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有陣急促的亂聲,拖鞋啪嗒啪嗒。麵前的門打開,孟蘭馳穿著睡袍,臉還帶著甜睡被人打擾的微微紅暈,不敢置信地,“你進(jìn)來吧。”
蔣正柏邊說,邊走進(jìn)房間,“媽睡得早,小榆的電話也沒人接。”
孟蘭馳問:“你怎麼過來的?自己開車?”
蔣正柏把袋子遞給他,頭發(fā)被雨水濡濕,有點狼狽,“對,開車過來的,我一會兒再開車迴去。”
孟蘭馳看向窗外,“那麼大的雨,路好開嗎?十點多了。”說著,“要不你在這兒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走。”
蔣正柏沒說話,看著他,又說:“那我去看看小榆睡了沒。”
孟蘭馳叫住他:“肯定睡了,你別吵醒他。”然後又有點扭捏,聲音也低下去了,“你睡這裏吧。”
孟蘭馳說完就後悔了。太大膽了,他們的關(guān)係也沒到這種程度,喝杯酒也許還行,一張床就不合適了。他不自然地低著頭,懊喪地,像夜裏一朵垂露的海棠。
蔣正柏走近一步,低頭去看他臉,“不打擾?”
“反正就一晚上。”孟蘭馳嘴唇囁嚅著。
蔣正柏卻還步步緊逼,看著孟蘭馳的睫毛和嘴唇,又問:“你怕我?”
孟蘭馳反駁:“我為什麼怕你!”
蔣正柏笑了,一邊笑,一邊把身上潮濕的皮夾克脫下來,露出穿著線衫的輪廓健美的上身,皮夾克扔在沙發(fā)上,抖落撲簌簌的晶瑩雨水,還沾染著蔣正柏身上的體溫和淡淡香氣,“我看著你說話,你卻不看著我說話。”
孟蘭馳強硬又莽撞,臉都漲紅了,想要說出點生猛的話來,迎著蔣正柏含著笑的眼睛,就像個淋了雨的炮,啞火了。
不自覺地,可憐地,溫順地,不知所措地把他望著。
蔣正柏覺得不能再逗孟蘭馳了。他一副受不住的樣子 。
蔣正柏覺得孟蘭馳這個人挺矛盾的,他當(dāng)然看到過孟蘭馳風(fēng)光無限、遊刃有餘的樣子,頂著金玉相,混跡名利場,受人追捧,聽人恭維,可能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可是在他麵前,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柔弱。
“給你的,過來的時候順路買的。”
蔣正柏把塑料袋打開,從裏麵掏出一盒草莓蛋撻,哄小孩兒,跟哄方寧榆沒有區(qū)別。
孟蘭馳接過,還是溫?zé)岬摹?br />
“我借一下衛(wèi)生間,衝個澡。”蔣正柏進(jìn)了浴室,關(guān)上門。正脫著褲子,一眼看到了髒衣籃裏那條深藍(lán)色的平角內(nèi)褲。
蔣正柏出來的時候,孟蘭馳已經(jīng)躺在被窩裏了,一動不動的,好像睡著了。
孟蘭馳很自覺地躺了半邊,剩下半邊留給蔣正柏,背對著他,唿吸很淺。
蔣正柏?zé)o聲地笑笑,抬手把房間的大燈關(guān)了。
他脫掉浴袍,赤裸著,隻穿一條一次性內(nèi)褲,坐在那張床上,不動了。
孟蘭馳當(dāng)然沒睡著,他沒有安全感地側(cè)躺著,緊緊地閉著眼睛。躺著的那張床墊,就像是他皮膚的延伸,蔣正柏坐下的時候,那種分量感很直接的顫動,讓孟蘭馳燥熱著。
“吃完草莓蛋撻,刷牙了?”蔣正柏低聲說。
“刷了。”孟蘭馳下意識撒謊,同時也暴露自己裝睡的事實。
他不動,繼續(xù)裝鵪鶉。
蔣正柏上床了,床墊又震動了一下,被子那一側(cè)掀開,灌進(jìn)一點涼風(fēng)。
蔣正柏躺下了。
