爺?shù)难纭?br />
勞碌過後迴了家,見不到令自己高興的臉,他可是要生氣的。
就寢之前,他又將那幅畫拿出來看了看,心情莫名地愉悅了起來。
雀眠第二天起床的時(shí)間是嫁到秦府以來最早的一次,急匆匆地整備好了幾次,便坐上了歸家的馬車。
他穿了整潔的衣裳,黑發(fā)也束得整整齊齊,整個(gè)人精神抖擻。
美中不足的是,秦雪逢的隨從就坐在他身邊,那氣勢仿佛要將他凍傷。他每次一想到娘親和哥哥覺得開心了,就會突然被嚇到,無辜地往馬車邊角坐。
好不容易到了家,他迫不及待地跳下來就去拍門。他家的院子簡單樸素,木門上還有他曾經(jīng)畫的一隻小燕子,敲門聲傳到院子內(nèi),沒一會兒,他便聽見母親的聲音:“誰呀?”
雀眠喜不自禁,大聲迴答:“娘!是我!”
他這迴來得突然,還未向家中打招唿,母親意想不到,及時(shí)開了門。
母子二人一開門就肉麻地抱了又抱,雀眠連忙問:“大哥的病如何了!”
“好得差不多了。”
“那為什麼大哥一直不給我寄信呀,”雀眠嘟囔一聲,母親身體略微僵了僵,好在他很快岔開了話題,又警惕地問,“死老頭子不在吧?”
母親摸摸他的頭:“你爹出去喝酒了。”
雀眠的父親是個(gè)獨(dú)斷專行的死老頭,前幾年家裏的小鋪?zhàn)颖凰?jīng)營不善關(guān)掉了之後,他就成天窩在家中,指著大兒子賺錢。
雀眠天天與他吵架,老頭子吵不過他便打他,好在他有母親與大哥撐腰。
結(jié)果大哥一倒下,家中花錢如流水,他爹一日日地急了,狠狠罵他一頓,便將他賣了出去。
雀眠聽說爹不在家,馬上鬆了一口氣,誇張地?fù)釗嵝靥牛@才喜笑顏開地往裏走。母親向車夫與隨從問了好,又連忙追上雀眠,母子倆交頭接耳幾句。
母親總有些欲言又止,雀眠又猜不出來她想說什麼,不免有些急。
母親這才歎口氣道:“你大哥是不敢見你。”
雀眠歪頭問:“為何?”
“你為了給他治病,被嫁給男人。你大哥那樣的性格,哪兒有臉見你?”母親輕聲道,“他病還未好的時(shí)候,便拚了命地不讓我們多用錢,剛可以提筆了,就開始給人寫字抄書,能賺點(diǎn)錢是一點(diǎn),就等著哪日籌夠錢了,把你贖迴來。”
大哥是家中的頂梁柱,能幹許多粗活,又讀過許多書,對自己向來嚴(yán)厲又疼愛。雀眠沒想到大哥不給自己寫信是這個(gè)原因,頓時(shí)感動得淚眼盈眶。
母親問道:“你在秦府有沒有受人欺負(fù)?”
雀眠用力搖頭。
母親見他似乎比先前在家中時(shí)還胖了一些,拍拍他的肩,道:“那便好。我聽說秦府現(xiàn)在的當(dāng)家是個(gè)講理的人,你迴去後好好與他說一說,請他通融通融,我們家一定會湊夠錢,把你買迴來的。”
雀眠想到秦雪逢那陰森森的笑容,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但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一聲:“嗯!”
“嗯”完這一聲後,雀眠方才想起來,秦雪逢派來的隨從還在後麵呢!他提心吊膽地迴頭一看,隨從一臉冷漠,他又趕緊轉(zhuǎn)迴頭。
母親摟著他的肩往屋內(nèi)走。大哥外出交工去了,過一會兒便迴來。
雀眠坐立不安,在腦子裏拚命思考該怎樣搞定這個(gè)隨從以及秦雪逢,一刻鍾過後,有人進(jìn)了家門。
一個(gè)身材高大健碩的男人推開門,肩上扛著一個(gè)大麻布袋,聲音洪亮:“娘,隔壁林大嬸給你的東西我?guī)м拋砹耍 ?br />
雀眠喜出望外地?fù)渖先ィ骸按蟾纾 ?br />
大哥果然是大哥,病才剛好沒多久已經(jīng)又這麼有精神了!還能幹活!這才是男人的典範(fàn)!
