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飯店,頂樓餐廳。
孟蘭馳到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
陳錄鳴還和王新朋念叨,怎麼還不來。念叨著,就有人推門進來了。
前麵兩位旗袍麗人引路,娉娉嫋嫋的麗影後,孟蘭馳大步走進來,天熱,襯衫扣子解了兩顆,袖子挽到小臂,風流又颯遝。他邊笑邊說:“來晚了來晚了,路上可太堵了。”說著入座,坐下時桌邊流淌著淡淡香風,正是五月清江糅雜著綠木和白花的獨特香氣。
他一坐下,接過笨手笨腳的王新朋手裏的茶壺,“我來泡茶吧。”
孟蘭馳是行家,王新朋趕緊讓出座,這麼一轉,蔣正柏倒是坐在他旁邊了。
孟蘭馳一心二用,一邊泡茶,一邊時不時和在座的人聊幾句。
陳錄鳴說:“你一般不帶人一起來啊?今天這位?”他看向蔣正柏。
孟蘭馳微微笑著,捧著茶杯的手指幾乎和杯盞融為一體,一片溫潤剔透的玉色,他把茶杯遞給陳錄鳴,“是我和王新朋的朋友,剛迴國不久。”
陳錄鳴剛剛聊過幾句,對蔣正柏印象不壞,打趣著:“蘭馳,你的朋友倒都是長得很俊啊。”他秉持傳統的東方審美,男人的美,必須是方正中和的,不能太寡淡,也不能太豔麗,蔣正柏挺合眼緣的。
孟蘭馳笑著打量蔣正柏,大庭廣眾的,有點調戲的意思,不過是男的調戲男的,不讓人多想,“是長得很帥,陳導,你問問他,願不願意靠臉來吃這碗飯?”
蔣正柏笑:“我要是靠臉吃飯得餓死。”
陳錄鳴也笑:“餓不死,哪兒能餓死?對了,蘭馳,遲帆那片子,幾月份上?”
孟蘭馳笑:“不打算上院線。這部片子有敏感內容,叫好也不一定叫座,遲帆一開始就是奔海外衝獎去的。”
“哦,這樣。那你現在空下來了,韻姐上次還跟我說起,說她手上有個s+級的劇本,想找你合作。”
孟蘭馳笑了,不好在飯桌上應下來:“韻姐怎麼不自己跟我說啊?是不是還怕我拐走她女兒啊?”
說著,在座的人都笑起來。
茶喝完開始上菜。幾道涼菜後是一道湯,孟蘭馳正要站起來給所有人盛湯,一個人接過勺子:“我來吧,孟製片。”
這人是在場一個導演帶來的演員,長得很帥,高個子,窄下巴,有點混血的味道,不過蘭馳認不太出來。
一個投資的老板笑了:“孟製片,認不出來了?當時還是你推薦的他來試戲,不然,可能現在還在跑龍套呢。”
孟蘭馳推薦過的人不知凡幾,給個機會罷了,看了會兒他的臉,笑道:“真記不起來了。”
他沒有多說,把湯勺遞給這個演員,坐下,終於能和蔣正柏說會兒話。
他左手支頤,撐著臉頰,聲音柔和:“無聊?”
蔣正柏微微側過頭:“沒有,挺有趣的。”
孟蘭馳含笑,笑是杯盞中的香氣,淡淡的,“一會兒你吃菜就是了。也不要喝酒,他們喝起來沒完沒了。”
看見蔣正柏的襯衫領子微微翹起來,又小聲提醒:“你領角翹起來了。”蔣正柏唔一聲,好像沒聽明白,孟蘭馳自然就伸手很快把領子按平了,食指拂過他領口的銀色刺繡,多停留了一秒。
沒過一會兒,那個演員端著酒杯過來,給孟蘭馳敬酒:“孟製片,我敬你一杯。”
孟蘭馳微微笑著,“我今天喝不了酒,以茶代酒可以嗎?”
男人麵孔有點紅,受寵若驚的,“當然可以。我幹了。”他仰頭喝盡,“我這些年,一直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不是你給我的鼓勵,我估計早就迴老家了。”
他看著孟蘭馳,像地上的人仰頭看天邊的月亮。
孟蘭馳表情還是淡漠的,一點笑,但不是很深,客客氣氣,“言重了。我也為你高興。”
“真的?”男人麵孔更紅,“有機會,有機會,也想在您手下工作。”
那種仰慕之情太明顯了,甚至有點太逾越了。
孟蘭馳不動不破,矜持疏遠地笑:“會有機會的。”
男演員坐迴去,孟蘭馳杯子裏的茶也幹了,突然,旁邊伸來一隻手,蔣正柏拿著茶壺,把杯子斟到七分,“喝那麼多茶,晚上睡得著?”
