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這一病,就幹脆在醫院做了全身體檢,他叫易水一起,易水揮手不怎麼樂意地說不要。
他說不要,秦川也沒勉強,當然也勉強不來,但在做檢查時莫名聯想起來,關於易水至今沒有身份證明這件事,或許可以找個時間問問他了。
本來不算嚴重的病,磨磨蹭蹭等到出院,已經是元旦前夕了。
期間李想趁易水不在時說,孔逍舟去了一趟公司說聯係不到秦川,想見他一麵,被李想找了個出差的借口勸走了。
孔逍舟當然不信,秦川出差,不帶李想,這可說不過去。
更何況,他明知道那天秦川不舒服昏倒了。
李想隻能無奈看著堵在自己身前的孔逍舟放了大招:“孔先生,以您對秦先生的了解,我能幹涉他和誰會麵嗎?”
孔逍舟倒是沒有生氣,隻是笑了笑,沉默之後和李想說了打擾,就自己走了。
聽李想說完這事,秦川沒多迴應,隻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李想就明白了,秦川對這事,並不在意,也就知道了不用再提起這些事。
等到秦川迴家的時候,老吳這不怎麼愛多說話的也忍不住一再詢問他健康與否。才剛進門,又已經惹得丁姨眼眶裏含著淚,要落不落的,想摸摸秦川,又不好下手。
他被易水裹得跟個粽子似的帶迴家,看起來確實不太像個健康人類。
“真的沒事。”
秦川並不嫌丁姨煩,一遍又一遍跟她解釋,真沒事,真不是不治之癥,隻是普通著涼引起的發熱,而且已經好了,不然醫生也不能放他出院。
“看看你瘦的。”丁姨心疼得快不行了,手在身上搓了又搓,在秦川身上比劃,到底沒落到他身上,害怕把他碰散架了似的,“都瘦的沒模樣了。”
這話別說秦川,易水都聽不下去了。他把秦川從圍巾外套的包裹裏拆出來,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叫小老太太埋怨地瞪了一眼。
“哎喲我的寶貝丁姨,我跟你發誓,他真沒事。”易水攬住她肩膀反複保證。
“不行不行,我這就去抓把蟲草燉湯,叫老吳帶我去買隻新新鮮鮮健健康康的老母雞迴來!”
她邊說著,已經解開圍裙收拾收拾準備出發了,把易水逗得不行。
秦川一時間分不清身邊這倆人哪個更讓人頭疼,隻好無奈地保持沉默。
“你說說,好好的人嘛,在家裏怎麼能著涼?屋裏暖和的嘞,不曉得哪裏出了問題,我這就叫人來看看,把人都凍病了怎麼能行的,你說說,窗子也關得好好的,地板嘛也熱得很,屋裏循環也好著呢,哎喲,真是不知道遭的哪一劫喲。”
丁姨收拾好,風風火火溜達出來嘴裏還在抱怨,拍著手琢磨排除了一圈兒也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但她這番話成功堵住了易水的嘴,他是笑不出來了,換秦川笑。
等丁姨出了門易水才湊到秦川身邊暗戳戳說:“這下也叫你感受感受一天三頓大補湯的滋味兒。”
秦川看他一眼,沒想到小崽子還挺記仇。
不管怎麼樣,秦川還是有了一種“迴家很好”的感覺。
這是從前沒有過的體驗,他太習慣獨身一人的生活,也就早已經不適應群居生活。
被易水摁到沙發裏坐著,秦川看他在家裏四處串遊著不知道在找什麼,陷入沉思。
一個極有生命力的人侵入另一個人的平靜人生,注定會得到這樣的結果。
可這一切的開端,都是因為秦川容許了這個人踏進了他的生活裏。
“喝水。”
漂亮的手握著杯子遞過秦川跟前,“醫生叫你多喝水。”
秦川接過來把水喝了,放下水杯時盯著空杯子有幾分茫然,他和易水之間的界線,現在在哪裏?
“哎喲,我就說我忙傻了,看見到處掛著紅燈籠才想起來,明天新年了嘞。”
丁姨大包小包拎了不少,老吳幫她一起收拾著帶上來。
她一進門就笑:“新年新氣象,咱們先生會挑日子,新年前迴家,未來一年都平平安安無病無災的!”
沒人不喜歡聽喜慶好寓意的話,秦川也為這話笑起來。
“今晚我做好吃的給你倆好好補補,跨過這一年,你們兩個呀,都順順利利,一切都好。”
丁姨笑瞇瞇的,幫忙收拾東西的老吳也笑彎了眼,在旁邊憨笑著點頭。
事實上這一屋子的人沒有過陽曆年的習慣,大家都還是習慣春節叫過年,就連十方年會,也一向是開在春節前。但節日這個東西,就是意頭,給人一個慶祝高興的由頭。
秦川默許了這樣的熱鬧,叫孤身一人的老吳留下幫丁姨的忙。
這大概是這個家裏有史以來最吵鬧的一天,但秦川沒有皺眉,沒有不悅,他還沒走進書房,就被易水摁在餐椅上給他安排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叫他“接觸人氣”。
秦川就看著剩下三個轉著圈兒的忙來忙去,像在看一部家庭向的電影。
丁姨左邊嫌老吳笨手笨腳,右邊又和聲細語說易水不對,迴頭又問問秦川魚吃糖醋的好不好?