雀眠被大哥一把揪住領(lǐng)子提起來,兩眼亮晶晶的,抱著大哥的手臂說:“你身體恢複得這樣好!我終於不用擔(dān)心了!”
大哥表情震驚:“你怎麼突然迴來了?”
“我向秦老爺請求通融了,他便放我迴來了!”
“秦老爺不是過世了嗎?”
雀眠眨巴眨巴眼睛:“秦老爺過世了,他的兒子便是新的老爺了呀。”
大哥將他放下,又將肩上的麻袋放下,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過身子道:“我還未好好準(zhǔn)備!弟弟待我換身衣裳再來!”
他飛也似地跑了,雀眠美滋滋地站著,往大哥走的方向探頭看。
別看大哥生了這樣的身形,魁梧壯碩力大如牛,其實(shí)大哥也是個(gè)讀書人,很重禮節(jié),弟弟迴家省親,這樣重要的事,他必定是要好好對待的。
片刻過後,大哥才又衝迴來,已經(jīng)換上了最好的一身衣服。他神色正經(jīng),對雀眠道:“弟弟同我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雀眠喜滋滋地跟著走了。隨從想跟,卻被他母親攔下來喝茶。
到了另一處房內(nèi),大哥忽然用力地抱住他:“是我對不起你!”
雀眠嚇蒙了:“大哥你說什麼呢?”
“若不是我不中用,你就不會被爹賣走!”大哥眼眶通紅,“你身為男子,也不會被迫與那……那樣……那樣老的秦老爺……”
雀眠連忙擺手:“雖說是爹賣的我,但其實(shí)……大哥疼我到這麼大,我也想為大哥做點(diǎn)什麼……不然我是不會老老實(shí)實(shí)去的。”他撓撓頭,“而且,秦老——老爺,沒碰過我!他還未碰到我就死了!”
大哥顫抖的手停止了:“真的?”
雀眠肯定地說:“真的!”
隻不過他已經(jīng)現(xiàn)任的秦老爺茍合過好幾次就是了……
雀眠有些心虛,大哥則感動地擦擦眼淚:“那就好,那就好。”他握住弟弟纖細(xì)的肩膀,承諾般地說,“大哥一定會多多掙錢,早日將你贖迴來!”
“嗯嗯!”
“男子本就不該與男子茍合……你被娶為男妾,本身也是折福的了……”大哥認(rèn)真地說,“讓你受苦了,待你迴來後,大哥一定會為你找一個(gè)好姑娘,讓你真正地成家!”
雀眠又“嗯嗯嗯”,背地裏則有些頭疼。
未曾想大哥竟然如此排斥南風(fēng)。
他絕對不能讓大哥知道秦雪逢和自己的事!否則大哥怕是會自責(zé)得一頭撞死!
與家人小聚過後,那個(gè)冷著臉的隨從便開始催促他迴府。雀眠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又多留了半個(gè)時(shí)辰,才不情不願地上了馬車。
上馬車後他便不停偷瞄隨從。
這個(gè)人聽到了母親說的話,不知道會作何反應(yīng)……
最後卻是隨從先開了口,聲音冷冰冰的:“此事我不會告訴少爺。”
雀眠:“啊?”
“你的家人要給你贖身的事。”隨從道,“我勸你最好也不要主動提起。”
雀眠疑問:“為何?”
“少爺從小到大都喜新厭舊,你這樣的,想必他過一陣子就玩膩了。”隨從迴答道,“但若是你主動提出離開,怕是少爺反而會起好勝心,不會輕易放手。”
雖說這個(gè)隨從說話不太客氣,但雀眠比較寬容,不與他計(jì)較。
而且想了想秦雪逢的笑麵虎模樣,他還是不由渾身一涼,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禮貌道:“好的!多謝你提醒我!”
隨從瞥他一眼,隻道:“別誤會,我隻是覺得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配待在少爺?shù)纳磉叀!?br />
雀眠莫名其妙又被他貶低了一次,無辜地說:“我不配,你配呀?”
隨從眼睛頓時(shí)瞪大,整張臉漲紅,似是想怒吼,話到嘴邊卻又吞了迴去,最後也隻扭頭向一邊去,氣得七竅生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