孟蘭馳的手指緊貼杯壁,感受著茶漸漸斟滿的溫度,指腹熱燙,側過臉看著蔣正柏,“剛才誰敬你酒了?別喝那麼多。”
王新朋突然站起來:“蔣正柏,咱走一個。”說完一口悶。
孟蘭馳忍不住衝著他:“走什麼走?他酒量不好,喝不了。”
王新朋受傷地質問:“蔣正柏,你能不能喝?別磨磨唧唧。”
蔣正柏笑得爽朗,站起來朝他舉舉酒杯,仰頭飲盡。
孟蘭馳無語地搖搖頭,也不管他們兩個,轉頭跟幾個資方聊天。
最後上了碗雞蛋醪糟,孟蘭馳沒注意,放在一邊,繼續聊天。聊渴了,就喝了一口。沒想到,他剛放下勺子,蔣正柏立刻站起來,莫名其妙地拽著他的手臂,把他半扶半拽帶進了衛生間。
孟蘭馳驚慌失措地推他,推不動。男人滾燙的掌心按著他的後腦勺,把他的臉按向盥洗池,他掙不開,隻覺得羞辱和恐懼,眼眶裏滾著眼淚,不知道蔣正柏為什麼那麼對他,喉嚨裏滾出幾聲哀弱嗚咽,“鬆開!你幹什麼!”
蔣正柏沉聲:“醪糟裏有攪碎的花生,你快點吐出來!”
巨大的盥洗鏡裏,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強勢地攬壓住肩背,大掌覆在後腦勺,似乎正在施行暴力,清瘦一些的痛苦地想要仰起臉,雪白俊秀的麵孔遍布著病態的潮紅,眼眶裏蓄著淚,盈盈地閃動著。
孟蘭馳躲著他的手:“不要!”又聽到蔣正柏說,“你不是過敏嗎?聽話。”男人的手指伸過來揉壓著他柔軟的嘴唇,頓了一下,大拇指頂開翕張的唇瓣,伸進去。
“唔不”孟蘭馳舍不得咬,隻能驚恐地用軟舌頭無力地推拒著侵入。
門外似有敲門聲。“蘭馳?”王新朋站在外麵小聲喊,耳朵裏鑽進來一點衣料輕微摩挲的聲音,還有奇怪又澀情的水龍頭不規律滴水的水聲。
“沒事。”王新朋聽到孟蘭馳低悶的迴答,但是口齒不清,聽起來很像那年在四川吃了特辣火鍋被辣傷了舌頭。
盥洗室內,孟蘭馳喉嚨猛地吞咽了幾下,鳳眼濕潤得一塌糊塗,臉孔通紅,戰栗地仰著,含著蔣正柏好心卻作亂的手指。
蔣正柏的動作停止了。
孟蘭馳趁機艱難地張嘴,嘴唇像濕紅的花朵,“我過敏好了。”
蔣正柏“哦”一聲,詭異地沉默著,把濕淋淋的手指抽出來,在蘭馳通紅的嘴唇上抹了抹,才想起來:“抱歉。”
孟蘭馳的胸口劇烈起伏著,轉過身,後腰靠著盥洗臺,紅著臉,不知道該怎麼麵對蔣正柏。
僵硬了幾秒鍾,孟蘭池打開水龍頭,羞惱的聲音伴著嘩嘩水聲,掩飾著剛剛的水聲潺潺,“你洗手啊。”
蔣正柏看著他,“過敏什麼時候好的?”
孟蘭馳舌尖還微微發麻,“二十歲,生了一場病,病好了,去醫院檢查過敏原,對花生就不再過敏了。”
那時候的蔣正柏還遠在大洋彼岸,或念書,或交友,自在快活,閃閃發光,但是音信寥寥,隻隨機出現在難得的家庭通話中,或者是朋友的ins裏,在一些孟蘭馳情緒泛濫的深夜,給他一點錯過賞味期限的安慰。
蔣正柏關掉水龍頭:“生了什麼病?”
孟蘭馳不願提起:“一點小毛病。”
這是孟蘭馳不願向任何人再提起的一段時光,一個人,一個護工,偶爾來看他的父親和朋友,很多花花綠綠奇形怪狀的藥,拍不完的片子,驗不完的血。他當時瘦了二十多斤,形銷骨立,容貌毀損,躲在暗無天日的病房裏,不願意說話,也不願意見人,沒有社交,沒有學業,沒有尊嚴,簡直沒個人樣了。
要他輕輕鬆鬆當笑談似的告訴蔣正柏,他做不到。他希望,在喜歡的人麵前永遠青春,健康,而華美。
蔣正柏抽出紙巾,食指隔著薄薄紙巾,輕輕碰了碰他微微濕潤的唇角,修飾著漂亮男人那點無傷大雅的小小不得體,“蘭馳,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不會騙人?”
孟蘭馳驚愕地看著他。
“痛,難受,不高興,想逃,這些情緒不要隻用眼睛告訴我。”紙巾抿盡最後一絲水液,蔣正柏手還停在他唇瓣,“用嘴唇,說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