秦川點頭,說都好。
易水就抓著那條還在唿吸新鮮空氣的魚,被它瘋狂擺尾甩了一臉的水,逗笑了秦川。
有仇當場就報的易水舉著魚伸到秦川那邊,作勢嚇唬他要把魚丟過去,話音未落,手裏一滑,魚在空中三百六十度高難度擺尾迴旋,正中目標,換秦川手忙角落抱住滑溜溜的魚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本來不敢笑的老吳和強忍著的丁姨在易水張狂笑聲的影響下實在沒忍住,這下除了還在驚恐的秦川,剩下三個人笑作一團。
畢竟,這樣的秦先生,誰還不是第一次見了。
吃飯時間,無論易水怎麼勸,丁姨都堅持分餐製,和老吳去裏間,催促著老吳快點吃。
“我送你迴家嘛,不要急。”老吳好脾氣地笑,以為她在擔心迴家太晚不方便。
“跟你這傻帽說不清楚。”丁姨瞪了他一眼,伸著脖子往外瞧了兩眼小聲說:“快點!雞腿給你的,趕緊給我吃完!”
老吳確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還是不生氣,夾著雞腿美滋滋吃完了。
他妻子多少年前就病逝了,兒子也成家了,現下忽然多個人管著自己,也挺不錯的。
丁姨拽著老吳,吃完稍微收拾一下就要走。
秦川問:“有什麼事嗎丁姨?”
“可不嘛,我這腰疼,叫老吳帶我去看看。”丁姨扶著腰施展拙劣演技。
三個關心的男人都當真了,硬要送她去醫院。
丁姨急得腦門兒冒汗,把兩個高個兒一手一個摁迴餐椅上:“好好吃飯,我這也不嚴重,這不有老吳嘛!哎呦乖娃兒,可不敢大過年再去醫院了,你們好好的。”
秦川察覺出點什麼,看看丁姨又看看老吳,了然摁住了急脾氣的易水。
“丁姨,明天放假吧。”秦川說,“新年了,好好休息。”
丁姨笑瞇瞇應下:“誒,誒,知道嘞,你們不要再出來,我這就走了。”
說完就急哄哄拽住了老吳,往門外走得飛快。
屋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易水還是擔心,還沒說話,秦川已經笑道:“丁姨沒事,怎麼看也不像腰疼的樣子。”
易水想了想,確實是這麼迴事,再想了想,有點想笑。
“丁姨不會是要給我們創造二人世界吧?”
這話把秦川說愣了,他倒是沒想到這點,他以為丁姨是要急著和老吳約會。
“既然如此,就祝你新年快樂,秦川。”易水舉杯碰對麵的高腳杯,“你剛好,就喝水吧。”
秦川反應過來,手摁在杯子上笑:“新年快樂。”
這餐飯吃得安靜平淡,和以往的任何一餐都沒區別,又好像和以往的任何一餐都不太一樣。
糖醋魚的肉被易水用叉子撥開,刺一根根挑出來再放進秦川的餐盤裏。甜口兒的油燜蝦也一隻隻剝殼,把蝦肉遞給秦川。
他做得自然,連秦川也沒意識到哪裏不對,直到那口沒刺的魚肉送進嘴裏的時候才察覺到,易水在照顧他。
他想說不用,但忍住了。
對於易水的了解包括不要拒絕他的好意,而且,赤色油亮的湯汁染髒了易水的手指,實在賞心悅目。
兩個人還是安安靜靜吃完了這餐平常平淡的飯,卻沉默起來。
在秦川生病之前,兩個人發展到了更親密的一步,可生病打斷了節奏,今天想要再連起來,似乎有點奇怪。
這是易水的想法。
他在想,接下來,該做點什麼?
秦川打破了沉默:“要一起去陽臺坐坐嗎?”
“行。”易水說。
於是沉默換了個位置,繼續沉默。
花房裏還是易水養的那幾棵花,並沒有因為被花匠養活了,就多添幾樣,如今看起來孤零零的,但在冬天也算是燦爛地開著。
這些花和易水來這個家裏的時間大概差不多長,被照顧得當的花在適宜的溫度裏開了又落,謝了又開,也已經有幾迴了。
易水在這個家裏的身份也一變再變,從秦川的司機到了秦川的床上。
“小易。”秦川叫他。
易水正盯著花想這些日子發生的事,聽見秦川叫他就迴頭看。
“願意和我說說你嗎?”秦川看著他笑,“比如,你來自哪裏?”
兩個人坐在藤椅上,都靠在椅背上,像是躺在一起。
易水聽他說完就靜靜看了他很久:“可我不想說。”
這是秦川預料到的答案,他笑:“這可不公平。你知道了我的全部,可我對你的認識,還隻停留在你是易水。”
“這不夠嗎?”易水問,“知道我是易水就夠了。”
秦川明白他在表達什麼,這也是一個恣意年輕的人會有的想法。
你了解我不必知道與我本身無關的外在條件,隻要站在你麵前的這個人是真實的,就是一切。
但秦川還是說:“可你的秘密太多了,隻是知道一個名字,似乎不夠了。”
比如,連身份證明都沒有的人,是從哪裏逃出來的?
你的家又在哪裏?
你,又是誰?