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一個男孩兒從蔣正柏手臂下硬擠出來,頭發亂糟糟的。他瘦瘦高高的,膚色是孟家男人基因裏寫定的白皙,麵部輪廓柔和,沒有那種成長期少年的極瘦尷尬期,穿著白色羽絨服和運動褲,帥得很清新。
孟蘭馳認出來了:“小榆!”
方寧榆隨母親姓,剛十六,正是好動愛玩兒會撒嬌的年紀。他是方紫霞與孟方舟的第二個孩子,他三歲半那年,父母離婚,他由於年齡自然歸屬於母親。
方寧榆其實也對自己親哥印象不深了,他那時候才多大呀,可是看著眼前這個五官輪廓和自己幾分相似的臉,他覺得並不陌生,因為曾經在鏡子裏看著自己的臉預想過。
方寧榆把蔣正柏撇下,一把抱住了孟蘭馳,很親熱地說:“哥,快進來。”
客廳裏橫放著幾個行李箱,還有幾個國際快遞打包用的紙箱,這戶風塵仆仆歸國的人家還沒有收拾好。他們把幸福的家庭,從美國紐約又搬迴清江了。
廚房的門打開,方紫霞手忙腳亂地脫著圍裙,叫著蘭馳,然後緊緊抱住了他。
孟蘭馳手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他的心情非常複雜。畢竟,某種程度上,方紫霞拋棄了他兩次。最後,他隻能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背上,很輕地喊了一聲媽媽。
方紫霞眼睛裏是有淚的,她根本不需要反應和思考,她光是看到自己這個孩子就想落淚。
“長高了,更俊了。是不是瘦了?”方紫霞想要摸他的臉,但是孟蘭馳非常驚慌而僵硬地避開了。
他用抗拒的眼神告訴自己的母親,不行,這種親昵太過頭了。
“媽,這些東西,我放客廳了?”蔣正柏出聲。
孟蘭馳如聞大赦,非常自然地離開方紫霞的懷抱,走到蔣正柏旁邊,把禮單也拿出來,款款微笑:“這是一點新年禮物。”
方紫霞有些失望,但是她知道不能急於一時,多年的裂縫,不可能幾分鍾就修補好。她笑笑:“欸,好。謝謝你爸爸。東西就放那兒吧。蘭馳,你先坐,跟正柏和弟弟一起看會兒電視,聊聊天。”
蔣正柏接過禮單,也沒看,放在茶幾上用隻茶杯壓住,旋即又問:“喝點茶?”
“白開水吧。”孟蘭馳坐進沙發。
“要不喝點金桔茶?”蔣正柏看著他,有點笑意,“你的聲音幹幹的,喉嚨不舒服?”
孟蘭馳有點僵住,繼而就是尷尬,好像被看穿了緊張局促似的,“謝謝。”
蔣正柏起身去廚房泡茶。等蔣正柏轉身,孟蘭馳的視線才倏忽追上去。
蔣正柏比念高中那會兒還要高,現在身高估計直逼一米九了,深灰色羊絨衫包裹下的男性身體毋庸置疑地展闊漂亮。孟蘭馳有段時間追過蔣正柏同學的ins,運氣好的話,能翻到幾張有蔣正柏出鏡的照片,他知道,蔣正柏在美國的時候參加了大量的戶外運動,包括但也許不限於帆船、跨州騎行、攀巖,所以才能有那麼標準的背肌和胸肌吧。
孟蘭馳覺得自己這樣子跟偷窺狂一樣,有點尷尬地收迴視線,主動找話:“你們什麼時候迴來的?”
方寧榆說:“昨天下午。我們倒時差一直睡到早上。”
蔣正柏突然又說:“小榆說二哥肯定會來看他,早起給你買開心果和草莓蛋撻去了。媽一起去的。”
孟蘭馳心裏發酸,說不動容是假的,“小榆該念高中了。”
“對,這次迴來就是為了他念書。讓他去清江附屬二中的國際班。”
二中。
這也是個很久遠的名詞了。
他和蔣正柏就是在那兒讀的書。
孟蘭馳滋味複雜:“手續什麼辦好了嗎?”
“辦好了。等二月份開學就去報道。”
說著,蔣正柏端著杯金桔茶走到他麵前,沒有把杯子放在茶幾上,反而直接捧給他,“有點燙。”
“謝,謝謝。”孟蘭馳伸手接過玻璃杯,已經很小心,可是手指還是碰到蔣正柏的手指,粗糙的,溫暖的,像不小心擦過一根火柴,嗤啦一聲,他的身體沒有發燙才是不正常的。但是孟蘭馳又很快移開,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方寧榆又纏著孟蘭馳說了會兒話,直到方紫霞出來,坐在蘭馳旁邊。
她一邊給蘭馳剝開心果,一邊說:“你爸爸身體還好嗎?”
孟蘭馳又迴到了那種肉眼可見的緊張和局促的狀態,這是他精致體麵的昂貴服飾掩飾不了的。他在這裏,像一個不受寵的孩子,接受著一個好心陌生人的關愛,一邊暖心動容,一邊痛苦羞恥。
孟蘭馳說:“還不錯。每天還能在公園跑跑步,體檢也沒什麼問題,就是血脂有點偏高。”
方紫霞不再多問了,看著蘭馳:“你呢,蘭馳,你還好嗎?”