孟蘭馳是真沒想到,這輩子還有這樣的時刻,他,和蔣正柏躺在一個被窩裏。床不大,兩個發(fā)育良好的成年男人躺在一起,更顯得狹窄而局促了。
孟蘭馳不敢有綺思,也不敢動。
就一個晚上,把眼睛閉上,別亂動,也別多想,天亮了就好了。孟蘭馳心說。
窗外還有細(xì)碎隱約的雨聲,到了夜裏,動靜漸漸大了。那隻小狗的叫聲也慢慢聽不到了。夜可能很深了。
“睡了嗎?”孟蘭馳聽到蔣正柏輕聲說話,可能是因為太近,那種說話時的熱氣似有還無地在孟蘭馳雪白的後脖頸流淌。
在黑暗裏,孟蘭馳睜開眼睛,還是沒有出聲。
蔣正柏猜他是在裝睡。既然不習(xí)慣和別人同床,一開始拒絕就行了。孟蘭馳好像還是跟高中那時候一樣的,容易猶豫,缺少決心,但是絕不糾纏。
孟蘭馳在漫無邊際地遐想。他又突然想到《樹猶如此》的劇本裏,陳平安一直沒有答應(yīng)姚子思拚床睡的建議。態(tài)度鬆動的那一天,兩個人躺在床上,月光淡淡的。可是突然就受不住那種情和欲的折磨了,陳平安從後麵貼近他,撫摸他,姚子思沉默地掙紮和拒絕,來迴了三次,姚子思投降了。陳平安就這樣慢慢收緊,把姚子思收到身體裏去了。
跟喜歡的人躺在一張床上,誰特麼會去做柳下惠啊???
可是再多的事情,孟蘭馳是真的不敢做了。他想起自己孤家寡人的爸爸孟方舟,想起曾經(jīng)拋棄過自己的方紫霞,想起粉臉蛋的方寧榆,這兩個重新找迴生活節(jié)奏的家庭。
他的口腔裏還有蔣正柏專門買給他的草莓蛋撻的味道,甜蜜地折磨著他。
孟蘭馳翻了幾個身,突然被蔣正柏用手按住了肩。
“沒睡?”蔣正柏有種狩獵成功的滿足。
孟蘭馳聲音悶悶地:“沒有。”
他大著膽子,轉(zhuǎn)過來,麵對麵地看著蔣正柏在黑暗中不真切的輪廓。
孟蘭馳聽到蔣正柏問他。
“你經(jīng)常那麼晚睡?”
“也經(jīng)常熬大夜的,這個行業(yè)就是這樣。”
“怎麼想起來去做製片?”
“大伯在電視局,我堂姐開著影視公司。”孟蘭馳在他麵前很難說謊,“我自己也喜歡。喜歡站在鏡頭後麵看別人,喜歡膠卷一幀一幀在自己麵前放的感覺。”
“哦。”
“蔣正柏,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就是靠我爸爸的,薛子辰在高中的時候是不是經(jīng)常對你說,孟蘭馳也就靠他老子?”
蔣正柏聽出他聲音裏的低落和委屈,也許是因為夜色吧,人很容易共情,等覺得不妥當(dāng)?shù)臅r候,他的手已經(jīng)摸索著,順著孟蘭馳的肩膀,孟蘭馳的脖頸,碰到了孟蘭馳的臉。
溫?zé)峒?xì)膩的皮膚,淡淡的混亂的吐息。
他能感覺到,孟蘭馳有點意外和害怕,但是並沒有躲開,反而把他那張小小的微微濡濕的臉靠向他的掌心,顫動著,磨蹭著。
像貓在撒嬌一樣。
蔣正柏清醒地知道這是一個意外,平心而論,他也沒有那麼冷漠,可以看著孟蘭馳在他麵前哭而無動於衷。
所以他沒辦法在這個時候殘忍地收迴手。
他還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淚可以那麼燙。
第二天早上,孟蘭馳醒過來的時候,床的那一側(cè)已經(jīng)空了。他頭有點痛,眼睛好像有一點腫,方寧榆來敲門拿藥,孟蘭馳問:“你大哥呢?”
方寧榆說:“我大哥打電話跟我說藥送過來了,昨天晚上又迴去了,他走的時候沒跟你說?”
“說了。”
蔣正柏竟然也會撒謊?孟蘭馳在心底發(fā)笑,可能覺得躺在床上的另一個男人對他哭,這件事情很驚悚又很尷尬吧。
吃早飯的時候,遲帆給他打來電話,接起來:“喂,遲導(dǎo)?”