“我在做影視監製。”孟蘭馳沒法兒跟他們解釋,監製到底是怎麼迴事,“有點忙,但是挺有趣的。”
方紫霞也聊了聊自己的近況,身體不錯,現在被清江大學聲樂係聘為教授,今年可能有三場演唱,“蘭馳,你來看看吧。媽媽,好久沒給你唱過歌了。”
孟蘭馳還是個軟乎乎幼崽的時候,並不覺得自己的高官父親有什麼厲害的,隻覺得他討厭,也隻喜歡自己的媽媽。尤其是方紫霞演出的時候,孟蘭馳就求方紫霞的同事或者徒弟抱著,坐在第一排,癡癡地聽自己漂亮的像鑽石一樣的媽媽唱歌。
孟蘭馳皺眉:“我不一定有空。”
方紫霞忙不迭:“那你有空了就來。”
孟蘭馳發現母親在低聲下氣地討好自己,心裏卻更難受了,“我去趟廁所。”
蔣正柏站起來:“我帶你去。”
一樓的廁所在轉角處的盡頭,位置有些隱蔽。
孟蘭馳心煩意亂地打開水龍頭洗手,蔣正柏靠在廁所外那麵牆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蔣正柏的存在對孟蘭馳來說太奇特了。他是與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虛假兄弟,之前呢,是學校裏低頭不見抬頭見卻在眾人眼裏話都沒有說過幾句的露水同學。
可是,他們接過吻這件事情,誰知道呢?
孟蘭馳想到這兒,想到那個很青澀的像顆酸梅子一樣的吻,心髒過載似的重重地跳了兩下。
孟蘭馳心想,張叔讓他問對方過得好不好。可是這個問題,他是沒有勇氣向蔣正柏提出的。蔣正柏談他完全陌生的學業階段或者異國生活孟蘭馳都不害怕,他隻是怕,蔣正柏落落大方地說,自己已經有了很好的很可愛的戀人,然後因為實在太幸福,不經意就向自己傾吐太多的細節,怎麼認識,怎麼動心,怎麼相愛。
孟蘭馳不想聽。他就是心胸狹窄,見不得蔣正柏幸福。
“孟蘭馳。”蔣正柏探著身子,仗著自己比孟蘭馳高八公分,微微低頭看著他。在巨大的鏡子裏,孟蘭馳看到蔣正柏被籠在光暈裏有些失真的臉,慢慢湊近自己,然後停在一個很安全很適宜的距離。
這是一個孟蘭馳剛好能感受到他唿吸的距離。
蔣正柏忽視孟蘭馳微微錯亂的唿吸:“你不能總是對所有人那麼任性地表達自己的愛憎。”
孟蘭馳平白受了指責,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小榆,還有媽媽,他們很想你。你多坐一會兒。”
好大的一通指責,孟蘭馳氣憤地,“關你什麼事情!我愛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
“蘭馳,在這裏吃飯吧。媽媽給你做蝦棗吃。”客廳裏傳來喊聲。
孟蘭馳關掉水龍頭,“我要走了。”聲音太小了,不是說給方紫霞聽的。
蔣正柏也很快意識到,他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像是孩子的賭氣。
蔣正柏並沒有挽留:“怎麼迴去?”
孟蘭馳擦幹手,表情冷漠:“司機在門口。”
孟蘭馳迴到客廳告別:“張叔等在外麵,我先走了。飯,就不吃了。有事情,電話聯係。”說到這裏,方寧榆站起來,很輕地叫了一聲“哥”,有些受傷地看著孟蘭馳。孟蘭馳自嘲地說,“我的手機號沒換,你們打得通。”
孟蘭馳簡直是逃出來的。
上了車,張叔問:“怎麼樣?”
“送好了。”
孟蘭馳知道張叔想問的是見麵怎麼樣,但是他實在不想迴答,低著頭,沉默地看著手機。
張叔很熟悉孟蘭馳的這副神情。在察覺到父母有離婚苗頭的那段時間,孟蘭馳每天都是這樣子的,穿著校服,上車就是背單詞,一句話都沒有,到了學校,沉默地背著書包走進那座白色象牙塔。
張叔不再多說,打轉方向盤。
午後,孟蘭馳躺在床上,根本睡不著。他聽到孟方舟問他迴來沒有,過了一會兒,上樓的腳步聲就響起來了。
孟蘭馳覺得煩躁又無可奈何。
這一次,孟方舟記得敲門了:“睡了嗎?”還夾雜著幾聲貓叫。
他是抱著他心愛的貓來的。
孟蘭馳沒說話,把自己埋在鬆軟的被褥裏。父子倆隔著一扇門,像硝煙漸起的無聲對峙。
又過了一會兒,孟蘭馳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
孟蘭馳坐起來,他覺得,自己又一次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三秋泓
孟蘭馳暴龍狂怒:誰都給我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