遲帆單槍直入:“《樹猶如此》,我這裏有個替換的主演人選,要不要一起見個麵,吃個飯。”
“好啊。”孟蘭馳心裏犯嘀咕,就算換主演要組局,也不該是遲帆坐莊,除非兩人交情匪淺,他問:“誰啊?”
遲帆賣關(guān)子:“你來了就知道。”
孟蘭馳把小榆和媽媽送迴家,再迴紫金臺特意搗騰了一下自己。敷過臉,修過頭發(fā),穿的是某年秀場款鳶尾花主題的襯衫馬甲和黑色鬥篷。遲帆眼睛都要掉出來了:“你今天那麼帥幹什麼?原琇也不好你這口啊。”
“原琇?!”原琇是傳奇人物,也是少年成名的代名詞,處女作《半山》裏的啞巴小卓讓他在十八歲的時候問鼎金像,之後也是業(yè)界勞模,高質(zhì)高產(chǎn)地貢獻(xiàn)了許多作品和許多不同類型的經(jīng)典角色,且多次獲海外國際大獎的提名。業(yè)內(nèi)人士說,也許原琇要衝出亞洲了,多少年沒有過這樣的演員了。明明事業(yè)正處巔峰,原琇卻急流勇退,說要暫時息影,出國讀書。
孟蘭馳算他半個忠實影迷。
“我好哪口?”包廂門口傳來很柔和的男聲。男人走進(jìn)來,不是很高的個子,可能一米八不到點兒,穿著非常簡單的羽絨服和休閑褲,手裏拿著根細(xì)長的煙,進(jìn)來先把煙給滅了,又脫下羽絨服,隻穿著輕薄的圓領(lǐng)毛衣,有種與年齡不符的稚氣和青澀。
這就是原琇。
原琇和遲帆打了招唿,然後看向孟蘭馳,“你好。”
孟蘭馳站起來,微笑握手,“您好,我是孟蘭馳,是你影迷。”
原琇很明顯這樣的話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沒太大觸動,隻是看著孟蘭馳的臉,手裏的力道重了點,對遲帆說:“長得很不錯,做製片?有點可惜了。”
他也無意騷擾孟蘭馳,很快把手鬆開,兩人一起落座。
原琇不是場麵人,開門見山:“我看完劇本了,你們對我的期待是什麼?”
遲帆說:“你應(yīng)該也看過張望潮的定妝照,他演得不錯,青澀又勇敢。你覺得,陳平安這個人物身上還有什麼?”
原琇直說:“癡情表象下嚴(yán)重的毀滅傾向。”
遲帆眼睛亮了,看向孟蘭馳,點了點頭。
原琇提前進(jìn)組了。
孟蘭馳再見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把有點過長的頭發(fā)剪掉了,短短的,還有點亂亂的,像個毛栗子,不過映著那雙清水一樣的眼睛和白皙的小臉,更有種純粹的少年風(fēng)致。
原琇在片場的時候,和大部分演員交情都是淡淡的,不是不禮貌,隻是不熱絡(luò)。下工了以後也不出去吃夜宵或者繼續(xù)夜生活,隻窩在房裏睡覺。
孟蘭馳也不是喜歡熱鬧的個性,大部分時間跟遲帆在一塊兒,但是他沒有過多幹涉攝製,隻是站在鏡頭後看,偶爾說些什麼,顯得溫文而少言。
孟蘭馳和蔣正柏誰也沒有主動聯(lián)係誰。
最後,還是孟蘭馳忍不住,主動示好:“抱歉,我那天情緒不好,是不是嚇到你了?”
過了一會兒,對話框才顯示正在輸入。
蔣正柏迴:“不至於,你好點兒了嗎?”
“嗯,我已經(jīng)迴去工作了。”
“那我們迴頭再約。”
這看起來就是一句客套話。迴頭就是再約很可能就是再也不見了。
孟蘭馳惴惴不安地,立刻拉出自己的行程表,火速敲定一個時間,周五的晚上,那天蔣正柏應(yīng)該不忙,自己開兩個小時的車迴去,再叫上小榆。
他隻想看看蔣正柏到底是什麼態(tài)度。會不會又像以前一樣不動聲色拒他於千裏之外。
“周五晚上,你把小榆帶上,我們?nèi)コ曰疱伜脝幔俊?br />
蔣正柏的迴答很快來了:“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